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经过考察,刘副书记当然当上了上饶县委书记。再过两天,肖挺率地委组织部 的一个副部长来到县委,在全体机关干部大会上宣布了地委的任命书。从这一刻起, 县委副书记宝座的争夺战被全线推向高潮。陈主任动用了他一切可能动用的关系, 轻而易举就打听到了地委考察组的两个考察对象中有他的名字。另外一个是一名副 县长。他从资历、人缘、人际关系等各个方面跟那位副县长仔细作了比对,除了自 己年龄比略微偏大一些,其他方面还是占了很大的优势。不过,话也说回来,年龄 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当官又不是卖体力,关键看谁脑子精明。 其实,陈主任的判断还是相当精准的。第三天上午刚上班,刘书记就打电话到 办公室,通知他马上到常委会议室,说是肖书记和地委组织部的同志找他谈话。 陈主任兴奋之余,又觉得有些紧张。他脑子高速运转着,一遍遍地反复猜测着 他们可能会找他谈些什么内容,然后又把自己酝酿已久的可能的答案在心里重温了 一遍。尽管这些自己为自己预设的问题和答案,在他们脑子里背了无数遍,但他还 是担心自己会有什么漏洞或可击之懈。这时有剩刚好进来,陈主任一把拽住他,让 他帮忙参谋参谋。 有剩笑着说,主任您可是沙场老将,胸中定已有百万雄兵,还向我讨什么主意? 陈主任说,有句古话叫“老马失蹄”,我这不是怕万一么! 这时,刘书记的电话又来了,要他赶快过去。陈主任没法,只好对有剩笑笑说, 老弟,要是有什么岔子,回头还得找你帮忙呀! 陈主任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满面春风。有剩调侃说,陈副书记看来是马到功成 了。其他几个秘书便也跟着祝贺。 陈主任笑成了弥勒佛,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千万不能乱说,影响不好。陈主任 把有剩拉到自己的办公室,讨好地说道,组织对我的印象还不错,但印象好不代表 这事就成了,还得要你老弟在你老泰山面前帮老哥我多美言几句。 有剩说,这是应该的,只是我替谁说好话都不管用,要是我是地委书记就好了。 陈主任说,你放心,亏不了你,你想啊,我要是上去了,这办公室主任的位置 不就腾出来了嘛,兄弟你可是前途无量啊! 有剩笑笑说,我可不敢奢望啊! 如果不是番薯,陈主任的梦想也就如愿以偿了。考察组刚走的当天,番薯便进 了城。他来到县教委进修班,没有找到春禾。不过,他很轻易就打听到了春禾跟陈 主任的所作所为。进修班那些参加进修的老师们起先还遮遮掩掩,听番薯说完家庭 的变故,这些人个个义愤填膺,争先恐后地跟番薯说出了春禾跟陈主任之间的风流 事儿。 没想到春禾给他的一顶绿帽子,他戴在头上这么多年竟然一无所知,番薯的肺 都快气炸了。根据他人指点,番薯在去陈主任为春禾准备的“金屋”途中,在一个 地摊上买了一把水果刀藏在怀里。 春禾的房门紧闭。番薯趴在门边,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浑身的血管都要爆 裂了。一个女人的浪叫和娇喘从屋内传出来,淫荡至极。番薯太熟悉这个声音。他 如一头发疯的公牛,一脚踹进门去。正在床上逍遥快活的两个人不约而同一声尖叫, 两具祼体跌下床来。说是迟那时快,番薯冲上前去,一刀正中春禾的心窝。春禾惨 叫一声,两眼惊恐地望着番薯,虽然在良心上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但她没想到会遭 受如此沉重的报应。 陈主任见状,吓得光着屁股夺门而逃,番薯哪肯善罢甘休,提刀追了出来。陈 主任身体太臃肿,刚买到教委大院里,便被番薯一脚踹翻在地,手起刀落,陈主任 的人根彻底离开了肢体。他双手捂住裆部嗷嗷直叫,很快就惊动了教委所有正在上 班的工作人员。 经抢救无效,春禾死了。 