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脆弱与坚强 人性是不会变的。在未来任何大型全国性考验中,跟这样的人相比较,我们将 和他们一样软弱与坚强,一样愚蠢与明智,一样卑劣与善良。 —美国总统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 ) 1987年10月13日,《纽约时报》刊载了这则报道: 一名患有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的妇人,三餐都在外面的餐厅里解决,因为她相信 家里有人在食物里下毒。她12岁的女儿感染到同样的恐惧,也都在外用餐。另一个 10岁的女儿只有爸爸在家时,才肯在家里吃饭,要不就跟母亲一起上馆子。 可是,这位妇人7 岁的儿子总是在家里吃。一名精神病医师询问男孩原因,他 耸耸肩说:“我还没有死啊!” 几年以后,大女儿和母亲一样,发展成妄想型精神分裂症。小女儿虽然也怀有 一些和妈妈一样的恐惧,倒是勉强上了大学,在生活上适应得尚可。她的儿子在大 学里则表现优异,成年后的生活也过得相当不错。 现在,把这男孩和另一个妇人的儿子比较一下: 我儿子的成长历程十分艰辛。婴儿时期,他就比其他宝宝爱哭,用任何方法安 慰他或哄他,似乎都不管用。他实在太敏感了,灯光、噪声、吸尘器、打雷、冲马 桶的声音,都会惊吓到他。 长大一点后,他似乎在情感上总是受挫。老师告诉我,他在学校里总是很害羞。 他有个好朋友,一个住在附近也很害羞的男孩。我儿子会试图主控与这男孩的友谊, 把自己的需求告诉这男孩,但他并不是想欺负对方。 他好像只是试着要自我控制,却怎么也做不到。无论我想给他什么,都对他毫 无帮助。今天的他,和小时候并无不同。他是很有天分的。他某些学科相当优秀, 也会弹钢琴……但他并不快乐。 为什么这些案例中的男孩如此不同?难道跟他们有无得自外界的支持有关?这 些人天生就带有趋于规律或不和谐的倾向:有些人天生就具备适应环境压力的能耐, 有些人则明显地不足。这些当然是比较极端的例子,但是只有在极端的情形下,我 们才可以看到先天与后天交互作用的效果。 梅贾克的三个娃娃 脆弱(vulnerability )与坚强(invulnerability )(也称为感受性与韧性) 描述的并不是如发色或血型之类的特性,而是较为笼统的行为模式。此行为模式将 决定人们是否能自周遭世界汲取发展所需的舒适与养分。坚强的小孩(上述第一个 例子中的男孩)不但可生存下来,甚至在笼罩于精神病症的家庭中还能活得健壮茂 盛;第二个男孩虽有家人努力帮忙,一辈子仍未能建立内在的容忍力或规范。 这两个名称既不优雅,也不确切,太过笼统而没有诊断的价值(以“脆弱”标 明问题成因的医师少之又少),不过倒是不难懂。父母们会在最简单的情况下,辨 认出这些行为。比方一个小孩在操场上擦伤膝盖,痛得不得了,又吓得要死要活, 他怪罪地上太硬,怪罪身边每一样东西,他的因应能力突然化为无形,就好像走在 发展的高索上,即使只轻轻推他一下,也会让他失去平衡,一头栽下地。不过,也 有些人成长时走的是较宽广的桥梁,如果用手肘轻轻推他们一下,他们的脚步或许 颠踬,但却不致跌倒,就算跌倒了,也会很快站起来。 近年来,“脆弱”与“坚强”激起许多人们的兴趣,因为这恰好切入一个重要 议题的核心—孩子天生的倾向会强烈影响他们对外界的反应。这两者便是代表天生 倾向的出色例子。然而,这些倾向究竟是什么呢? 