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 我原准备将此篇文章订名为“夜半歌声”,因为担心你们说我是故弄玄虚或者 说这是名不符实,因此就将它定名为“夜游”吧! 皮克常常感叹地说“知青最怕安静和寂寞!长夜难熬啊!” 这话一点也不错!天黑了劳动一天的人们早早地上床睡觉,整个生产队一片寂 静。我经常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里,守着煤油灯胡思乱想:…当年我和疲头一 起插队在这里,我俩在这间房里共同生活了一年十个月,他下乡不到两年就离开了 这里回城参加了工作。唉!如果疲头走的那天又让他重新下乡,嘿!他又早走了。 如今他在工厂里当学徒都快满师了,我还在这里,这世道对人也太不公平,算了! 不要想了,不要东想西想吃了不长,睡觉吧!吃了就睡,油才粑背……。 我这样长时期独守空房,很多人心中都深表同情,他们不只一个人三番五次问 过我“晚上你一个人,怕不怕?有鬼哟!” 我还虚劲十足地,学着“聊斋志异”中的主人公口气说“如果来的是雄鬼,剑 击之,如果来的是雌鬼,进门纳之。” 我还怕她们听不懂,再用通俗语言解说一番。当然!她们对我的激昴表态并不 信服,而是用轻蔑的语气说“噫!噫!噫!只怕是真来了,你屎尿都屙了一裤子… …。” 遗憾的是这里鬼呀!人呀都没有!叫我如何打发这漫漫长夜?也不能一人再想 东想西的,这样下去人会走火入魔的。 怎么办?黑黑的夜,安静的四周让人窒息难受!总要想一个办法嘛。对!游泳! 这念头一闪显出来我就感到兴奋。 但是近在眼前的流沙河我是不敢去了,我是吃过它的亏。出门在外欺山不欺水 这句老话我已经深刻理解过了。 刚下乡那一年天气热了的时候,我们看见河里有小孩子在游泳,心里感到痒痒 的。我和疲头一商量当然一拍既合,我们马上回屋拿了游泳裤就走。 出门没多久就碰上一位妇女对我们说“你们不要去,下河洗澡不好,老人都说 :七月洗澡一身油,八月洗澡光骨头……” 我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嘛?” 这是一个性格爽快的妇女,她大声地说“就是下河不好的意思” 我反驳她“你不是说七月洗澡一身油,现在几月了嘛?是不是七月下河洗澡要 长胖?长他一身油出来?” “嘿!不跟你们说了,你们爱怎么就怎么!人家是为你们好嘞!”这位妇女有 点生气了。 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匆匆赶到了河边,河里七,八个小孩游得正欢。我们也 小心地下了水,哇!这河水好冰,浸骨,天上的太阳似乎都消失了,我抬头四处寻 找,太阳还挂在天上不过看上去是白白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它在发热。 河中淹没的石头太多了,我们在水中根本没法畅游,游两,三下碰到石头,换 个方向同样如此。在水下碰到石头感觉特别的痛,但我们还是照游不误。 几个光屁股小孩子站在大石头上“叽喳,叽喳”相约朝水下跳,“扑通,扑通 ……”几个冰棍几个炸弹跳得甚是欢快! 我也站在了那块石头上准备跳水,我才不会象这些小孩子一样游的是狗刨搔, 跳的是冰棍炸弹。跳炸弹有什么意思?身子直直地头在上脚在下跳下去没水平! 我要跳的是入水式,虽然不是什么高台跳的飞燕式,但也是头先入水。我要让 这些小孩子开开眼界,看!穿红色游泳裤的知青跳的是洋盘式。 疲头在水下站着朝着我,嘴巴在大大地一张一合,因为河水声太大我听不见他 在说什么,但看他着急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大声警告我别跳水。 我看他两眼没有再理睬他,反而促成我快点跳水。我马上双脚稍微弹跳一下, 最后双腿一用力两手前伸,头一低身体朝前一扑,我的一个漂亮的跳水动作完成了。 “扑通”一声我也跳进了水中,就在入水的一刹那我心中暗暗叫苦“完了!完 了!” 因为我一入水马上感觉不对劲,手和身体左侧都碰到石头,我在水中落定后又 庆幸自已躲过一劫:我没有再碰到石头,我还在思想,我没有再感到其它的不适。 我碰碰撞撞冒出水面站立水中后,刚要开口向疲头提劲,我突然“唉哟”一声, 我感到好痛!马上痛得我腰都伸不直,站也站不稳了。