番薯被公安人员铐起来,刚送进看守所,便给戴上了沉重的脚镣,等待着他的 将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陈主任县委副书记的梦想被番薯无情击碎了不说,就连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也拱 手让了人,怀揣着一个党内记大过处分痛苦地告别了他苦心经营一生的仕途。 人的一生,实际上就是转眼之间。 鉴于周书记在番薯案中间接起了作用,县委免去了他安平乡党委书记的职务, 给他在县里安排了一个闲职。有剩和肖玲结婚半年后,被县委正式任命为安平乡党 委书记。 自从番薯犯案后,张庄村的党支部书记一直空缺。尽管顾大柄和梅娟口头上不 说,但各自心里头都打着“小九九”。有剩上任后第一次回到张庄,二喜便向他汇 报这件事。二喜说,胳膊肘儿不能外拐,他顾大柄能力再强,他也是南山坳人。自 从张六儿开始,张庄的书记就得在张庄内部产生。 有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这些事组织上会考虑的。不过,后来事实证明,二 喜说的话还是起了作用的,梅娟如愿当上了张庄的新书记。 梅娟想报答有剩的知遇之恩,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法。倒是小药筒出了个好 主意,让梅娟无论如何给田缨找个称心的堂客,四十出头的人了,老单着身也不是 个事儿,得有人洗个衣做个饭什么的,要不哪里能称得上说是生活呢。 梅娟率先把自己这个意愿向有剩汇报,有剩当然是赞不绝口,并连连表示感谢。 谁知这事却遭到了田缨的拒绝。田缨说,我这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啥想法也没有了, 就不劳梅娟费心了。起初,梅娟以为田缨大概是觉得难为情。后来,才知道他是铁 了心。那天,她领着个刚刚死了丈夫,不过二十出头的堂客到学校让田缨相上一相,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为田缨说媒了。结果田缨不耐烦了,把梅娟狠狠地说了一通,整 得她再也不敢跟田缨提说亲的事了。 有剩当上安平乡党委书记,给张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村头造起了一座水泥桥。 站在桥面上,田缨感慨万千,如今有了这座桥,再大的山洪也不足为惧,有余的悲 剧再也不会在张庄的娃娃们身上重演了。 张庄桥的建成,带来的是张庄人们的思想得到解放。尽管这些年张庄人卖炭攒 了些积蓄,但随着电力作用的普及,城里人冬天都用电取暖,很少有人再买炭取暖 了,除了一些火锅店还需要木炭外,木炭基本已经没有了市场。挣不到钱的买卖, 张庄的人们自然不会去干。再说,国家已经开始禁止乱砍乱筏。于是,张庄的人们 便把目光向山外延伸。一大批青壮年走出张庄,涌向南方淘金去了。六旺按捺不住, 也随波逐流去了,这时已经是一九九二年的春天。 番薯被枪毙了,刑场就设在牛角坞。番薯被执行死刑的那天,张庄的老老小小 们都去看了。五花大绑的番薯从刑车上被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押下来,脖子上挂着 一块大纸壳板,上面用毛笔写着番薯的名字,被划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叉,那颜色血 红,像是即将从番薯脑袋里迸射出来的血浆。番薯显得很从容,脸上竟然还挂着笑。 或许他自知死罪难逃,还不如干脆一些,让乡人们看看他番薯到死都是条硬汉。番 薯朝所有前来围观的乡人们深深地鞠了躬,大概是为了答谢大家来给他送行。 桔子早已哭昏过去,张庄人牵着弟弟,也怔怔地站着,哥俩或许是被这场景吓 呆了。番薯留恋地回头望了三个孩子一眼,想对他们说些什么,却没有机会了。他 被武警战士架着,拖向提前勘察好的执行点——牛角坞岗顶的一棵老松树下,张庄 的人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枪声响了,番薯躺倒在血泊之中。