借由适当但简化的意象,也就是精神科医师安东尼(E. James Anthony)所谓 的“梅贾克的三个娃娃”(the three dolls of Jacques May),或许可能看清何 谓脆弱与坚强。这三个娃娃中,第一个娃娃是玻璃制的,第二个是塑胶制的,第三 个是钢铁制的。用铁锤敲击时,第一个娃娃裂成碎片,第二个娃娃留下抹不掉的敲 痕,第三个则毫发未伤。 第一个与第三个娃娃代表的是极端的脆弱与坚强。正如安东尼所指,这个意象 的问题在于:没有包含“防卫与因应的机制,因为三个娃娃无法发展出得自经验的 反应能力”。其实,这些“反应能力”正是造成机能脆弱或坚强、能不能适应环境 的部分原因。的确,使人脆弱或坚强的关键因素,得自遗传的适应程度是最重要的 成分,但不是惟一的。前面章节里曾谈到其他成因,如敏感性、好奇心、参与能力、 人文或物质取向等,都是构建个性发展的基石,并经由遗传的成熟能力(如知觉、 认知与感觉运动能力)而产生。 天性坚强 如果你难以想像:与生俱来的敏感度,怎么可能是一个人脆弱或坚强的先兆? 那么,不妨先想想它最早的表现方式。 耶鲁大学的精神科医师与研究学者科恩表示,婴儿受制于自然压力时,会比平 常更用力吸奶嘴(两次吸吮之间停顿的时间也较短),这可能是一种调节痛苦的方 式。一旦压力超过婴儿忍耐的极限,他们会完全停止吸奶嘴的动作,开始号啕大哭。 研究发现,2~5 天大正在行割礼的男婴,大半会立刻停止吸奶嘴,开始大哭,心跳 加速,在手术进行期间与几个小时以后,他们仍然浑身软弱无力。然而有趣的是, 有些婴儿却依然吸着奶嘴,心跳只是稍微加快,手术后也没有特别暴躁易怒。 换句话说,有的婴儿打从出生起,就比其他婴儿不敏感,或是因应不愉快的能 力较强。虽然这些自出生即有的能力,可能受到妊娠期间子宫内状态的影响,但布 置舞台的却是基因。即使父母与教师协助孩子适应困境的努力,具有持久的裨益, 有些孩子仍似乎天生就注定会成功,并因天生的能力终身受惠。科恩认为:“这些 持续不断的早期适应……塑造了孩子日后的适应力,以及处理新发展事务的手段与 风格。” 敏感又脆弱 然而,有些人并不会那么成功。 他们在环境里的样子,就像是穿着外星人的装束,有一股说不出的不自在,总 觉得所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别人的,或是临时借来的。 这段摘自弗里施(Max Frisch)的小说《我不是蒸馏器》(I ’m Not Stiller) 中的文字,捕捉到脆弱的儿童,以及他们成长为软弱大人的本质。 这些人的处境似乎是在其他星球,使他们浑身不自在。自出生起,他们就难以 获得平静,他们不断地寻找,却永远也找不到心中的安宁。父母也找不到照顾他们 的正确方法,有一段不短的时期,似乎怎么也帮不上忙。噪音、光线、疼痛或是任 何干扰,都会让脆弱的小孩觉得不适。一般的刺激常令人发怒或惊慌不已,但这类 孩子可能无法对一般的刺激产生适当的反应。他们似乎总是掌握不到真正的安适, 尽管一直试图寻找和谐的生活,心里却不得安宁。 或许,环境的剥夺与伤害,是造成这类案例的原因。他们的行为和处在极度威 胁下的孩子十分相似,但不同的是:即使处于正常的生活下,他们仍然很容易受伤。 自我装置的瑕疵 我们可以会从心灵的不同地带,寻找这脆弱特质的根源。我们已经知道,强烈 的敏感性是部分原因,但是,在成熟与发展的成长次序中,仍可能有其他的困难与 损伤。由于自我的部分作用是处理过多的感觉输入,并且避免不愉快的情况,因此 我们也可以思考:自我装置是否有瑕疵?因为这与适应性也有关。 以下的案例即显示出若干这类的层面。 48岁的劳拉是一家成功企业中惟一的女主管,这是她全心奉献与不眠不休的工 作所挣得的。