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 父亲回来也将近半年了,一直很心平气和地操持起了这头家。对于他的表现, 我们都还满意,虽然心里还是存有怨恨,但一直埋在心里,不想因为过去而与父亲 发生冲撞。母亲不允许,我也不会。 日子久了,父亲逐渐显得心不在焉。母亲做生意的时候,他却在睡懒觉或去凑 合着跟人家打牌,再不是也在旁边看着别人玩,到了要收摊的时候才出现在母亲的 面前。 父亲是个刚愎自用、大男子主义的人,在日常生活中对鸡毛蒜皮的事都很挑剔。 碗洗得不干净也都得和母亲吵上半天。而母亲虽然勤快,却属粗枝大叶的人,做家 务也总是做得差强人意。久而九之,夫妻间的矛盾膨胀了起来,最后的结果是吵架、 打架。 母亲当然不是父亲的对手,她的脸上有时突现紫一块红一块的,脚上更是像有 许多青紫色的补丁一样。因为她在外面住,我们也不清楚他们俩之间的事情。但他 们一个星期回来个三两次,看见母亲脸上的伤痕后,我们不禁问她怎么搞的,开始 母亲却是说骑自行车不小心摔伤的。孩子心里好不心痛,却信以为真。 父亲在家一直很好,我们也从没怀疑过他什么,他是个浪子回头、改邪归正的 父亲。 纸始终包不住火,好几回父母回来家后还争吵甚至大打出手。那时候我和阿灵 都在外头上学,白天在外、晚上回家,而父母回家的时间恰好跟两个哥哥的时间相 反,所以这两个哥哥很少能见到父母。阿诚和阿嬴在村里上小学,他俩知道家里的 情况。 父母打架的事情在村里风言四起。我后来才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追问在家的两 个弟弟,他俩哭着告诉了我事情的情况。而母亲早前却再三要求他俩不要告诉我们 两个哥哥面前提起任何关于父母的事情。 我知道后,心儿被狠狠锥了一下。我是向来不会以最恶毒的设想来怀疑我的亲 人的。 知道事情后,阿文立马跑去了罗围市场。罗围市场和我村之间隔着两个村庄, 而母亲正在那里经营着生意。 那是一个没有一丝风而沉闷的傍晚,气急败坏的阿文跑到了罗围市场。 在市场里转了转,他找到了母亲和在一旁边的父亲。对于我的突然出现,他俩 吃了一惊。我看见了母亲紫色的眼眶,顿时双眼冒火光,拳头抓得格格响。正当我 问话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一并问起了我:“今天怎么了,不用上学啊?。” 父亲还笑咪咪地看着我,烟抽多了牙齿像黄土块捏成的一样,还发黑。 我瞄了一眼母亲,转而盯着父亲,克制住那要怒放的愤怒,一字一顿地对着父 亲发话:“是——你——打——了——我——妈——吗?!” 身边有不少顾客在我身后往来或站在我旁边,我全然不顾,在我的眼睛里世界 只有我的父母。 我再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父亲脸一沉,木无表情。倒是在一旁的母亲在一旁 欲哭欲怒地警告我:“你别瞎操心,晚上回家再说,你快回去,这里没你的事,今 晚回家再说。” 我指着父亲:“你小心点!”没说完已经被母亲一把推到了几米开外,我很愤 怒地离开了罗围,回到了家里。 晚饭和弟弟随便做了点吃的,心情糟糕了吃什么都一样。我把去罗围找父母的 事情告诉了弟弟们。今晚如果要打架的话要保护好母亲,也最好别弄出人命来,大 体对弟弟吩咐了这两点。而后孩子们如同爆发的火山一样坐在家里等待着。同仇敌 忾的兄弟们沉默着。 时间在等待中凝固了一样,家里充斥着暴风雨来临时前的死一样的安宁。 门外隐约传来自行车的声音,警报声一样划进了我们的脑袋,孩子们立马蓄势 待发。 阿嬴和往常一样乖巧地给母亲开了门,母亲把自行车推进了家里,她身后却没 出现父亲! 把车停好后,母亲叫孩子们坐在了一起。她淌着热泪跟孩子们交代清楚了与父 亲生活间的种种矛盾。看见母亲如此的伤心难过,阿诚嘴巴一撅,哭着嚷着要说拿 刀去劈死父亲。那时他只有十四岁。 母亲将孩子们狠狠骂了一顿,叫我们不要冲动,她自己的事情她懂得处理,吩 咐我们要安心读书,别操心她的事情。 我们怎么能不担心、伤心与愤怒呢?您可是孩子们最为敬爱的母亲啊!是含辛 茹苦把四个孩子一手扯大的母亲啊!那些相依为命、同舟共济的艰苦岁月容得我们 忘记和此刻保持沉默吗? 在母亲的苦苦要求下,孩子们抑制了要报复的强烈愿望。母亲一再叮嘱着孩子 别想太多,好好读书,可在课堂上我已无法用心一致地读书了。 阿文一直劝慰弟弟:“你们别想太多,母亲再受欺负的话我们决不容忍,可如 今还是要好好读书,给家里争口气,不要被别人看衰!” 