生命真是脆弱,生与 死之间的距离仅仅是一声枪响,便完全终结了。 掩埋了番薯那脑袋留有一个大窟窿的尸体之后,张庄人整个人变了样子,他很 少跟别人再说话,即便别人主动跟搭茬,他也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快步过去。初二 下学期开学,桔子拿给他七十块钱,让他交学费。张庄人拿着这笔钱从此离开了张 庄。据他在留给桔子的信中交待,他是去了南方。 桔子已经到了该嫁人的年龄。水仙张罗着给她说好几回媒,结果,人家一听老 子是个杀人犯,便都推托不合适缩回去了。田缨得知这事也挺着急,老子杀了人, 不能代表子女将来也会杀人,但世俗的偏见固如顽疾,绝非人为一时可以改变的。 他觉得命运对桔子太不公平,自己却又无能为力,只好在农忙时节领着保根一道去 帮桔子干些抢收抢种的地里活,聊表同情和安慰。谁知无心插柳,田缨在无意中为 保根和桔子牵出了一道红线。 保根素来对田缨很是尊敬,回到张庄小学后,更是不懂就问。由于小伙子工作 认真,屡屡被乡教办表彰为教学先进个人。尽管也有人拿他跟有剩作比较,泼他冷 水。但他毫不在乎。他说,人的命,天注定,就算他有剩当上了县委书记,他也不 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耻。这一点,让田缨感到十分欣慰。 这天,保根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让田缨帮他个忙。田缨说,什么时候像个妮子 了? 保根还是说不出口。 田缨佯装生气说,你要是再不开口,我可就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保根没法儿,只好如实跟田缨说了他跟桔子恋爱的事。 田缨喜得合不拢嘴,说你们都恋爱了,还让我跟桔子去说什么? 保根说,倒不是桔子有什么意见,关键是自己的父母那一关怕是过不去。 田缨说,只要你往后对桔子好,你爹娘那儿由我去做工作。 保根大喜,恭恭敬敬地给田缨磕了三个大响头。 李大嘴自然不乐意保根跟桔子的婚事。李大嘴骂保根说,你那些说都读到屁眼 里去了?好不容易端上了个铁饭碗,谁看不上,偏偏看上番薯家的妮子? 田缨说,这话你说得不在理,你说良心话,桔子这妮子怎么样,持家种地,她 哪样比别人差,能娶着这样的媳妇,也算是你李大嘴上辈子烧了高香。 李大嘴说,你说她好你咋不娶她? 田缨气得两眼发白。梅娟指着李大嘴的鼻子骂道,李大嘴,你这说得还是人话 吗,你这张大嘴简直是畜牲屙粪的屎洞。 李大嘴说,你们咋说我都是多费口舌,我把话撂在这儿,他李保根要是明天娶 了桔子,后天就他等着抬我上山。 田缨气得回到学校,便急火攻心,病倒在床上。 有剩听说田缨病了,赶紧回来探望,顺便还把乡卫生院的李院长也给带来了。 听保根说了原尾,有剩有些气愤。有剩说,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成了呆子 了呢,不是有《婚姻法》吗,他们要是真敢不同意,你就告他们去! 保根说,要照你说得这么容易唬,田老师就不会被气病倒了。 有剩说,这事你别管了,我保管帮你办成这事儿。 第二天,有剩亲自到南山坳找李大嘴去了。见有剩到来,李大嘴暖着脸迎上来 说,书记大人今天咋来了呢,是不是撞错院子了呢。李大嘴说着,招呼林仙姑赶紧 准备茶水。 茶水就不要了,我也不渴。有剩在凳子上坐下来,让李大嘴也坐。两人东拉西 扯地唠了一些家常话后,有剩便切入了正题。有剩说,我跟保根打从开裆裤那儿就 在一起了,都三十来岁的人了,却还没成个家,我这心里不是着急嘛!这不,我今 天是保媒来了。 李大嘴笑着说,有书记保媒,那可真是我家烧高香了。我家保根真没白搭你这 兄弟。 有剩说,你也不问问我到底替保根找得是谁家的闺女? 李大嘴脸色灰白,说你该不会也是替番薯那妮子来说的吧? 有剩说,就是咧! 李大嘴这下子是张开嘴巴不敢轻易开口了。有剩跟田缨不一样,要是把昨天对 田缨说的那番话跟有剩说,那玩笑可就开大了,没准还玩出个政治问题来了。