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食团 私有财产交公后,社员们的饮食就集中在伙食团了。 伙食团设在詹家大湾,周仲财任生产队长兼伙食团长。詹家大房子中厅旁边的 两间小屋作了厨房;大坝子是社员们的露天餐厅,安放了好几十张桌子和一些石礅 ;坝子旁边的屋檐用几根朽木围成了一条长廊,社员们吃饭排队就在这里边。 起初,社员们不习惯,经常不守规矩和不能对号入座挨训,或是伙食团煮的饭 不够吃闹潮。我们家倒不存在,祖母早早领着我和姐姐到伙食团排好队,午饭后也 不离开,靠着长廊等候着晚餐。我们几个小娃儿是幸运的,大人出工后,聚在坝子 里跑猫,闻到伙食团的饭香后,一个个都钻进厨房渴望恩赐。周富明最胆大,带着 我和润槐去爬甑子。炊事员虽然大方,但不公平,当我们闹得凶的时候,他常常从 甑子里抓起一把饭分给我们三个小孩,周富明分得最多;我只有一点点;润槐只有 几粒,有时还打空手。周富明很可怜我和润槐,常常把赏赐的食物再分配,我们三 个渐渐成了影形不离的好朋友。有时姐姐也跟着我们,但是她从不去闹吃和参与食 物分配,时常去帮炊事员洗菜、添柴、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没过多久,社员们的生活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生活标准变成了“二两八钱三”。 这天早晨,社员们的生活就大变了样。我们家六口人,领到了一盅儿饭,一小钵酸 菜汤。祖母把饭分成六份,每份只有一小砣。姐姐把自己分得的又给了一点给祖父、 爸爸和妈妈,还说:“你们是大人,肚子饿了不能干活。”我也学着姐姐,把自己 的饭全分给了长辈,也说:“你们是大人,肚子大,要多吃。”妈妈把她碗里的饭 分给了我和姐姐,哄着我们说:“你们是孩子,不多吃饭长不高。”一家人的分饭 热潮一浪高过一浪,最后还是祖母作了总结:“给集体干活儿的多吃,上长娃儿不 能少吃,我这个老婆子饿饿肚子没事。”说罢,她把饭全部分了出来。这样并没有 了结,分来分去的饭都凉了,爸爸来了个折衷:“分饭到此结束,个人完成个人的 任务,总的要求是不剩一粒饭、不留一口汤。” 爸爸这话说得挺大声,被周仲财听见了,他也没有发火,只是说了一句:“这 是共产主义生活,说话要注意影响。” 过了一阵,我们全家连一盅儿饭也领不到了,按标准只有一盅儿的四分之三。 听说润槐他们家更少,和我家一样多的人口,只能分到半盅儿饭,据说是因为他家 是地主成份,不能与贫下中家划等号。这天,长辈们多半怕我和姐姐再分饭给他们, 吃了一口饭喝了几碗上面还浮着一层蚜虫的蒜苗汤就离席了,小润槐端着一个空小 碗过来,两眼还留着泪痕眼巴巴地望着我们两姐弟,我和姐姐把剩下的饭全给了他。 小润槐几口吃下后又举起了小碗,等待着其他人的恩赐。这时,不少社员有的给饭, 有的给汤,不多时,我们三个人碗里盛满了汤饭,各自几口咽下后打着饱嗝感激着 好心人。有的社员发自内心说道:“我们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们呀。” 又过了一阵,社员们的生活更困难了。每人每顿只有一瓢儿清得像米汤般的稀 饭,二个红苕粑。这稀饭倒几口就下了肚,红苕粑太难咽了:又苦又涩又有泥沙, 实在吞不下去。我咬了一口怎么也吞不下去,大人们大口大口地咬,眉头一皱就咽 下去了。祖父教我和姐姐:“不要尝,不要咬,用舌头顶几下就哽下去了。”我和 姐姐都照祖父的经验吃,还真管用,努力吃下了一个红苕粑。第二天,腹胀腹泻的 社员不少,我们家就只有妈妈的肚子痛得厉害,说什么她也不吃红苕粑了,我和姐 姐都把稀饭留给了妈妈,可她说啥也不肯吃。祖父劝道:“要忍着吃,不然会饿死 的。”这话又被周仲财听见了,他过来干涉道:“高大爷,说话小声点!现在是搞 共产主义,怎么会饿死人呢,乱说小心被取起。”