遇见鬼了 泥巴山是成都到汉源公路的必经之地,山高坡陡。山上长有成片的箭竹,此山 上没有熊猫但听说过去熊还是有过的。山上贮藏有大量药材,天麻就是其中之一, 坐在车上经过此山常常就能看见公路旁有人举着天麻朝车上挥动兜售。天晴的日子 能看见远处的雪山背衬蓝色的天空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晶莹洁白玲珑剔透, 那就是当年红军翻越的大小雪山。 自从成昆铁路线通车,支援三线建设的外省五大汽车运输车队——北京车队, 辽宁车队,山东车队,河南车队,安徽车队撤离,知青少了许多搭便车的机会。我 们回家就与泥巴山少了接触,而是与它相背而行后转一个大弯乘火车去了。 知青回家为了省钱,大部份人是从九襄走路到县城富林,然后从顺着大渡河新 修的公路走到乌斯河火车站。 这段新修的公路长有三十公里左右,沿途山体陡峭,人迹罕至,头道岩,二道 岩两处地形更为险峻,危岩悬空,人在下面穿行抬头望去难免不心慌气紧。 公路下方十多米处就是大渡河,窄窄的大渡河水时而滚滚时而平缓。平缓的水 面下是竹筒子水——湍流,人一下水立马不见踪影,所以长长的大渡河不见一只船 航行,只有顺河漂流的许许多多的圆木,这些都是从上游老林砍伐的高大树木。 这条路上还没有汽车通行,更不会有人来往,路上偶尔会遇见几个少数民族同 胞,我们的出现会引来他们好奇地紧紧盯着的目光。 当年多少男女知青经常孤身一人或结伴同行在这条路上。也有不少来探望知青 的亲人从这条路上或冒雨或顶烈日走到富林走到乌斯河。 我从生产队到乌斯河要走一天的路程,我就是这条路上的常客,有人就在路旁 多处里程碑上看见过我留下的笔迹:大爷到此一游,知青游穷山恶水……。 这次回家运气好,刚在这新公路上走了没多久我就扒上了一辆工程车早早地到 了乌斯河。 乌斯河是个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地方,修在这里的火车站是没有公路可以前往 的。所以当我身背装了二十几斤糯米粉子的手提包从汽车上爬下后,只能走下一段 高高的斜坡来到了铁路上,然后沿着铁轨向车站走去。我踩在枕木上三步两步乱了 章法的走着,又在重复着一个想法:什么时候我从这里走了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 虽然成昆铁路已全线修通但客运还是分阶段运营,客流量很少,今天在候车室 等车的人跟往常一样只有几个人。 一会儿一列开往成都方向的客货车厢混挂的长长火车进站了。它是绿色的内燃 机车车头,先进,漂亮,大方,但挂在列车中段的三,四节客车车厢就怪了,车门 开在车厢中间。 列车停稳我就近向一节车厢走去,这节车厢的列车员是一个男的,他正守在门 边和一位乘客吹牛。我一上前他就注意上我,我俩四目相视一碰又各自迅速调过目 光,我俩年龄相仿显然经历各异。 这车厢里虽然人不多,但座位之间位置太窄还是感觉不舒服,我就干脆坐在了 这位男列车员对面的位置上并主动和他们搭话聊天。 一会儿他斜视我一下低声问道“你是知青?你没有买票?” “嗯!我没有买!”我小声地坦诚回答并点头认可。 他确认我是知青后对我主动了,关心地询问我一些知青生活,我也了解他为何 运气这么好有了一份工作? 原来他是成都铁路中学的学生,他们毕业后就全部参加了工作没有下乡。 谈了一会儿他突然严肃起来,小声告诫我“要查票哦!你咋办?” 我不已为然地说“你不查我就行了!” “不行!是列车长带队查票!”他马上反对。 “这样!”他沉思一会儿说“你先到车厢端头去坐,列车长来之前我先查票” 他并要求我马上离开,我走到端头坐下不到五分钟他就过来查票了,果然他刚 查到第二排座位时列车长就带着四,五个男列车员威风凛凛赶来了。 列车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高个,身体敦实,有一双鹰样犀利目光的眼睛。 他的身体在过道上挡住了列车长等人并用手一指我们对列车长说“这些人我都 查过了” 他说完继续挨个查票,列车长马上将他的目光越过列车员的头顶扫射到我们这 方端头。他很快搜索了一遍,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列车长狐疑地看看我和我刚放在座位上的手提包再看看低头查票的列车员心想 :你小子今天还积极!我还没来你就先动手查票,那有这本书卖?你以为老子不晓 得你龟儿子搞的啥子名堂? 我一直抬着头目光与列车长的目光接触,我认为没有什么可以躲避的,列车长 最后目光停顿了一下未发一言转身开始查票去了。 