但她深信,她的同事们比她更优秀,她随时可能遭到降职。因此每当 董事长唤她到办公室去,她总是怀着将受到批评的焦虑,认为自己的弱点一定被发 现了。 劳拉已经离婚,尽管前夫已再婚,而且生了其他孩子,她仍然维护两人的关系。 她对自己的独子也一样尽心尽力,可是儿子对她的关爱报以退缩与批评。她现在的 男友深爱着她,却总遭她拒绝,因为她觉得他很无趣,不够能言善道,无法和她亲 昵交谈—这一点是她很想要的。她认为自己受困于零生产、零满意与零欢乐的景况, 而且她羞于社交,这也让人相信她的未来并不乐观。 她小的时候,弟弟有许多身心方面的疾病。由于脊椎部位剧痛,使他什么事也 不能做,但却找不出致病的原因。 劳拉对自己的身体很敏感,对别人对待她的方式也是如此。虽然她年轻时还算 美丽,却总是被一些团体排除在外,因为她向来对自己缺乏信心,总觉得无法跟朋 友竞争。 她父亲的年龄比母亲大了许多,晚婚的他,持续着早年辛勤工作与时常加班的 习惯。虽然他使家庭不虞匮乏,又是个颇有爱心的丈夫与父亲,但工作总是他的第 一优先。他在儿女刚就学的头几年就病了,而且常送急诊室,这使得全家笼罩于不 确定的阴影下。劳拉的母亲顺从丈夫的一切需要,于是,照顾子女的工作便由保姆 代劳。在劳拉看来,母亲成为零冲突与百依百顺的模范;父亲则由原来的保护者变 成被保护者。 随着时间的消逝,劳拉不积极与不果断的特质也愈来愈明显,零冲突成为她的 法则。她在寄宿学校就读的那几年过得非常凄惨,不但在班上害羞得不敢发言,下 课后也为了渐渐发育的身材害羞不已。 由于认同被动的母亲,她无法以自己活跃的性冲动为乐,也无法与男人建立重 要的关系。她的婚姻只维持了几年。她说,她一直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她总是殷 切盼望关系能够持续下去,却缺乏为达目的而取悦他人的能力。她因两人的分手而 身心受创。 劳拉出生后即显示出敏感性与极度的缺乏自信,再加上父母的态度,将她导向 更加不适与更没自尊的地步。这种遗传与环境两大力量的交互影响,成为她打不开 的枷锁。她无法从双亲处得到自己需要的关注与照顾,并在这种情况下长大。尽管 她有成功的事业、吸引人的外貌,以及属于自己的家庭,她仍然无法对自己有安全 感。 内心力量 虽然在这个案例里,我们可以看到环境的压力,但若只从外在挫折来看劳拉的 一生,便是忽略了打一开始就在运作的内心力量。我们从密切观察不同家庭长大的 同卵双胞胎发现,他们在每个发展阶段的重大事件通常都相符合,而个性脆弱的同 卵双胞胎都比同龄人的遭遇更加艰苦。 一对同卵双胞胎出生不久后,其中之一似乎就很爱生气。小儿科医生起初对他 暴躁脾气的诊断是肠疝气,后来又说是别的病症,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但是,这 婴儿仍然感觉不适,露出烦躁不安的样子;7 个月大时,更表现出一种对陌生人的 夸大反应,简直到了惊慌失措的程度。之后,住家附近的修路工程也令他害怕,其 他突然的声响也会把他吓着。这婴儿心中形成的印象是:生活是危险又令人害怕的。 他的害怕转为恐惧症,逃避任何可能引起惊慌感觉的状况,后来,他发展为强制性 行为,借以控制他的惊慌。 他的双胞胎哥哥在另一个家庭长大,虽然父母给予较多的关爱,他却也显出类 似的病症。 即使任坚强的孩子自生自灭,他们很可能也会解决困难,而且不像脆弱的孩子 那么痛苦、难以克服,总为自身的不适而怪罪外界。虽然,纾解负担的工作似乎完 全落在父母身上,致力于收拾残局或抚慰孩子,然而,他们的努力总是遭受挫折。 