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已经是2004年了,我还没有富裕起来,找不出是什么原因。其实,我和妻子相 依为命,在艰苦的日子中过得挺充实,但是来自各方面的委屈确受不了。 跟我同龄的教师,大部分混了一官半职,都在城里买了房子,而我,还住在二 十几年前母亲修的泥巴房子里。逢场天,不少人从我家门前路过,他们的议论让我 难受:“这就是高老师的房子,比纯农民都不如。”、“听说这房子是分家时他妈 给的,窝囊,教书几十年连房子都修不起,真没出息!”……我和妻子闻到这些风 声都很委屈,是呀,一般的农户都修起了楼房,有的还一次二次重建,还搞了内外 装饰,我呢,房上起了天窗,想花钱去买点瓦来添,拈量、拮据、三思而后行,还 得从牙祭钱中俭省出来。有时我也为这事悲伤,妻子劝我:“人比人,吓死人,只 要自己好过日子,管人家怎么说哟。在外面要精神些,不要让人看出你穷酸。”我 冷静下来一想,光愁是没有用的,要自己营造自己的生活空间。后来,也有人信相 我:“老高啊,你把钱存着下儿呀,把你那个房子改过关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那泥巴房子留着考古啊?”我说:“这房子冬暖夏凉,我舍不得拆,将来拍电影 的要找五、六十年代的外境地,我这个房子就排上用场了,我就等待有这么一天。” 这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周围的人似乎很关注我,又说:“他找好几百块钱一个月,才给他母亲十块钱 一个月的赡养费,太吝啬了。”、“哎呀,喂儿养女没意思,长大了就只顾自己, 现在的人越来越没良心哟。”……这样的委屈我和妻子都受不了,其实,我们每个 月名义上拿十块钱给老人,平时见到母亲他们有困难,也三五几十掏出去;要说我 们有好生活,从来没有私吞过,总是要先除老人那一份后才动筷子。母亲为我们讨 了公道,指责了那些嚼舌的人。但是,人言可畏,在好些人心目中我还是一个不孝 之子。我们考虑到嫱嫱读大学要花钱,出手大方不起来,决定每月给母亲他们二十 元。母亲不肯:“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弟弟他们每月拿十元,你也同他们一样吧。 再说,我现在还能动,你又要供大学生读书,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妻子说:” 三弟他们一家都在农村,高强又没有找到工作,不能去扯他们,各凭各的心吧,您 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晚辈给您的,你就收下吧。“ 俗话说,长哥当父,现在父母他们家都是老弱病残,我常常感到头痛。是啊, 长辈的日子不好过,晚辈怎么能过得舒心呢?我和妻子时常这样想,我们两个经常 失眠,渐渐地,我已成了秃顶,妻子的头上也添了不少银丝。一天,我把弟弟们召 集起来,开了一个简短的家庭会,把母亲他们的田土分下去了。母亲说我们负担重, 硬要自己种六妹那一份。我同意了,让老人锻炼锻炼身体也好,但是,要求母亲他 们不能下田、不能去干重活。有一次,父亲见田中间有几株稗子,他便主动去扯。 旁人看见了又是一翻笑话:“喂,你们看哟,那个老头七十几了还下田,他有 四个儿子,有教书的、有当公安的,后代不孝老人,该遭雷打。”母亲在山上干活 儿的时候,也有人说闲话:“高大娘已经儿孙满堂,还像乞丐一样,现在响应一胎 化也好。”这样的委屈经常都有。我对妻子说:“到紧工的时候,先把母亲他们那 点耕种了再搞自己的,免得别人说闲话。”妻子同意我的主张,总是叫老人们多在 家休息。 到松工的时候,妻子为了多挣钱总要出去打零工。挖姜、砌水池、理水沟、修 工路、挑砖头、拌混凝土……只有能挣钱的活儿,她不怕脏不怕累都要任劳任怨去 干,从不偷奸耍华,被那些工头誉为“大红人”。我总是劝她:“不要出去卖命, 要保重身体。”她总是乐呵呵地说:“我支持得住,我生来是下苦力的命,我们这 个家只有靠勤劳的双手才能富裕起来。”下苦力也同样有委屈,有的人不理解她, 说话很难听:“你怎么心子那样紧哟,钱都找得完呀?”、“郢文几百块钱一个月, 你坐吃也够花,何必出来卖命哟。”“这个郢文不像话,连一个婆娘都养不活,太 无能了。”……还有好些难听的话。这时,我有了新的想法:妻子辛辛苦苦跟着我 几十年,穿不成穿,吃不成吃,四十几岁了还一背太阳一背雨受折磨,我内心有愧 呀!现在好多找了大钱的,妻子穿金戴银,浓妆艳抹,穿着高级时装游耍,我的妻 子也是人呀,她应该和一般人那样享受。现在,我终于觉得我这个当丈夫的失职, 从心底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妻子过上无炊烟的日子。 我见妻子日趋消瘦,劝她多休息,妻子总是说“不累”。其实,她早已全身酸 痛,怕我担心,从不表露出来,一有空总是笑眯眯地和我拉家常。夜里便瞒不住我 了,她常常在睡梦中呻吟,我给她轻轻按摩时,她醒来又骗我:“没事,我是在说 梦话。”一会儿,她又睡着了,以前甜美的笑容变成了焦眉苦脸,我忍心不下,披 衣起床在屋子里轻轻踱着步子解闷,当我看到她那粘满泥土的裤子和打了补丁的衣 服时,禁不住热泪盈眶,难受的滋味是平生从来没有过的。 农闲时,当妻子没有找到活儿干的时候,总是心头发慌,便四处去找“工作”, 一天她和三弟媳又有活儿干了:去扫大街。清早,她们带着扫帚出发了,刚刚天明 就认真清扫起来。今天是逢场,上街的熟人特别多,大多数人都不羡慕这份工作: “当清洁工,真下流!”、“嗯,太脏了,肯去讨口!”、“你们看郢文的婆娘哟, 出来丧德。”、“听说她男人是教书的,女儿是大学生,何苦哟!”……这些杀心 的语言妻子装着没有听见,依旧从容自如地挥起扫帚。才干两天,她两被解雇,说 是有病的清洁工已经康复,现在不需要人顶班了。于是,妻子不但受了委屈,而且 又失业了。 妻子已经习惯了过劳累的生活,确实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她又有了新的门 路:下田去捡田螺、蚌壳卖、到土坎上去撬侧耳根上市……她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总要把优质的货给母亲他们先尝尝,然后再低价出售,秤已经很望了,还要多给别 人一点货。有时累了一天,也只能管两三块钱,买一小袋盐巴提着,还乐滋滋的: “……要不,这小袋盐巴还得赊帐。”这样艰苦的劳动也受委屈,有人说把田里的 水踩干了、有人说把他的土坎撬垮了……妻子觉得这样做的确有破坏性,于是又去 找别的明堂干。 我苦口婆心劝她,妻子总是说:“你我生来就不会找大钱,命中注定我们只能 过委曲求全的日子。”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