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 生产队修居民村的热潮莫名其妙地平息了,又说要大力发展经济,大搞多种经 营,推进科学种田。这不,生产队不知从什么地方引进了良种西瓜品种,把我家老 屋基那一大片大地全种上了西瓜。 到西瓜快要成熟的时候,已是大热天了,不少社员觉得好奇,总要在夜晚去摸 一两个尝尝。周仲财知道这个情况后,在瓜地边搭了草棚子,夜间派壮年劳力轮流 看守。还有个条件,地、富、反、坏、右等成份不好的人不能干这差事,所以,我 们是右派家属,爷爷和爸爸没有资格去当保卫。这样,夜间平静了,白天又猖狂起 来,那些胆子大的趁午休时间钻到地里去吃西瓜。周仲财又有了对策:晚上大人守 ;白天由孩子们守。起初,他只安排了明娃和润槐,后来考虑到姐姐诚实,损坏了 一匹瓦就赔了两分钱这件事他还耿耿于怀,所以,星期天把我和姐姐也安排去了。 起初,我们一面守西瓜一面学习功课,后来也乏味了,常常呆在棚子里无所事 事。这天,气温特别高,明娃提议去摘西瓜解暑,我们三个都不同意。“怕什么? 我爸是队长,没人敢把我们怎么样。”明娃说着便进了瓜地,他转了好大一圈,见 最大的也只好当鸡蛋,于是便摘了一个瓜分,我们三个都不敢要,他边吃边说: “不香不甜不涩口,可以吃。”姐姐说:“现在没有成熟,味肯定不好,等成熟了 再吃吧。”明娃说:“别人偷吃的就是这种,不信,你看地里的瓜皮。”明娃几口 吃完一个西瓜后,又去摘了一个吃了,打着嗝说:“你们不能给我爸说。”下午, 明娃肚子痛没有来守西瓜,润槐建议:“现在明娃不在,我们三个一人去摘一个瓜 吃,不说出去,保证没人知道。”姐姐不同意:“算了,做事要光明,再说,这西 瓜多半也吃不得,明娃吃了不是肚子痛吗?”其实我也想尝尝西瓜到底是什么滋味, 于是说道:“我们去摘一个分,行不?”姐姐依然摆手:“那也不行,集体的东西 不能乱动。”结果,我们始终没有吃成西瓜。 有一天,姐姐放学回家见奶奶病了,便去山上扯草药,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明娃和润槐早就在家等候了,各自拿了一个西瓜来,说是给姐姐换白纸,姐姐给了 他们一人一张白纸,但没有收西瓜,并要求他们把西瓜放到地里去。这时,我见奶 奶病得可怜,说道:“这西瓜就留给奶奶吃吧,反正也没人知道。”姐姐困惑了, 考虑了很久才说:“我们不能白要……润槐,快回去把你们的秤拿来。”姐姐称了 一下,两个西瓜共重半斤,他把这个数字写到了墙上后才把西瓜放在了奶奶的枕边。 有一天下午放学后,姐姐放学回家很不高兴,失去了往日的欢乐和笑容,无论 我们怎样逗她,总是一声不吭,有时还呵吒我们几句,吓得大家都不敢和她说话。 晚上,姐姐只吃了半碗麦糊儿就去睡了,爸爸妈妈去关心她时,吼一声“我没病” 便翻过身去假睡。姐姐的异常举动令全家人担心,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去喊她吃饭时, 才发现姐姐早已不在床上了。这时,全家人都慌了张,纷纷出门去寻找,正在这时 周仲财来了,他很不客气地告诉妈妈:“今早,你们玉兰偷西瓜,我亲眼看见的, 怎么说?西瓜被盗很凶,现在这个摊子该不该打在你们头上?”妈妈不住声辩: “我们玉兰不会偷东西的,她不是这种人。”周仲财说话煞人:“没偷?不信她回 来你问问……我看跟你们家庭有关系,要注意,不要再‘右’了。”周仲财说完, 气冲冲地走了。中午姐姐放学回家,妈妈对姐姐的态度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偷了 西瓜?”姐姐很坦然:“是……不是偷,你看看墙上吧。”原来姐姐在墙上写了个 “2 ”,表示一个西瓜二两重。妈妈很纳闷:“你拿集体的西瓜去干什么?”姐姐 吐出了真情。原来班上有个调皮生,当了姐姐的笔,说要吃上西瓜后才还她。妈妈 生气了:“……无法无天,你咋不给老师说?”姐姐摇着头说:“不行啊,这些调 皮生老师也管不着,在老师上课的时候,他们胆敢在台上去做怪动作。”妈妈急着 说:“难道老师不批评他们?”姐姐说:“老师不爱批评人,只管他在上面讲,有 的学生溜出了教室他也不知道。”“唉……”妈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件事 就算了,以后不要再干蠢事。” 爸爸对姐姐的学习很关心,这天,天下了雨,生产队放了假,爸爸准备到学校 去看看,顺便和老师商讨怎样管好孩子的事。半路上,他滑到田里去了,这一摔收 获不小,擒着了一条大黄鳝。再看下面的缺口,还有好多泥鳅在冲滩。爸爸操起老 本行来,用衣袖当鱼篓,翻跃了几块田坎就收获了两袖筒泥鳅、黄鳝。