他们做的一切虽然有所帮助,却不会改变这些孩子天生的灾难倾向—亦即无法适应、 高度敏感、参与能力低等。此时父母心中很快就会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养育或爱一 个与众不同的小孩。于是,父母愈想让孩子走上一条较健康的路,也就变得愈加挫 折。 父母的态度 在上一个例子里,那对脆弱双胞胎的两位母亲,以不同的态度对待孩子。第一 位母亲很快就不再试着安慰孩子,而是让他尽可能融入与兄弟姐妹的游戏与日常家 事中。他并没有改变,周遭健康的孩子使他的行为更为醒目,然而他却与其中一个 哥哥成了一辈子的好朋友。 另一位母亲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人,她认为儿子的不快乐是自己的责任,并且 因为他的软弱而怪罪自己。于是她愈来愈没有自信,加上儿子又超级敏感,两人成 了极不快乐的一对母子。 一直没有人对第二位母亲解释,即使是最称职的妈妈,也无法完全消除儿子的 恐惧。她一再失败的尝试成为她的负担,而这种心理负担应该卸下。不过,她不放 弃倒是对的。因为父母的确有影响力,或许无法除去先天的脆弱特质,却可以大幅 改变其表现方式,至少在孩子软弱时给予帮助。不同的态度可能使情况变得简单或 更加复杂,舒缓这类孩子不适的手段繁多,有些可能比较有效。 以先前提到的陌生人反应来看,约莫7 个月大的婴儿表达认识或不认识的方式, 多半是在看见不认识的人向自己走近时,立刻害怕或怀疑地把头扭开。这行为是成 熟过程中的里程碑,表示婴儿对外在世界逐渐适应,也愈来愈警觉,认得出主体与 客体的分野。 不过,大人接近婴儿的时候,倘若婴儿没有对他咧嘴而笑,或是在努力逗弄之 后没有笑得格格响,都会有受到排拒的感觉。更糟的是,脆弱的小孩对陌生人的反 应更为强烈,他们不舒适的反应会变成惊慌,而且持续长久,直到把父母都弄糊涂 了。这时,父母甚至可能怂恿陌生人再凑近一点,让宝宝有第二次表现友善的机会, 于是陌生人又走近,不用说,更是把宝宝吓得半死。最后,父母可能只好把怕得不 得了的孩子抱出房间,仿佛“撤退”是惟一的答案。 因材施教 若是不了解生命中某些感受乃与生俱来,我们就很难了解脆弱的小孩。如果我 们接受天生影响力的可能性,势必能够更清楚地看见孩子的个人倾向,以适合个别 孩子的方式来养育他们。 例如,当孩子碰到陌生人的反应过于激烈时,任何的安慰可能都无法缓和他的 恐惧,不过,倒是有一个解决办法:承认孩子天生的属性,意即接受他的痛苦,让 他从舒服的距离观察走近的人,并且用不愠不火的方式,让孩子慢慢认得对方。在 安全的状况下,只要孩子内心的规范许可,他甚至可能转而主动探究新环境。 在分离方面,脆弱的孩子也可能比同龄孩子有更强烈的困难,因此,如果上床 时间他总是难分难舍,父母可能必须在场,至少必须在孩子的视线之内。这种动辄 不安的孩子,会紧黏着父母不放,父母应该耐心以对,不必有挫折感,正确的态度 绝对有用。 我们可能会问,现代西方国家早已习以为常的睡觉安排—让孩子出生后尽快到 自己的房间睡觉,是否适合每个婴幼儿?事实上,没有多少哺乳类动物会让孩子那 么早自己睡,或许,这也是人们对童年睡眠疾病愈趋增加却毫不讶异的原因吧!无 论如何,脆弱的孩子在晚上就寝时,可能需要父母多花一些时间来陪他。这并不一 定表示孩子要跟父母睡,而是可做些适当的安排,让孩子听得到父母的声音。 或许,交替的照顾方式真的可以减轻脆弱孩子的负担,让他们过着和其他人一 样充实、有才气与圆满的人生。