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来年开春,就是二○○二年的开春,我跑到烽火科技下外挂的一个小公司去 给人家跑外联。工作一般,待遇也一般。我跑得有气无力,无甚意思。 就在这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我得知了曲扬与林元的死讯。他俩死于网吧大火, 纵火者为报复网吧管理员而伤及无辜。那是我走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以前同他们一 起演出的模特,他告诉我的。当时,那场灾难很出名,死者甚多。我万万没想到 死难者里竟然有他们,我一遍又一遍地让那个模特确定是不是听错了。他被我的 表情吓坏了,说了声是,就匆匆走了。 我一个人定在街上,不知所措,忽然之间浑身发冷,很害怕,怕得要命。觉 得他们俩就好像在我身边。 当时的感觉就是害怕,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当时的感觉不是悲伤而是 害怕。再有就是不相信,根本就不相信,觉得这个事完全是假的,也没有哭,整 个人很愣。 我不敢回颐和园去打探什么消息,怕看到一些东西。距出事已经有一个月了, 消息已被传得沸沸扬扬,到处都是关于纵火者的报道。 关于这事的报道我早已看过,其间的惨状也早已知道,但一想到里报道里那 几声呼救也许就是他们俩发出的,就如万箭穿心。报道里还说有人听到一个男的 对一个女的说“放心,有我呢”,我直觉那应该是林元对曲扬说的。至于他们对 死亡的那种恐惧与挣扎的痛苦,我根本就不敢再多想,他们死时什么样子已无人 能想。就这样天使般纯洁善良的两个人,无辜地死在纵火者凶狠恶毒的烈焰中。 是什么样的仇恨能让纵火者扭曲成令人发指的魔鬼?又该用什么力量使受难者家 属得以活下去? 灾难!灾难!一个家庭一辈子只要有一次这样的灾难,剩下的日子是无论如 何不会再快乐了。尤其是这种人为的灾难,让我无论如何不能面对,我用世上最 恶毒的语言诅咒纵火者。同时,我也知道,曲扬与林元一定是回到了天堂,肮脏 的人间本不是他们这种善良纯洁的人该待的地方。 我发起了高烧,一直不退,烧得迷迷糊糊,还梦到了他们,一会儿是在颐和 园的情景,一会儿又是曲扬坐在我床头喂我吃药的情景。有时清醒过来,又浑身 冷汗,又害怕又难受。 定定在我身边用毛巾给我擦汗,定定不知我与他俩的事,只知他俩是我的好 友。 我问定定:“我是不是有愧于心,所以一个劲地害怕。” 定定说:“不是,是他们在想你,死的人越亲近,他想你的时候你就越害怕, 都是这样的。” 对于曲扬与林元的死,我很内疚。有过很多种设想,如果我不是做错了事, 当时我一定与他们在一起,那也算一个不大不小的节日。或者帮助他们一下,他 们也许就不用住平房去网吧娱乐。但只是这样想罢了,他们一定选择安于住在贫 困的大杂院,而保持自己精神的纯洁,就像曲扬不屑撒谎去得一个名次一样。 他们出事那天,我和定定还有几个朋友正在卡拉OK唱歌,出来的时候,天空 中有几滴雨落在我脸上。现在想起来,当我在黑天黑地唱歌的时候,正是他们受 难的时候。 想了好久,我也没有给他们的父母打电话,我不知道在这个电话里该说什么。 我甚至认为,对他们父母来说,正常的生老病死都是一件好事,只有这种人为的 灾难,让人无话可说,无法可话。 正常的生老病死,也许,就已经是一个人的福气了。 曲扬死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晚上一个人的时候不敢关着灯睡觉。一闭上 眼睛,就看见他们。甚至有时不敢看门上的玻璃,总觉得有人在外面往屋子里瞅。 我彻底成了一个神经官能症患者。 这件事情,我不能接受,也想不通。最后,我只能把它忘掉。 后来,真的就慢慢忘掉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