他哭 笑不得,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看见林仙姑端茶出来,顿时像是遇上了救星。李 大嘴说,不是我们不同意,而是保根他娘专门给他们俩对了一下八字,这俩娃命里 犯克,不信你问问保根他娘。李大嘴说这话的时候,搁在背后的手指不停的像林仙 姑做手势。 林仙姑当然明白李大嘴的意思,赶紧冲有剩点点头说,这人哪,谁都敢得罪, 唯独不敢得罪自己的命。谁要真是拗着来,怕是要遭血光之灾,这事可马虎不得… … 见林仙姑吧叽吧叽个没完,大家心里自然清楚她的把戏。有剩干脆打断她,他 冷笑一声,故意问梅娟,婶子,没想到咱们张庄到现在还是迷信风行啊,你这个当 书记的平时是怎么清除封建残渣的? 梅娟故作紧张地对有剩说,你批评的是,乡里三番五次强调要崇尚科学,破除 迷信,我们的决心也很大,可是真要具体落实下去,难度太大了。 既然是演戏,就要演到底,况且为了保根的幸福。有剩冷冷地问道:为什么? 梅娟瞅了林仙姑一眼,为难地说,按照乡里下发的规定,其实早就该把保根他 娘举报上去了,可这乡里乡亲,我们哪好意思放下这个脸呢?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 有剩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说既然是这样,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有剩 说完,一甩袖转身走了。 见有剩像是真火了,林仙姑再也镇定不住,慌忙向梅娟讨要主意。李大嘴说, 他这是唬咱们哩!别说他跟保根是同学,就凭我们乡里乡亲,我就不信他能对你下 得了手。 李大嘴这么一说,林仙姑觉得很有道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俗话说:好人为 地方!我就不信他真能对我下手。林仙姑说这话时底气不足。顿了顿,她又说,他 要真敢对我下手,就指定不是好人。要是那样,他伤得不只是我一个,他凉得可是 张庄寸数百号人的心。 梅娟气得直摆头,干脆不理他们夫妻一唱一和,转身走了。 梅娟本以为有剩只是说说而已,根本不会假戏真唱。谁知,当天夜里,乡派出 所的李所长便带着两个民警到南山坳,把林仙姑从被窝里拖出来,带到派出所的拘 禁室里关了起来。李大嘴脸都吓白了,摸黑赶到张庄,把保根喊起床来。 保根说,我能有啥法子? 李大嘴气极败坏,用他粗短的手指狠狠戳了一下保根的脑门,险些把他戳跌倒。 李大嘴骂道,真是白生你了,自己的娘被抓走了,竟想不出个辙,你读那么书都塞 到屁眼里去啦? 田缨听见动静,也起身问李大嘴怎么回事。李大嘴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李大嘴 拉着田缨的胳膊乞求说,你是有剩他干爹,你说话他准听,麻烦你去帮我说说行不? 田缨知道有剩的意图,但他也没想到有剩还真能把这出唱出来。不过,既然已 经开锣唱开了,他也只好全力陪好这一出。他故作为难地说,有剩工作上的事我可 是从来都不掺和的,况且是李所长来把保根娘带走的,已经上升到了法律的层面, 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了。 一听说自己堂客的事儿被上升到了法律层面,李大嘴两腿当时就筛起了糠。他 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番薯在牛角坞被枪决的那一瞬间。他惊恐地问:要枪毙? 田缨说,那倒没这么严重,最多吃几年牢饭。 只要不枪毙就好。李大嘴的情绪略微好了一点,少年夫妻老来伴,尽管林仙姑 背着给他戴过绿帽子,但他毫不知情,也就等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因此,他对林 仙姑还算是贴心贴肺的。李大嘴在拉过保根,让他跟自己一起跪着求田缨务必帮这 个忙,被田缨止住了。 田缨说,你当时答应有剩保媒不就完了嘛,哪里还会有这些事呢? 