爸爸乐坏了, 回家后便把去学校的事暂时搁开,动手作起美餐来。我、妈妈、还有爷爷奶奶齐心 协力,一会儿功夫,美味上桌了,奶奶还煮的白干饭,比哪顿都多。原来妈妈早有 安排:意思是我们搬家这么久了,邻居们连一口水都没喝,今天趁耍休班,又有好 菜,想请各户当家的聚一聚,难怪爸爸早就放了一瓶酒在桌上。我们这个村子一共 有五户人家,有一家姓宋的串亲戚去了,另一家姓游的家里有事,所以妈妈也只请 到了游孝先和周仲财,不用说,润槐和明娃也跟着他们的父亲一同来了。午餐时, 外面的桌子上只坐了四个人:爸爸、爷爷、游孝先和周仲财一起喝酒;其余的人全 部在里面围着柜子吃饭。里屋的人早就结束了,外面的气氛还在高涨,一个个喝得 面红耳赤,还说“没醉、没醉”,不过也只有周仲财的话最多:“……你别、别去 学校了,全公社像马老师那样的人都不好找……还有,你们、你们六个人住两间屋 实在太挤,我同意你们在旁边搭房……”爷爷也有点醉熏熏的:“现在、现在还没 有资金……”游孝先红着脸说:“可以给亲戚借呀,你六女可能有钱……”爸爸直 点头:“可以、可以……”他们一直高兴了好几个钟头才散席。 不久,姐姐放了暑假,周仲财没有阻拦她去守西瓜,贼名因此而消失。这时, 地里的西瓜也只有拳头大,藤叶大都萎了,周仲财还不肯下令收瓜,说瓜还要长, 将来有皮球那么大。我们几个在棚子里等着、盼着。无聊的时候,明娃提议:“去 马路上玩,听说马路上有洋马儿(自行车),还有汽车哩。”润槐很乐意:“去就 去吧,我还没有看过汽车是什么样儿。”后来,我们三人去了,明娃还摘了一个瓜 夹在腋下的衣服里,姐姐自原留下来看瓜。我们刚走不久,奶奶来到棚子边,没有 经姐姐同意摘了一个瓜转身就走了,姐姐正要去追时周仲财来了,姐姐的脸刷一下 红了,说话语无轮次:“我……我……”周仲财把手一挥说道:“别吞吞吐吐的,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周仲财走后,姐姐赶忙回家在墙上作了一个记号。 再说我们几个看车的也很不理想,老半天也只看到一辆又慢又破的汽车过去, 当我们正要回家时润槐叫起来:“快看,洋马儿……”果然马路上来了一辆洋马儿, 多半是车胎裂了,骑车人在推着它赶路。这们几个迅速围了上去,请求骑车人停下 来让我们看一看,骑车人丧着脸:“去去去——”明娃有了主意,拿出腋下的瓜来 :“叔叔,请吃西瓜。”骑车人把车停下来,对这个不像西瓜又不像萍果的东西感 起兴趣来,拿在手里总不敢开口。我鼓励道:“是西瓜,能吃。”骑车人蹲在旁边 吃起西瓜来,这下就该我们好好看自行车的时机了。我们三人感到特别新鲜,这里 瞧瞧,那里摸摸,还去按按铃铛,扭扭龙头……等骑车人吃下半个瓜后,我们已经 大饱眼福了。骑车人把剩下的半个瓜给明娃,一边吐口水一边说:“这是什么东西, 味儿怪怪的。”说完推着车走了。这回,我们都很高兴,分吃了那半个西瓜心满意 足地回家去了。 不久,瓜藤全部干了,西瓜也没有长大,周仲财下令收瓜。社员们把瓜摘来堆 在詹家大湾保管室门口的坝子里,全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好几亩肥地才收获一小堆 瓜,不少社员当着周仲财的面埋怨起来:“不该种瓜,要是种粮食要收好几千斤哩。” 周仲财听了很不高兴,说道:“你们只知道种粮食,不抓经济作物怎么富得起来? 要把目光放远一点,大搞科学种田才有出路。”这时,也有社员敢说:“搞科学种 田正确,在我们这里种西瓜就不科学。”又有社员说:“嗯,我看是我们这里的水 土、气候不合。”周仲财直摆手:“不是不是……这是良种,主要是我们没有经验, 多半是在种植技术上出了问题。”……社员们议论了好久,我们这群孩子在一旁等 不及了,直催着分瓜。一会儿,各家各户都分到了自已的那一份瓜,我们家六口人, 分到了三十个瓜,姐姐从小背篓里选了四个“大”西瓜出来交给周仲财,说道: “这是我们赔生产队的……”这时,有好多“偷”瓜的社员也交出瓜来,还说: “我们提前吃了瓜,是尝尝它成熟了没有,好收获后种其他作物。”也有的交瓜的 社员说:“我们早知道那片瓜地不成气候,所以没把它当回事,现在有了收获,我 们得赔损失。”不一会儿,周仲财跟前已经堆了好多瓜,他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最 后决定,把这些瓜交给公社,让干部们也尝尝这来之不易的劳动果实。 后来,我们几个小伙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希望生产队再种西瓜,还盼着能吃 上大西瓜。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