我已经支持不住湍急河水的 冲击了,我在水中东摇西晃,半蹲着被河水冲得一步一挪窝,任凭河水在这并不深 的水中将我朝下游冲去。 我终于在浅滩处克服了河水的冲力上了岸,我喘了一口气后慢慢伸直腰杆察看 伤势。 从左肩锁骨处经过肋骨到大腿胯骨,凡是有骨头突出处都被擦破皮,现在是又 红又痛。胯骨处的游泳裤也被擦破一个洞,好危险哦!我再稍稍朝左跳偏一点,我 就真正要被现“石”碰得头破血流。 想起都好后怕,我吃了流沙河的亏,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河里游过泳,要游 泳上文武塘。 文武塘在文武坡上是公社组织劳力挖的,起码有几个游泳池大,不知从那里引 来的水经常将塘里灌得满满的,此水用来灌溉农田。天热了也有人在里面游泳洗澡, 在塘里游泳安全稳妥,所以要舍近求远。 如今走夜路早就不用手电筒了,那有那么多的钱买电池。走夜路是我们经常干 的事,人说:久走夜路必撞鬼。 我们走了几年的夜路也没有碰见过,在崎岖的山间小路旁有的地方也有一,两 座坟包蹲在那里,不过不要紧,你也不要理它照走你的路不误,屁事都不会有。 我拿了游泳裤就兴冲冲地出发了,弯弯拐拐一直向上爬去,翻过垭口顺着田坎 向文武塘方向走去,爬去。 突然我看见脚下左侧的深沟下好像有亮光在闪,我好奇怪这沟底下今天怎么有 水啦?让月光也折射得一闪一闪的,可我又一想:不对啊!这是一条干沟,沟底下 没有一块平整的地怎能蓄水? 我抬头看看月亮,它淡淡的银光,在云层后面时隐时显。心想:它这个样子不 可能在水面上映出光来! 突然一个念头窜上心来:鬼火! 我心里吓了一跳,心想:今天总算是碰见鬼啦! 我忍不住又看了一下,这次看得更清楚了,它是一簇蓝火,而且又有几簇蓝火 就在我附近一闪一闪的飘浮。我马上告诫自己:不要慌!不要慌!就是鬼火,就是 暴露在空气中的人骨头在作怪,要是这样心慌意乱的话,以后什么事你都不要干了 ……。 我沉住气努力不去想这回事,终于爬上了文武塘。我喘着粗气坐在地上,顿感 这夜色蒙胧凉风习习好舒服!好惬意!四周草丛中的各种昆虫“吱吱吱,咝咝咝, 曲曲曲”起劲地叫着,演奏着动听的小夜曲。小小的绿点划着弧线是莹火虫在翩翩 起舞,美丽的夜色是多么沉静,我情不自禁要唱歌。 这里的人们都说知青爱唱歌!其实不仅仅是知青爱唱歌,十七,八岁,二十一, 二岁的年人谁不爱唱?只不过知青是单身汉时间多一点,唱得也就多了。 知青什么时候都唱歌,走在路上也要唱,就是肚子饱了不爱唱。肚子越饿唱得 越多,唱得越起劲!躺着唱最好!头不会唱晕。三,四个人横躺在单人床上脚下支 一张长板凳,大家来个多重唱,真是有意思!越唱越新鲜。 我们唱什么歌?总是先唱知青歌,再唱爱情歌,然后是思念歌……。 我们是走到那里唱到那里,不用担心自己的嗓子不好别人提意见。唱吧!放开 嗓门唱吧!尽情地唱吧!唱出我们心中的怀念,唱出我们心中的企盼! 在这里不用担心农民说我们唱的是黄色歌曲,城市里已没有爱情,所以就没有 爱情的旋律。在这里就是动物发情也还要叫叫春吗! 我们唱得嗓子都沙哑了,还在唱,个个都变成了鸭青嗓子。如果是现在那还成 了时髦的沙沙嗓子,可惜我们的嗓子提前哑了,沙了。 我站了起来朝着我们从成都来的方向充满感情低沉地唱起了汉源知青广泛传唱 的歌曲:最新指示下达了,马上就要离开故乡,我们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衰老的 爹娘眼泪汪汪。 痛苦使勇敢的人更坚强,眼泪怎能埋掉心中的悲伤,我们忍受着心中的痛苦, 在高高的泥巴山上放声歌唱。 随着歌声我的记忆回到了一九六九年元月的成都,在我们学校的操场上停满了 搭着篷布的解放牌汽车。车上装着下乡插队落户同学的行李:每人一个箱子一个被 盖卷。 清晨我们就到了学校,学校里的人真多呀!我们上了车四下一望,熟悉的校舍 啊!从此我们就分别了,心中说不出的依恋情怀使人难受。 看看车下是黑压压的一片送行人群,临别了还在向车上的人千叮嘱万嘱咐,唯 恐还有什么疏漏没有交待清楚……。 准备出发!汽车发动机轰鸣声骤响!车下传来的哭泣声是越来越大,这两种声 音交织在一起真是轰轰烈烈场面感人。 我坐在车上低着头不敢朝车下看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担心我再多看一眼也 会象车上的同学一样眼泪长淌。 汽车慢慢移动了,车下的人纷纷挥手告别,有些人开始放声嚎哭,一把眼泪一 把鼻涕伤心至极。