李大嘴哭丧着脸,说谁知道那兔崽子真下得了这狠手呢?他这可是逼婚哪! 林仙姑在派出所的拘禁室里一宿没睡。她一会儿哭,一会儿骂,闹到天亮的时 候,早已没了精神,两个眼圈乌青乌青的。见田缨和李大嘴进来探望,林仙姑什么 话也说不出来,“哇”得一声又哭开了。 李大嘴心里发酸,自己的堂客什么时候受过这份苦啊,就是大集体的时候,也 没让她出过半天的工。他赶紧把刚刚在外面买的包子递给林仙姑,让她别哭了。 林仙姑接过包子,一张口就吞下大半个去,噎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李大嘴 的手赶紧伸进铁栅栏,去帮她捶背,嘴里不停叮嘱她慢点儿吃。 李所长让人打开拘禁室铁门上的锁,把林仙姑放了出来。李大嘴有些不敢相信 地问李所长:“这就放了?” 李所长说,只要以往林仙姑再不装神弄鬼去欺骗群众,就既往不咎了。 林仙姑急忙保证说,以后再也不敢再干这些骗人的鬼把戏了。 李所长笑了笑,让李大嘴他们赶紧回家。 出了派出所大门,李大嘴和林仙姑嘀嘀咕咕个不停,全是谢天谢地的话。田缨 对李大嘴说,这回你堂客回来了,你可不准许再反悔哟! 林仙姑听不明白,问李大嘴不要反悔什么。 李大嘴不理她,他冲田缨吼道,我凭什么不能反悔?李所长说得明白,我家堂 客只要以后不再给人算命占卜,就既往不咎。再说了,有剩又没有替我家堂客说半 句好话,凭什么就让他给保根保媒。 见李大嘴又耍赖,田缨气得一时语哽。他愣了老半天,破口大骂李大嘴不守信 用。田缨说,你说有剩没出面保她,那我问你,她是怎么出来的? 李大嘴强词夺理,说我家堂客犯的罪不重,所以就放了。 李大嘴的话差点没让田缨当时气晕倒过去。田缨恼羞成怒,他指着李大嘴的鼻 子吼道,这么说你们还是不意保根和桔子的婚事喽? 李大嘴抹了一下鼻子,轻蔑地哼哼几声。林仙姑说,田老师,这两娃命中犯克, 的确是不级强求哇! 田缨冷笑一声说,好哇,你们前脚刚出派出所大门,后脚紧跟着就迷信起来了 是吧,你这就死不悔改。我这就回去报告李所长去,让他把你重新抓回去,判你个 十年八年。 林仙姑顿时慌了神,她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哀求田缨饶过她一回。田 缨心里当然明白,这是一锅即将接近沸点的水,他必须加足这最后一把火,彻底把 这锅水烧开了才行。他一甩手,说我再也不能上你们的当了,对待你们这号已经痴 迷迷信不能自拔的人,决不能有半点同情,幸亏刚才发现你们的真面目及时,否则 连派出所的同志都被你们蒙骗了。我可不允许有人欺骗政府。 林仙姑见田缨一副坚决模样,赶紧把李大嘴推到田缨跟前,让他向田缨道歉。 李大嘴极不情愿,嘟噜着埋怨林仙姑不该让田缨揪住尾巴。见田缨果真还大步往派 出所走,他真的慌神了。他连忙追上去,挤出笑脸跟田缨说刚才是开玩笑了,让他 别当真。 田缨虎着脸说,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哩! 李大嘴沮丧地说,我同意这门婚事你总行了吧? 田缨说,你一人说了不算,必须让你堂客也在我面前起誓。 李大嘴没办法,只好让林仙姑在田缨面前起了毒誓。田缨这才善罢甘休,脸上 漾出胜利者的笑容。 保根和桔子结婚那天,碰巧县委刘书记陪王德山到安丘调研。王德山现在是分 管农业的行署副专员。行署前不久召开会议,准备充分利用上饶山多地多的资源优 势,打出一张农业和旅游相结合的特色牌,需要找个乡镇进行试点。王德山作为这 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他首先想到的当然是把这个试点放在有剩任乡党委书记的安 平乡。当然,安平不仅是个农业大乡,而且还有葛仙山等青山秀水,但让王德山下 定决心选定安平作为试点乡镇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这里的风景绝对有原 生态的元素包含在里面。 为了促成这次试点,有剩无法参加贺保根和桔子婚礼。为了表达心意,他还是 派出乡党委办公室的一名副主任代他前去表示祝贺。 