阿文一直要求自己在弟弟面前要以身作则,自己做不了的事情就不要要求弟弟 去做,可现实往往是即使自己很难办到的社会请,他都要求弟弟去做,他们都要朝 着一个目标前进,不管先后,都应该往那个方向走。这样对大家都好。 那个学期,阿文喜欢上了在课堂上画漫画,他无心上课,一直在草纸上画着一 个个愤怒的人像,青筋暴露得出奇,肌肉更是夸张得超乎想像,而拳头又是不协调 的大,他感觉画满怀能消释许多内心积压的东西。 没过几天,父亲突然回到了家里住。 我们追问他为什么母亲在哪?怎么样了? 他告诉我们:“她在罗围市场,自己能忙得过来,用不着我去。” 不去也罢,他没在母亲身边,倒让我们安心。而孩子们除了给父亲以怨恨的眼 神,平时却少有搭理他。如果他是电的话,孩子们必定是绝缘体。 父亲回来的那段时间里头,他经常会出去,不知道是在找事情做还是在玩,可 如果在家里,他却很勤快地操持起了家务事。 有一天放学回来,家里很沉寂,一旁写作业的阿诚见两个哥哥回来了,努努嘴, 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死佬把饭菜做好了,我们都吃了,剩下的是你们两个的。” 我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洗了手,然后把饭菜端上了锅。 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开过餐馆,我们都觉得他炒菜的技术应该有那么两下子吧, 可每次做的饭菜也是差强人意。这次烧的菜是一盘清蒸福寿鱼,盘子里还剩下了三 条。肚子太饿了,二话不说便夹菜和着饭往肚子咽了。可鱼的味道怪怪的,苦涩得 很。仔细一看,鱼根本是完整一条来蒸的,肝脏胆囊都没去除,顿时一肚子的呕吐 感。 阿文责问阿诚:“怎么把菜烧成这样啊?” 阿诚双手在胸前豁开:“又不是我烧的,你问那死佬去。” 阿灵在一旁停下刨饭,笑兮兮说:“哥,这叫全鱼清蒸,原汁原味!可别错过!” 我被他气得哭笑不得。 虽然在同一屋檐下,孩子和父亲却各处不同的天空。与父亲的关系恰似冷战中 的苏联和美国,两个哥哥倒是主张“稳定压倒一切”,尽量避免着冲突的发生,阿 嬴和阿诚跟父亲存在不少剑拔弩张的时候,让哥哥们担心着。毕竟他们只是五、六 年纪的小学生,且瘦小。可两个弟弟就是有“出生牛犊不怕虎”的大无畏精神,一 再有争吵就对父亲破口大骂,要逐他出家门,而父亲总是吃哑巴亏在四个小伙子面 前不管动粗或者支声,吵不下去就说你们厉害,懒得跟你们说,便拍门而走。等个 大半天才回来,继续和往日一样过日子。 阿文总渴望大家能好好生活在一起,共同维护好一个家的完整格局,所以他在 外买了副字联挂在墙壁上,字联上写着“家和万事兴”,希望每个家庭成员都能明 白这个道理。可这个道理还是不让人明白和接受。 自从回来后,父亲没再去找母亲,日子呆久了,脸上显得很沉闷和颓唐。他常 躲在阴暗的房子里抽烟,香烟把屋子熏得到处都是烟草味。房子里满地是烟头,各 个牌子都有,居多的是自个做的草烟。 一旦发现父亲在家里吸烟,阿文脸上就写着恼怒叫他到外头抽烟,别弄得家里 乌烟瘴气的。父亲也总是很听话,不管是不是刚点燃的香烟,都会把他熄灭掉。 弟弟对他吸烟也是有许多怨言,只是按着鼻子不想搭理他。那时没少听见弟弟 在家里对着吸烟的父亲很生气地嚷着:“你是想焗死我吧!” 没在家里,父亲大概也就在祠堂看人家搓麻将、天九或者打桥牌。那些都是他 的老本行了。曾经在村里赌坛上叱咤一时的他,风流早被雨打风吹去,如今落得个 老态龙钟、“英雄”迟暮了,再也没什么资本跟人家较劲了。可总是有当年和他混 在一起的“余勇”们把他拉扯到一块,让他在牌局上出个主意,每当这个时候,父 亲就会抖擞起精神,指手划脚开来,死灰复燃、活灵活现地成为了个“军师”般的 人物。 每回路过祠堂的是时候,阿文都会里面看看,他父亲是不是在那里了。看见父 亲那久违的笑容出现在了那张苍老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阿文还会为这个让他厌 恶的人感到开心,自己的嘴角会泛起笑意。小小的年纪已经明白,生活有太多不如 意的地方,每个人也都有属于自己的生老病死、喜乐哀怨。可不管昨天做了些什么, 他都渴望每个活在当前、血浓于水的家人在这个世界上过得健康和开心。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