我的心反而一丝轻松,终于离开了这伤感的场面我不会掉泪了。 我默默地想:走了!走!前天我送父亲离开成都去了米易省“五,七”干校,今天 我又走了,再隔半个多月就是春节了……。 车子不知走了多久一个同学碰碰我,指着车下说“你弟弟还在车下!” 我一看弟弟紧挨着我坐的车跟着走,还在给我送行。我心头一酸两眼模糊哽咽 着对他说“你回去吧!” 他头一低钻进大街两旁围观的人群,跑了! 二十一岁的老鼓可真洒脱,坐在车后双脚还掉在车外,头是东张西望毫无伤心 之情。他忠实于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信条。他的母亲跟在车后跑着急地 大喊“把脚放回车里!把脚收回去,你这样危险……” 当年的第一批知青啊!只知道前途暗淡,情绪十分低落。大家心中只有一个答 案:下了户口的我们已经永远离开了成都。 我唱完这首知青歌曲还意犹未尽就再来了一首外地知青歌曲,尽情抒发我心中 当时的情感…车儿,车儿你慢慢行,让我把亲人望一望……。 我唱了一首又一首知青歌曲,这些唱完了又唱什么? 现实生活已经将我们磨练得面无表情,冷漠,言语不多,凝重。什么事我们都 爱用怀疑的眼光审视,担心会不会又是逗我们玩的吧。我们没有浪漫!但我们也渴 望爱情,我唱起了黄色歌曲:十七,八岁这样的年华,好像一朵美丽的鲜花,这样 的年头实在是可怕,爱情它把我搞糊涂了……。 可我们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人了,我和绝大部份知青一样没有爱情,也就没 有糊涂,我们心中清楚得过余了。 我们大队有九个女知青,其中七个女知青就在我们相邻的生产队,相距不到五 分钟的路程,可我们平时很少来往,就是在田间小路上我们偶然相遇,有几个同学 我们居然连相互正视一眼也没有,更不要说打招呼了。 我们连友情都很少更不要说什么爱情了,但我还是无的放矢的又唱起另一首黄 色歌曲表表心嘛:满山的葡萄红艳艳,摘颗葡萄妹妹你尝鲜,靠近身旁问一句早摘 的葡萄甜不甜?手接葡萄放嘴边,这颗葡萄情意绵,转过脸来搭一句早摘的葡萄不 够甜,早摘的葡萄不够甜。 知青最喜欢唱“草原之夜”,每次唱歌都少不了它,此曲调委宛绵长,此歌词 情深意切。唱出了知青们盼望远方姑娘的缠绵心情,这姑娘就是我们心中的希望— —工作,成都! 美丽的夜色多么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是 没有邮递员来传情,……来来来……。 歌唱完了干什么?在这沉静的夜晚情感还没有表达完,那就背诵平时抄录的诗 词吧:我趴在窗前望着黑夜,希望的梦啊总是做不完的,黑夜里总有星光,白天怎 能让太阳躲藏,明天是我的日子,明天是我的希望! 最后背诵的诗一定是高尔基的“海燕”,我双手伸向天空抬头望着月亮大叫其 最后一段……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吧! 这四周幸好没有住家户,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不然农民看见了,听见了,一 定会说这是“疯儿动”。这夜半歌声,叫声,使人难以理解。 收场了少不了要唱几首毛主席诗词歌曲来鼓励鼓励自己…雄关漫道真如铁,而 今迈步从头越……。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唱累了,吼够了,也尽兴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也该游泳了。脱下衣服的我 慢慢走下水中,这水好凉快!好剌激! 在水中环顾岸上四周,静静地有几个坟包蹲在那里,其中一个是合葬坟,它的 一侧洞口敞开着,里面黑乎乎的,它在等待填充物。 我在塘中奋力游了几个来回,感觉太累了,我在水中翻过身静静地躺在塘的中 央,望着天上的月亮又开始胡思乱想:如果我沉入水中,月亮可以作证我很安静。 明天放水的人来了,看见静静的文武塘边有一堆衣服,就知道一定有人死在水里了, 他会说“这人肯定不是自杀,自杀的人衣服不会脱得这么干净。这人半夜三更跑到 文武塘里游水,一定有病!夜游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