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 1999年底,四弟当上了本镇派出所的所长,正当大家人为之高兴的时候,爷爷 病重了。 妻子对我说:“你从小爷爷就很痛爱,现在他老人家倒床了,你得好好孝敬才 是。”我说:“现在老人已不能吃东西,说话也听不进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我负责 送他到大医院彻底诊治,哪怕是能多维持他一天生命也好。”我到爷爷病床前,向 守候在旁边正在掉泪的母亲说了我的意思,母亲摇着头说:“算了,医生说老人去 世无疑,只等时间。你已经尽到孝心,别再去浪费钱,你爷爷曾说过,你是最老实 的人,他在阴间一定保佑你。”我不死心:“爷爷苦了一辈子,我一定要等他睁眼 看我一眼,2000年快到了,就让老人把这个世纪度过吧。”母亲没有多说,只顾掉 泪。回家后我给妻子商量,她同意我的主张,决定把家里仅有的几百块钱拿出来送 爷爷进大医院。 第二天我在去学校的路上,担心大头校长不准我的假,到学校行政办公室门外 的时候,见到大头校长话到口边又收回去了。大头校长见到我非常热情:“高老师, 你来一下……”我跟着他进了寝室,他拍着我的肩关心起我的家庭问题来:“听说 你爷爷病危,你得抽时间好好陪陪老人,这是人之常性,喂儿养女就盼有人送终。” 我顺口说:“我想请一天假送爷爷去医院。”“没问题,你去吧,请多少天都 行。” 我感激着大头校长出门来,他又把我抓转去,塞了一个大包袱在我手里:“… …这是我个人的意思,你替我孝敬老人吧。”我推辞了几下,最后还是被他掀出了 办公室。我跟科任老师交涉后,便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家。 回家后,按照我的意图把老人送进了医院。这时,医院里来就诊的人很多,我 们排在后面无法接近门诊。爷爷偶尔大声呻吟一两声,路过的医生护士无人问津。 母亲和妻子都很着急,催我去找医生来急救。我找了好几个医生,最后只有一 个来看了一下,语言令人失望:“还医他干啥,准备后事吧。”我不死心,鼓起勇 气去找组织医生,他依然不理我,叫我到后面排好队。我说:“我是派出所高所长 的哥,他爷爷病了,请你去看一下。”组织医生的态度骤然变了,弹簧般地站起身 来,边朝外面走边说:“你怎么不早说……”接着,他命令了两个护士把爷爷抬进 了病房,又喊了两个医生会诊起来。这时没有一个医生不热情,都爷爷前爷爷后地 喊过不停。 诊断后,组织医生叫护士给老人输最好的药,回过头又对我说:“真对不起, 爷爷属老年性肺坏死,要说治好是不可能的,顶多也只能延长几天的生命,看你们 的意见……”我当机立断:“几天就几天吧,我要尽到自己的心。”“那好,我给 老人安排最好的病房。”爷爷住进病房后也不安静,有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醉鬼似 的,撞进来还要行凶的样子,两个护士把他拖出去了,一个护士回头说:“是组织 医生的娃儿,贩毒吃毒,上瘾了,你们别戒意。”后来,爷爷得到了安静的治疗, 但是,病情丝毫没有好转,到1999年12月31日的时候,爷爷的病情加重了,医生说 :“老人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把他抬回去吧,就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母亲 也同意:“就照医生的意思办吧,百岁的老人活了一生不能归家,那是我们作晚辈 的耻辱。” 我只好尊重母亲和医生的意见。 爷爷被抬回家后,呼吸更微弱了,我们一大家人都守候在他身边,希望他能活 到明天。凌晨零点正,新世纪的钟声敲响了,爷爷的生命还存在,我们一大家子又 从悲伤中欣喜起来,都说:“没想到老人又进入了一个世纪!”2000年1 月1 日11 时许,老人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这时,我们的哭声惊天动地,为这一位活了99 岁的平凡庄稼汉呐喊着。 乡邻们闻讯赶来,爷爷很快入殓,大家都表示帮忙帮到底。一会儿,生产队长 游少槐来了,他更主动,对劳动力进行分工:哪些去跑亲戚、哪个去找道士、哪些 打坟坑、哪些抬丧、哪些借桌凳、哪些负责炊事……安排得井井有条,还说,所长 的爷爷去世,我应该帮大忙。 我们大家人坐在一起研究酒席的时候,我和母亲都觉得现在大家经济都有困难, 丧事从简为宜。四弟不同意:“我是出门人,有脸有面的,要操办像话些,要充分 体现我们高氏家族的能力。”我不好反对:“就照四弟的意思办吧,经济问题由我 们三兄弟承担。”