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战场一点儿一点儿地从城北转移到城南。在北京,与文字沾边的东西大都在 城南,就连那些酒吧和迪厅也都集中在城南一带。偌大的北部海淀区连一个迪厅 都没有,五道口的“杰克逊”本来就不咋地,现在还倒掉了。只因学生太穷,没 人去。 外国俗语有云:Don't trouble trouble till trouble trouble you。 直 译过来就是:不要麻烦“麻烦”直到“麻烦”麻烦你。相当于中国的“不要自找 麻烦”。 我与“三文鱼”都是爱找麻烦的人,很快就见了几次面。 每次等“三文鱼”的时候,都是在建国门旁边的麦当劳。耳旁听得麦当劳里 特有的躁动不安的音乐,一个自恋自爱的男人HIP -HOP 的宣言—— 啊,我就是这样! 会玩的男人才有种! 啊,我就是这样! 会玩的男人才有种! 对“三文鱼”的印象就是那个HIP -HOP 宣言的男人。 “三文鱼”很奇怪,每次与我见面都领着一两个男人。这些男人中有厨师、 有卖木材的、有做电视的,有写文章的。实在找不到人,宁可把酒吧老板叫过来 一起瞎聊,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有群P 的倾向。 “三文鱼”虽长了一张破布脸,倒是很有趣,能说能笑,多才多艺。他还很 自恋,一起唱歌的时候话筒想不起来给别人——这种人被称为“麦霸”,麦克风 霸王的意思。 “三文鱼”就凭那一点儿有趣,很招我喜欢。 喜欢别人是一件麻烦事,但不找麻烦,又能干什么呢? 每次与“三文鱼”见面回来,都有一种游戏一样的不真实感,感觉空落落的, 过后又盼望着他的电话,因为总算是找到了点儿事做。 麻烦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当你想一帆风顺地干点儿什么的时候,它总是千方 百计地跳出来骚扰你;当你无聊至极想找它搞些刺激的时候,它又装得像一个性 欲低下的无知少女,让你找不到下手的门路。 失业之后,想找“麻烦”都找不到了。 我天天赖在沙发上看电视,要么上网看一些无聊的帖子。我盼望着电话响起, 能有一点儿“麻烦”。 麻烦,麻烦,谁能给我点儿麻烦? 没有,什么也没有。 当电话第七天没有响起的时候,我删掉了所有的电话号码。我不能容忍自己 到处给人打电话找“麻烦”时的那副贱样。 路越走越窄,人越长越肥。生活到最后已绷成了一根弦,“丁丁嗡嗡”弹几 声,终汇不成一首曲子,更别提什么华丽的乐章。 纳兰孑孓不再催我写东西了。他这次给我发的消息说他干了一炮,很爽。 我问他同谁。 他回答:“这同你没关系。” 这同你没关系,说得多好。 我一声不吭,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伤这段感情。 隔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了一句:“你骨子里是农民的东西,不知不觉中会流 露出来,你要时刻注意。” 他以为他是谁,一个高级的贵族? 五分钟后,我闭上眼叹了口气,把他从我的电脑里彻底删除!接着又把电脑 里所有的人都删除了,我已不期待从他们那里找“麻烦”了。 端午节来了,邻居家门上都插满了艾蒿。马路上到处都打着卖粽子的广告。 上午到海淀区黄庄中关村大厦一家公司面试。去了才发现那公司是卖几千块 钱小软件的小作坊,公司连老板带员工都挤在一间屋子里,老板竟然开口闭口地 问我有多少客户。放屁,我要是有那么多客户我来给你打工?我无法想像该怎么 与这头蠢猪打交道。 定定说晚上不回来了,要与同学吃饭。我什么也没说,放下电话,电话里的 小人不停地追问,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天阴沉沉的,像要下一场大雨。 一个人趴在窗前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空、邻居家疯长的蔬菜,绿得不怀好 意的树叶。一切就像俄罗斯阴郁的油画,只差条条狂斜的暴雨。 待到晚上,没有一个电话,心里郁闷至极。想给“三文鱼”打电话,才发现, 电话号码早删了。凭记忆拨了过去,里面有一个中年女人粗声问找谁,我忽然发 现我连“三文鱼”的真名都不知道,于是小声地说了一句:“三文鱼。” “找谁?” “三文鱼。” “有病!” 然后便是忙音。 我有病?是,我是有病,我病得还不轻。 窗外已完全黑了,但是雨一直没下。 挑了一件桃红色吊带上衣穿上,找出一个两年前的口红。出门打了一辆车, 对司机说我想去一个人多热闹的地方,司机说那就去“芭娜娜”吧?我说好。 路过药店的时候,我去买了一瓶安定,或许能用上。 到了里面,为时尚早,只有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在舞池。那个男人又高又壮, 笨拙别扭地一个人独舞。我觉得这个男人就像我,年岁不小了,却没有舞伴,只 能傻逼一样独自跳着最难看的舞步。 生活一直是狼狈不堪、乱七八糟的,却拼命在用试错法努力,结果不过就是 从一种狼狈不堪走向另外一种狼狈不堪,不知试到什么时候是一个尽头。 我看见一个飘在空中的我同一个躺着的我谈话。就像《色情男女》里死后的 尔冬升宽慰一个要死的人一样。 空中飘着的说:“喂,伙计,为什么不振作一下呢。只要往好处想一下,挺 一挺就过来了嘛,失败了可以重来嘛!” 躺着的回答也同尔冬升一样:“我是人呀,是人总得要体面,有情绪嘛。” 飘在空中的立即明白了,打了一个响指,道:“嗯,这就是做人的弱点。” 这样想像着,又觉得不对。飘在空中的我头上应该再有一个光环,这样形象 会好一些,只好又重新想一遍。 当我第n 次想像着这个场面的时候,舞池里已充满了人,我再也没找到刚才 那个独舞的傻逼。 或许,这个晚上我不会回去了。定定再也找不到我,他也不必悲伤,也许我 找到了更好的存在方式。 我也许就是他走路时抬头看见的一朵肥白的玉兰,或者是角落里他踩到的一 片墨绿的苔藓,或者是在小河边拣到的一块石头,再或者是窜过他身旁的一条糊 糊涂涂的土狗。 总之,我并没有离他远去,只是不再以人的形式出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