今天中午,我特意留了一个红苕 粑,想起了我的好友明娃我润槐。我先找到润槐,分了一半红苕粑给他,他几口就 咽下去了;我找了好久也找着明娃,放开喉咙喊了好几声,明娃才从厨房里跑出来, 手上粘满了饭粒,我给他半个红苕粑,他看了一下就甩了,还说:“我有饭吃,不 吃这喂猪的东西。”润槐捡起红苕粑,顾不上揩去上面的粘土几口就吃下了。再四 处寻找明娃时,已被他妈妈拖到厨房里去了,紧接着听到的是明娃的哭声。 一天,周仲财告诉我祖父和父亲:“你们两个对伙食团有意见,这是对共产主 义不满,问题是严重的,久而久之可能会惹出大祸来。看在我们两家有老交情的情 份上,决定安排你们新的工作。高大爷去猪场喂猪;章娃去大战钢铁。现在我们几 个伙食团建一个猪场,就在烂祠堂,不远,隔家只有几里路。章娃要辛苦些,到山 里的香河铁厂工作,每天有白干饭吃,还有工资,包你满意。” 祖父和父亲都认为这是好差事,没有拒绝。第二天,爸爸卷起被盖出发了,妈 妈领着我和姐姐送了好远好远。从此,家里冷清多了,还好,有祖父饲养完猪后回 家陪我们姐弟。这阵子,祖父为了提神解饿,学会了抽叶子烟。祖父很喜欢我们, 有空的时候,我给祖父端叶子烟竿儿;姐姐给祖父卷叶子烟;祖父给我们讲他给游 家当长工的事,每次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过了一阵,有的社员烧起私锅来。有的煮的野菜;有的煮的没有交公的粮食。 这件事被周仲财知道了,并给予了严惩:扣掉伙食团的饭菜,还要站排亮相,润槐 一家就受了这样的惩罚。周仲财有了新的对策,每天派人上山巡逻,发现有炊烟的 村子就立刻包围,处理了好大一批人后,四处无炊烟了。一天,游二娘来找祖母, 偷偷给了祖母一小口袋儿米后悄声说:“郢文的身体不好,用这点米熬稀饭给他吃, ……不是偷的,是我藏起来的,我的成份不好再也不敢煮了,你们这里背湾,不易 发现,不过也要小心。”祖母谢了游二娘,并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遭到了妈妈当 即反对。祖父的胆子要大些,说道:“不怕,现在我们家没有党员了,挂不起的。” 开初,祖母用木炭火煨,因为没有烟雾,没有被发现。木炭烧完了,逼着用柴禾, 煮第一顿就现了相。祖母很有心计,等周仲财闯进屋时,发现锅里是些药碴,还说 :“我人老病多,没有几天的客了,全靠药保命,还多谢周队长上门关心。”这话 说得周仲财哭笑不得,临走时只是说道:“明天药也不能煎了,再出现烟火拿你试 问。”第二天,祖母煮饭的时候祖父也在家,为了安全,祖母派我和姐姐在坝子边 上放哨,我们大老远就看见周队长朝我家走来,于是赶紧报信,祖母很快把锅灶收 拾好了,一本正经地坐在木椅上喘息。祖父卷了一支很大的叶子烟使劲地抽着。周 仲财进屋滋事时,祖父乐呵呵地说:“没有人敢动烟火,……是我在抽叶子烟。” 周仲财被浓郁的烟味熏走后,大家都捏了一把汗,认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决定 收手不干了。 有一天,游二娘背了一个黄南瓜领着润槐到我家来,说是叫我和润槐一块儿玩, 并把一个秘密告诉了祖母:“现在烧私锅的风声很紧,在家里动火烟白天晚上都有 危险,有的人选择了夜间在避静的山坳里搞野炊,这很安全,你们可以试试。”祖 母一听动心了,当天晚上就把一家人约好去了山上。我们的南瓜汤还没有煮熟,又 来了几家,其中游二娘也在。有炖青蛙汤的;有煮牛皮菜糊儿的;有搞红烧茄子的 ;……丰盛极了。大家围坐在一起,共进夜餐,充满着喜悦,所不同的是这种欢乐 是无声的。 后来,山上的那些露天“厨房”也被发现了,人们又会怎样呢? 总之,大伙食团,小伙食团,只是年轮的一圈,但给人们留下的印象的确太深 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