不过,为这样的孩子竭尽所能,并非指把他塑造成 一般人较熟悉的样子—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必须再次强调了解的重要性。仅是承认,既不会消除我们的关心,也不会 减少为人父母者的痛苦,但却可能减轻自责、混淆或无助的感觉。我们会知道,怎 么做才能缓和或调整我们的反应;我们可以学着不说教,因为单凭意志力并不可以 克服一切困难。 在整个童年期间(往往一直到成年期),父母必须对脆弱的孩子非常有耐性, 而且要让孩子感觉到父母的努力,如此才能培养出他们的自信心。这点并不容易, 因为这样的孩子比其他孩子需要更多的照顾。除了给他更多正面的影响,双亲也更 能感觉出为人父母的意义。 坚忍不拔 如果我们能够指明,脆弱的特质为大自然的重要环节,也是个人生来即有的稳 定感受模式,我们或许也可能了解它的相反特质—坚强,这是近来极受瞩目的一种 模式。请看看一位父亲如何形容他的女儿: 贝思从小就是个快乐的孩子,和其他姐妹不同的是,她似乎从来不要求别人注 意她。她母亲去世时,她心里十分难过,但她是所有人之中惟一强忍悲痛、继续按 计划勇往直前的人。 我们不必与贝思见面,就好像已经认识她了,因为我们曾经见过像她一样的人, 也许家里也有和她类似的人,或是在小说、故事里,也读过同样的角色。 有些孩子为了保持发展,相对之下,似乎对世界的需要少了许多,他们若有需 要,也可以自行从十分有限的资源中取得,这就是所谓坚强的特质。它可能表现于 很简单的事情上,如在游乐场摔跤的小孩,两边膝盖都刮伤了,但他却一声不吭爬 起来,继续前进。这样的小孩在正常压力与非常困难的生活状况下,都能够如常运 作。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必须逃离德国的家乡。她和家人一路 兼程而行,每晚都在寻找避难所,直到有一天,他们终于被一小批士兵逮捕。她眼 睁睁看着父母、哥哥惨死,她捡回一条命的惟一理由,是被当成暴力性凌虐的对象 长达数周。那段期间,她目睹许多认识的人一一死去。之后她被盟军救了出来,战 后也被亲戚领养。令人意外的是,她很快又恢复了过去的生趣,而且对养父母所怀 有的感激之情,超过对自己不幸遭遇的愤怒。 这女孩既对新事物感到好奇,也能正视过去对她的意义,显示出坚忍不拔的生 存意识,因为她所经历的每一桩惨不忍睹的境遇,都足以限制任何一个人。这并非 表示一幕幕暴行、家人悲哀的惨死,以及背井离乡的遭遇等,没有成为她内心深处 的负担,只是尽管这些回忆紧压心头,她仍能从新生活中得到活下去所需的养分。 她展现的,正是令人咋舌的适应力。 换了别人,可能早就活在恐惧中,她怎么还会有这种感觉?怎么还能过这种日 子?换句话说,她怎么能在和别人一样满怀恐惧与不确定的心态下,仍然在内心找 到生存的资源?或是像安妮·弗兰克(Anne Frank,《安妮日记》作者)一样心存 慈悲?对于重大的创伤,她究竟具备何种其他人没有的抵抗力?她的敏感性、好奇 心与适应性的极限又是什么? 试想:有些孩子无论身处在多么艰难的环境中,如父母对酒精或毒品上瘾、父 母公然大吵数年而后离婚、家人久病或甚至自己有顽疾缠身、家人死亡或经济生活 拮据,以及惨遭父母性虐待等,他们却可以生存得比其他人好。这些饱受折磨与背 井离乡的例子,说明了极端坚强的特质。 韧性天生? 许多孩子是在颇为平凡的情况下长大,兄弟姐妹虽然受到或多或少的压抑,产 生焦虑、恐惧或学习方面的障碍,他们本身却似乎没有类似的问题。