姐夫有想法:“我也要承担一份,你们别小看我,拿出一两千块 钱出来是不成问题的。” 最终决定,摆六十五桌酒席,要像喜事那样丰盛,烟酒得用中上等的招待。 爷爷去世后来悼念的人确实很多,邻近好向几个队都有人来。四弟的亲朋好友 最气派,来了好多人,全都给一百块钱的大礼。我们校区多数老师也来了,大头校 长很阔气,以学校的名誉买了一床价值二百多块的塌花被来,还到四弟面前去点头 哈腰握手。大队干部也来了,陆支书把我叫到一旁悄声说:“按照规定土葬要罚款, 你爷爷破例,他是百岁老人,又是所长的爷爷,无论如何也得包函,这事你千万不 要给外人讲。”我默领了他的盛情,表示罚款办完丧事后就给,他摆着手去给四弟 说话去了。 开奠酒开始了,三轮坐了六十二桌,大家对这样高档的款待没有不满意的,给 四弟他们那一批人敬酒的太多,一个个都灌得面红耳赤。 六姨他们一家子来了以后,爸爸很不高兴,说他们总共才拿一百快钱的礼,一 个亲生女儿还不如外人。我劝父亲:“他们家经济困难,只要能表示感情就不错了, 千万不要为这点小事伤了你们兄妹之间的和气。”六姨多半也看出了父亲的心思, 我怕她生气,便去和她拉家常。这时我才进一步了解她家确实经济很困难,而且和 地邻相处得很差。三男一女的处境都不好,老表们都年过三十,全都是光棍;表妹 腿瘸,嫁了个姓周的老头……我真不忍心进一步了解他们的家底,便叫他们到旁边 的大坝子里看电影。 队长想得周到,为了悼念老人,请电影队的带了六部影片下来,硬要坚持通宵 放映。其实去看电影的人并不多,打牌的人倒不少。特别是四弟他们那一伙,赌得 最大,吸引了一大簇人观看,开灵读祭文的时候,读到孙辈名下,还是妻子替四弟 跪在灵前。老表他们没有钱打牌看了一通宵的电影,我和妻子为了照顾客人,也一 夜没有睡觉。 爷爷下葬后,中午还摆了四十五桌酒席,坐得满满的,当然吃的多数是剩菜, 但算得上丰盛,主人们都去敬了酒,午餐后,客人们酒醉肉饱才陆续散去,到晚上 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些亲戚。这时,负责收礼的姐夫把我们叫在一起,他把结算结 果报告出来,这次处理爷爷的后事赚了二千二百块。这是一个创举,大家都很高兴, 我提出了这笔钱的处理意见:“事先决定亏本由我们四兄弟承担,现在赚了,这笔 钱规老人当零用吧。”大家都没有意见,母亲却不同意:“就按原来决定的办,赚 了也得归你们四兄弟,你们的担子重,上有老下有小,经济都很困难,只有你们发 展了,我们老一辈的日子才好过。”我们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母亲,最后决定安五 份分配,母亲他们也占一份,这样,每一家分到了四百二十元。塌花被和彩帐也打 算这样分配,妻子提出:“六姨是爷爷的亲生女儿,也占一份吧。”爸爸不同意, 他悄声说:“爷爷生前没有享受他们多少,这次才拿一百块钱,太失望了,他们没 有资格得礼品。”无论我们怎样劝父亲,他都不愿意。分礼品的时候,妻子自私起 来,她暗地要了那一床学校送的昂贵精品。当时我很担心,幸好弟媳们没有看出妻 子的动机,要不又是一场不小的纠分。回到家里,我埋怨妻子:“优质的……应该 给别人,我是兄长,应该起表率作用。”这时妻子才告诉我:“我正是为了大家人 的团结才这样做,这是把它送给六姨他们,难道你存心看着他们那样寒酸离去?” 我不住认错:“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该向你学习。” 妻子的行动启迪了我,于是我把三弟和四弟叫到身边商量:“爷爷土葬的罚款,支 书看人情免了,我看也得交,免得影响四弟的工作。”四弟不以为然:“算了吧, 他有个儿子吃粉,时常找我的麻烦哩。”四弟说完走了,我抓住三弟不放,三弟说 他有困难,不交算了。我只好回头跟妻子商量,妻子觉得从长计议还是交为好,还 说不麻烦弟弟们。于是,我们帖了三百多块钱,交了八百块罚款。 第二天我去了学校,大头校长又来关心我:“这些天你累了,再休息一阵来上 课吧,学校的事情我负责安排好。”“不了,已经麻烦了老师们,我实在过意不去。” 于是,我又去问候那些来悼念过爷爷的老师,好多老师都觉得过意不去,说二 十块钱的礼金太少,也有的说这回学校撑起了面子,事先就花了几百块买礼物看望 老人,我觉得他们说得离谱,因为学校除了爷爷去世后拿了塌花被以处,没有收到 任何礼品。这时我才想起大头校长给了我一包东西,里面只有两斤糖和一个罐头, 顶多不过三十元,并且声明是他私人的意思,难道这是学校给的礼物?还是我的眼 不识货? 我不敢再往下想。 爷爷去世后,我们都觉得家里莫名其妙缺少些什么,尤其是精神上感到更空虚 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