在乡党委会议室里,有剩简要地向王德山汇报了一下安平乡的基本情况。接下 来,便是两人私聊时间。吃过午饭,便要回行署去了。临走前,王德山吩咐有剩赶 紧把安平乡担负试点任务的具体想法,形成一个文字材料报到行署来。临了,他附 在有剩的耳边悄声说,肖书记马上就是地委书记了,省委已经考察过了,你小子这 一仗打好了,可是前途无量啊! 有剩会意地点了点头。 乡政府大院里,谁都知道有剩的后台硬,即便平时没事,大家对有剩都是笑脸 对待。时间久了,有剩在大院里不怒自威,发展到最后说一不二,甚至有些本该由 乡党委集体研究的议程,都被他一人包办了。比如这次确定把试点的中心放在又偏 又远的张庄的问题上,有剩就是掺杂着严重的私人感情武断作出这个决定的。尽管 后来事实证明他当初这个决定并没有明显过错,但要是放在更具特点的周圩村,或 许发展的规模和取得的效益还会高出许多倍。同时,也正是因为他听不到不同的声 音,长期淹没在一个全是阿谀奉承和笑脸形成的怪圈里,注定他最终将滑向一个连 他自己都不可预知的地方。 突然受领试点任务,梅娟一时没了主意。说实话,有剩在交给她这项任务的时 候,连她自己都没弄明白什么叫打造有安平特色的生态农业和旅游。但听到有政策 上的倾斜和经济上的支持,她当然能断定这决非一桩坏事儿。不过,幸好梅娟向来 谦虚,不懂的问题乐于请教,尤其是在迷茫的时候,她总喜欢向田缨讨主意。 田缨对乡里的这个文件也仅仅是字面上的理解,至于具体该怎么干,他也说不 出个一二三来。 第二天是周六,有剩回张庄看望田缨。自打回安平当书记以来,每逢双休,除 了回上饶跟肖玲团聚外,他基本都会回来陪田缨聊聊天,说说话,问问他的生活。 如今连田缨都拿不定主意,梅娟只好借这个机会私下向有剩请示的招了。她让 二喜到结巴家的杂货店里去带两名“全粮液”,顺便再拿上一包“红塔山”。 二喜如今改任张庄的会计。他有些舍不得,说“红塔山”太贵了,换别的行不? 顾大柄一旁急了,说让你拿你就拿,又不从你腰包掏钱。 二喜瞪了顾大柄一眼,揶揄一句,不从我腰包掏钱,这钱就不是钱? 梅娟摆了摆手,说我每回看有剩抽的都是“红塔山”,你拿烧火把似的劣烟, 他指定抽不惯,到时不坏事儿吗? 二喜一听有理,便不说再说话,径直朝结巴的杂货店走去。 结巴这些年开这个杂货店,多少挣了点钱。刚开张那阵子,货架上也就十几二 十样日常用的东西,如今的倒可以说是琳琅满目了,就连只有城里堂客戴的胸罩和 卫生巾,也被他给引了进来。见二喜进来,水仙不冷不热搭讪,今天村里又来领导 了? 二喜难为情地说,这不有剩回来了嘛! 水仙说,哦,要点啥呢! 两瓶“全粮液”,一包“红塔山”。 水仙按二喜说的把从货架上拿下烟酒递给他。二喜小声说,还是记帐! 水仙不高兴地说,村里这帐可不能老记下去了,我这可都是小本生意,我们一 家全指望这生活呢! 结巴扛着锄头刚好进屋,一见二喜,赶紧拽住他问,听说有剩给咱村指了条致 富的门道? 二喜点点头,提起手中的烟酒在结巴眼前晃晃说,这不就为这事嘛!我说记帐, 水仙还老不乐意呢! “你拿……拿去,这……这回我乐……乐意给你记……记帐”。结巴眉开眼笑 地说。 有剩对梅娟他们说,之所以要进行试点,就是因为之前没有人干过,没有具体 的模式可供借鉴和参考。要不然,还试点做什么?但有剩有一点说得很明白,当前 就要做的事就是必须先把路修通。至于其它,县里联合乡里已经派出了一个市场调 查组,等他们回来,大致的意向应该就会很明朗了。他让大家先不要着急,先把修 路这件事上了马再说。 梅娟说,从安平修一条可以行车的马路到张庄那可得花多少钱哪,我们上哪凑 这许多钱去? 有剩说,钱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担心,修路的事乡里向县里打了报告,县里批过 了,钱也就这几天就能到位。届时需要村里做的就是发动和组织劳动力到工地上做 义务工。 梅娟说,撞上这好事,这项工作肯定不会有问题。 经过有关方面的评估,从安平到张庄的修路费首期两百二十万元已经如期划拔 到了安平乡的帐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