耶鲁大学的儿 童精神病医师与研究学者索尼特(Albert J. Solnit),将这种状况描绘得简洁无 比: 改变总是隐含着风险—没有风险的话,就不会有心理上的成长与进步。问题是 :孩子是否能够避免,或者让这种心理上的风险减至最低,并具备足够的韧性。在 变化发生时,能善加利用这向前发展的机会,增加掌控的能力。 最近有一个研究,追踪近700 名在窘困经济状况下成长的夏威夷儿童,他们的 父母不是酗酒,就是情绪不稳定。结果发现,约有一成的儿童生存得很好,有些甚 至还有进步。 研究人员曾试图确定,究竟是什么特质,让这些孩子逃过了困难的早期环境可 能造成的不良影响。法伯、艾姬兰与同事们指出,这种孩子比脆弱的孩子更早对周 遭环境感兴趣,容忍程度也较高,在童年时期需要大人的时候,也较能吸引大人来 到身边,并培养出情谊。这种“能力”可以称之为优势、活动力或过度自信。而 “坚强”这个字眼,似乎指的是更强而有力者—更容忍、更独立,对发展感到更安 全与笃定。 针对这种韧性模式提出的解释,焦点集中在早期保护上—有些孩子若在幼年期 得到大量关爱或各种情感,比较不会在日后生活中感到压力与创伤。这个观念具有 相当大的意义,一些研究人员(如鲍尔比)一直致力于了解:早期的情感模式究竟 如何开启孩子特别的发展途径?然而,这解释虽然意义重大,却有欠完整,它倾向 于绕回“孩子就是一张白纸”的观点,是一个惟有经验才具有任何意义的有机体。 它并没有完全解决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些孩子自出生起,就较别人更能拥有令人满 意的依附关系? 一个女婴出生于双亲上班时间都很长的家庭,她和兄妹不同的是,她总能得到 父母的注意。每当她肚子饿或需要刺激时,她会发出特别强烈的信息,强力要求对 方的反应,这是家里其他小孩都不会的。她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而且主动塑造 与父母之间的关系。简而言之,她十分自信,并可以从他人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研究坚强的孩子 不可否认,有些家庭的确会偏爱某个特别的孩子,给他更多的关爱,就像《圣 经》里雅各(Jacob )宠爱的约瑟(Joseph)那样。受宠的小孩或许比较有机会认 同好的模范,因为他自己的受宠是经过挑选的,所以他可能比较能在环境中做选择。 以莎士比亚的话来描述,这种孩子或许是“天之骄子”。虽说周遭的环境可能提供 给孩子不着痕迹的激励性暗示,给他保护、启发与力量,但有些孩子会得到这些暗 示,有些则否。 有些孩子打从出生起,就比其他兄弟姐妹更积极地寻求强化讯号。儿童并不是 让人随意写字的白纸,也不是每个人都具备同样的韧性。的确,有些人一来到世上, 即有能力选择自己需要的东西,并全心接受。 我们必须对健康的儿童多加了解,当然,也应多了解何谓韧性。有关这类儿童 的著作实比脆弱的孩子来得少,因为一般人往往觉得,能够照顾自己的孩子并不那 么需要他人的关注,于是父母或心理治疗师便把精力转向饱受困扰的孩子。 但是,把注意力放在心性强韧的孩子身上,其实是很重要的,因为那可以让我 们更加了解天生倾向与环境之间的交互作用,也让我们看到许多影响个人发展的因 素,和因应压力与创伤的方式。既然环境可能对人类的生存造成决定性的影响(即 使生来非常坚强,也不可能挨得过饥饿、子弹或炸弹),在这个愈来愈需要坚强才 能生存的世界里,这种孩子正好足以显现出人的韧性有多强,极限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