列车长一离开这节车厢我又到列车员那里吹牛,最后他告诉我“这列车是从甘 洛发往燕岗的,车到燕岗要大检查,我帮不了你了,是车站的人堵在车门上一个一 个查票。你到了燕岗是没有客车到成都的,要坐客车你只有走到峨眉车站……” 火车一直顺着大渡河水朝燕岗驶去,在这陡峭大山群中的缝隙中爬行,沿途穿 遂道过桥梁是一个个又一座座,道路之险可以说全国之最吧!有一个车站在两遂道 之间,火车停在站台上是两头留在遂道里只剩下中间一小段露天。 燕岗车站到了,车一停稳果然十几名车站工作人员分成三,四人一组分别堵在 每节车厢门口查票,站台上还有流动工作人员搜索逃票漏网之鱼。 我不慌不忙取出长带将手提包背上,随着人群一个个依次下车。我走下车门没 有一个工作人员向我要票,我从容地从她们的中间经过走向站台一端,迎面走来两, 三个流动查票人员她们也没有一个人阻拦我。 他们就没有一个人看见我吗?一个上穿领扣扣得紧紧的灰色四个兜的军便服, 下穿兰色卡叽布裤,脚蹬一双兰色网球鞋的消瘦黢黑的年青人? 他们看见了!他们绝对看见我了,我就是他们大家庭中的一员,在城市里谁家 没有知青?谁家的亲戚朋友家里没有几个学生上山下乡插队落户? 这趟车的人一下完不到半个小时燕岗车站就冷冷清清不见一人。现在时间大概 是下午六点钟左右,我再沿着铁轨走到峨眉是没有这个精神了,虽然这段路程不长, 但我今天仅仅在富林吃了一餐饭,现在是又乏又饿。我打定主意:燕岗车站是货站, 只要有货车朝成都方向发车我就爬上去。 “叮咚咚,叮咚咚……”我突然被一阵琴声惊动,我顺琴声寻去只见空空站台 远处别一端有两个男人盘腿坐在地上。一个男人拿着一把吉它歪着头在弹,别一个 男人对着他专注的听,背景是无数列静止的货车,这副情景在灰乎乎的暮色衬托下 显得格外宁静,抒情。我心中不由得暗暗叫到:好一副诗情画意!这两人好潇洒自 在,好一派浪漫风采! 我也过去凑热闹,趁弹琴空闲时与他们套近乎。一打听得知他们是从西昌押运 马匹到青海的,我马上提出坐他们的车到成都。他们一听我有这种企图立刻不理我 了,把我晾在了一边。 还好!一会儿一列货车慢慢滑动了,这两人收拾好吉它朝这列火车走去,我也 尾随其后跟他们到了中间的一节车厢。 这车厢左右两边的门都敞开着,分别用粗栏杆将整个车厢隔成三部份,门中间 这部份堆着高高的稻草,左右两边分别关着几十匹高头大马。 我见他们爬上了草堆,我也厚着脸皮不再打招呼跟着爬了上去。火车的迅度慢 慢地越来越快,我直挺挺地躺在厚厚的草堆上很快睡着了。 朦胧中我感觉马嘴在我脸上晃来晃去,我还听见马的呼吸声,我太困了也没有 睁开眼睛瞧一瞧。 朦胧中我听见这两人大声的吆喝声,和用棍棒拍打马的声音,我惊得睁开眼睛, 看见一匹马的一双前蹄已经搭在围栏上正在乱蹦,试图越过栏杆。好危险!如果它 真跳过来非踩住我不可。我太困了见这两押运员正在阻止它,我翻了个身又睡了。 朦胧中我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要睡过头了,如果车过了成都我就麻烦了……。 我突然一觉惊醒翻身爬起忙问押运员“火车过了成都没有?” 黑暗中我也看不清他们的脸,不知他们是否点头摇头,反正这两人都没说话。 我又问“现在几点钟了?” “十二点”其中一人借助车外偶尔掠过的灯光看了半天手表后回答我。 我估摸时间,如果火车没有驶过成都那也应该快到成都了,我睁大眼睛仔细察 看车外的地貌特征,感觉好像已经到了成都附近。 恰巧不到一会儿火车停了,我一看没有站台,也看不见站名,我又察看了一下 车外四周的情况得出结论:这是个货站,嘿!对了!到了成都青龙场货站。 我一阵惊喜!马上背上手提包跳下火车,连与这两人道别的话也没说一声。我 脚刚一落地火车又滑动了,我等火车驶离后四周一看心中连连叫苦不迭:糟了!这 背定不是青龙场,这里这么小,是不是站都有问题,这是什么地方啊?得打听打听 ……。 我抬头四望,对面有一,两幢仓库模样的建筑物,角落处吊有一盏发着微弱黄 色灯光的灯泡。在我身边近处铁轨对面是一排排黑乎乎的工棚,其中一间工棚有灯 光从缝隙处透出来,这安安静静的四周不见一个人影。 我向谁去打听地名?我徬惶一阵只得朝有灯光的工棚走去。我跨过眼前的铁轨 来到了这工棚,我凑过脸从门缝中看见里面有个中年男人在灯光下趴在桌上写字, 床上还有个人在睡觉。 我怕惊吓了里面的人所以没有敲门,而是退后一步礼貌地轻声问道“同志!请 问往成都咋个走?” 问过之后没有回应,我想:可能我的声音太小了,里面的人没有听见。 于是我等一会儿稍稍提高了点点音量重复了一遍问话,可是里面依然静悄悄没 人理我。我又提高嗓门问了一遍,这下可好了!有反应了,我的话音还没落地里面 就惊恐地怪叫起来。 这下把我吓得屁滚尿流,在这静静的夜里里面的叫声显得特别响亮。我想:他 这种叫声若惊动起四周的人起来,发现我半夜三更独自一个人背个手提包在这里乱 转,我可说不清楚了,怎么办?三十六计跑为上计,脚板下揩油——溜。 我朝前走了一段路后我没辙了,眼前出现了多条铁轨成放射状朝前延伸,我倒 底该走那一条铁路? 前方一片漆黑无法观察情况,我弯下腰朝前观望能见度也没有延伸多运。我不 能在这里停留过久,我必须做出选择尽快开路。我心想:好吧!就随便选一条道吧, 这条道无论延伸何处今晚我也只有随它了。 我选择了一条较靠边的铁路,希望由它将我带回成都。我走呀走,嘿!怪了, 这希望之路铁轨没有了,好像变成了一条土路。我心中又有点惊奇又有点着急:怎 么办? 我转而一想:事已至此不可能回头重新去另寻一条路了,干脆不回头,永远不 回头。 我心一横抬起头挺起胸大步朝前走,嘿!今天运气怎么老跟我开玩笑,这条铁 路宽的土路又变成了一条小路,但这并没有动摇我前进的步伐,我已经铁了心,永 不回头。可是一会儿这条小路也没有了,我发现我冲进了很深很深一大片的草丛中, 我也只能横冲直撞听天由命了。 突然草丛中窜出几条狗“汪汪”叫着,我心一惊!不敢停步但见狗四散从我眼 前跑开,心中不免又有几分得意:真的!人横了连鬼都害怕,这些狗怎么不围上来 咬我? 还是有我心虚的时候,最后草丛中又窜出两条动物联在一起无声地跑,这两动 物是边跑边挣扎试图各奔东西。 我心中又纳闷:今晚真的是稀奇古怪,什么都让我遇见了,这是什么怪物?成 都近郊不可能还存在怪物?这是狼狈?不可能吧!这古时候的传说动物现在还有? 这两怪物跑的姿势与狼狈联合行动不一样啊!它们没有一前一后将后者的腿搭在前 者的背上啊!……。 我还没有得出一个结论这两怪物已解脱束缚各奔前程了,我还在想:这不会是 一个重大发现吧?明天我……。 当时我压根就不知道这是两条狗在交配,真的把我搞得稀泥糊涂。 真的是工夫不负有心人,我穿出草丛来到一小块平坝,平坝后面是一户农舍, 有一条小路从农舍前经过,我的心稍感安宁。 我在这小路上没走多远就踏上了一条公路,我是大大地出了一口粗气,心里顿 感轻松许多。我心想:这条路肯定要到成都,一条路两个方向,朝那方走的? 此时我没有急着做出抉择,而是观察两个方向远处的天空。那个方向天空明亮 我就朝那个方向走,因为我知道那一定是城市的灯光映照的。 我朝着光明走去!我雄纠纠气昂昂甩开手迈大步走在公路中间,重重的脚步声 传得很远很远。 月亮从薄薄的云层中时隐时现,灰色的公路也还能够辨别,公路外的地形是模 模糊糊,公路两旁高大的桉树一直延伸远方,树叶被风吹得“沙沙”的响。 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我差点就要唱起苏联歌曲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我心情愉快地走了一会儿又在琢磨:这是在成都什么地啊?沙河堡?青龙场? 石羊场?都不象……? 正在这时前方路旁树阴下突然一个一人高的物体向我飘来打断了我苦苦地名的 猜想,只见这家伙对着我从路旁向路中间移来,直直地不转弯象是要撞我。 我看不清来者的脸,什么都是黑乎乎的,头是方的象戴了顶海虎绒的帽子,看 不见脚动手动。我依然甩手迈步在路中间前行,心里在赌气:管你那么多!我绝不 避让,要不就来碰碰!看谁怕谁?我都是一个老鬼了!想来吓我? 我已做好了相撞的准备,就在那相逢一刹那间此物与我擦身而过,我没有回头 看他仍然保持原有的气势大踏步前进。我仿佛感觉他站在我身后偏着头在看我,看 我的手提包。我心中得意地想:嘿!想来抢我的东西?没门! 我又走了一段路,公路突然开始呈下坡状,我心中一阵惊讶:下坡了!成都附 近那来的坡? 转过一个弯我前方突然出现灯光,视野也开宽了。我马上明白我从那里走来, 我走到什么地方了。 这不是五桂桥吗?我心中一阵惊叫,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前方的柏油马路的街灯下有两,三个人在学骑自行车,现在我放心了。 要知道过去五桂桥是埋死人的地方,我就是再不信天不信地,刚才要是知道是 走在五桂桥的路上,被人那么装神弄鬼地搞一下,我非吓得惊叫不可,撒腿就跑。 我进了城回了家,取下背上的手提包,看看被带子勒红的肩膀,再问问时间, 此时已是清晨三点多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