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上学了 1963年冬,我快满七岁了,我快上学了,每天晚上都梦见自己背着书包进了学 校。明娃和润槐也同我一样,兴奋得又天天来找姐姐学文化了。不过他们两有了尾 巴,都有小弟弟跟着。三弟已学会走路了,我们学习的时候,奶奶便把那三个最小 的家伙聚集在一起,用烧红苕哄他们。 不久,我们家又有了好消息:妈妈又怀孕了。这时全家人有喜有忧,喜的是多 子多福、人多好种田,这是奶奶常挂在嘴边的话;忧的是工分款会越欠越多,还会 影响我和姐姐的学习。这时爷爷说道:“勇敢把孩子生下来吧,你看上回车水,要 不是人多能把那些困难克服吗?”姐姐看出了大人的心思,便主动站出来分忧,对 妈妈说:“二弟和三弟由我照管,明天我就可以带他们进学校。”妈妈欣慰地点了 点头。 第二天,姐姐把我和三弟带到了学校。原来,这所学校已有两个班了,两间教 室之间隔很远的距离,课间休息的时候各有各的场地。教低年级的是一个姓朱的女 老师,大约五十多岁,也戴着老花眼镜,听说脾气很糟,所以姐姐提醒我要加倍小 心。到学校后,姐姐就把我安排到了她那个班的一个空位上,让我好好学点基础明 年好上一年级。我听了姐姐的话,扒在板凳上不敢动,也不敢面对老师那张严肃的 面孔,只好侧耳静静地听她讲课。她讲课给私塾里的学习形式差不多,主要是让学 生背课文,要是背不着就得挨棍子。我胆怯,她的话我没有听多少进去,还居然被 点名了,我吓得直哆嗦,怎么能背呢,所以不但挨了棍子,还被赶出了教室。我怕 姐姐难过没不去惊动她,苦苦地坐在教室后面的檐坎上等着姐姐放学。 姐姐也并不乐观,三弟刚进教室不久就拉了屡。姐姐怕马老师知道后发脾气, 准备把那一小堆屡包在纸里面带出教室,这也不行,心爱的纸一张也撕不得。到放 学的时候也只有一个唯一的办法,于是,她悄悄把屡抓来放在荷包里,又用衣服的 里面给三弟擦屁股后,不声不响地出了教室。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姐姐问起我学习的情况,我说:“好,……习惯,我每天 都来。你呢?”姐姐的回答没不一丝愁苦:“很好,三弟真听话,在教室里还很守 纪律,我每天都带他来……”快到家时,妈妈早在场坝边上盼着我们了,她见我们 兴高采烈的样子,还是有些担心:“怎么样?进了教室没有?良娃没有闹吧?老师 责怪没有?……”妈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我们不知从何答起,只好异口同声说了 一声“好”。 下午,姐姐偷偷找了一块烂布和一个瓶子放在书包里,用途是给三弟接屡装尿。 我抄着姐姐给我的铅笔和本子,再也不敢进教室了,又躲到了老地方把耳朵帖 在墙上听教室里朱老师的声音,由于没有窗户,顶多也只能听见朱老师发怒的声音。 但是,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因为在这里不会让姐姐和妈妈担心。三弟就不那么懂 事了,由于他还不会说完整的话,所以常常发燥音,这声音要是在读课文的时候就 好了,姐姐可以加大声音将其掩盖;要是在马老师讲课的时候就麻烦了,姐姐只好 捂住三弟的嘴不让老师发现。撒尿拉屡有时不知道喊,姐姐只好把烂布夹在他裆下, 还叫他往瓶子里撒尿。三弟有时候听话,有时就很放肆,趁姐姐不注意的时候去撕 别人的书,这回麻烦就大了,别的同学要收拾他,吓得他哭走来。姐姐忙去调解, 把自己的书赔了别人,得到一本又破又脏的书不说,还受到马老师的呵斥:“快把 小娃儿弄出去!”姐姐忙把三弟抱出教室,耐心哄着他:“在里面不能闹,不能哭, 要不,妈妈不爱,马老师要割耳朵……”三弟安静下来,朝着姐姐点头。姐姐又把 他抱进教室,马老师依然不肯:“不能带小孩来上课,这样会影响学习。”姐姐忙 解释:“他不会闹了,我会好好听的。”马老师只是皱了皱眉头便讲起课来。我们 放学回家的时候,妈妈他们还没有收工,我帮着姐姐把三弟弄脏的衣服洗了,刚晾 在晾衣竿上的时候,妈妈回来了,她问我们:“是不是三弟给你们带来了麻烦?” 我们都说:“不是,他很听话。” 过了两天,我的运气很不好,在教室后面被狗咬了一口,脚肚子被撕了好大一 条口,鲜血直流,我赶紧去捞一些蜘蛛网下来贴上,总算把血止住了,却痛得钻心 透骨。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姐姐发现我走路不正常,于是问道:“你的脚怎么啦? 是不是跟别人打了架?“”没有,不小心扭了一下,过两天就会好。“我说着 便像正常人那样大踏步往前迈。晚上,我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在睡梦中,我呻吟起 来。 这声音被妈妈听见了,她起床来把我摇醒,问道:“是不是病了?”我说: “没有,我作噩梦了,梦见有人不要我读书。”妈妈轻轻地拍了拍我,安慰道: “睡吧,不要想那么多,谁敢不要你上学?你看现在的老师多好,把你这个校外儿 童留在教室里,以后我得好好去感谢她。”我忙说:“您不用去了,我天天都在感 谢她。”妈妈微笑起来:“这就好,安心睡觉吧,要不,明天打瞌睡会挨老师骂的。” “嗯!” 我答应着把被子扯来盖住了头。 后来,我再也不敢去教室后面了,只好在教室前面的窗子下蹲着。这样,我能 清楚地听见老师讲课,但是,伤口渐渐恶化了,已大面积化脓。走路的时候,我鼓 起勇气,没有让姐姐看出破绽;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怕再从呓语中漏底,常常都把 被子盖头睡。我找了些烂布裹在小腿上,又想了好多土办法治疗,但是始终不见好 转。这天放学后,我决定把真情告诉大人,回家后没有勇气了,因为他们正谈得火 热。奶奶说:“看来硬是多子多福,这三个娃儿进了学堂,我的病也觉得好多了。” 妈妈说:“嗯,看来这三个娃儿在外面能让人放心,我也像变了一个人。”爷 爷也说:“孩子们有出息,好日子还在后头哩。”奶奶笑道:“淑琴哪,你要注意 身体,要顺顺当当把孩子生下来,将来这个送你去北京,那个接你去上海,你看多 资格?” ……我们回家后,他们没完没了夸了好大一通才罢休。夜里,伤口痛得我不能 入眠了,我咬着牙流着泪一夜没有合眼,天刚亮我就去找妈妈:“妈妈,学校有个 娃儿生了疮,已经化脓了,什么草药能治?”妈妈直拍板:“地黄瓜,对,地地黄 瓜很灵,捣烂敷上就见效。”我高兴起来:“在哪儿去找啊?”“山上多得很,后 面坎子上就有。”妈妈边说边往外走,一会儿工夫就扯了一大把地黄瓜回来,洗净 捣烂后包在布里塞给我说:“快给他拿去吧,别叫人家难熬。”这样,我天天暗地 里住伤口上贴地黄瓜,还真是灵丹妙药,我的伤口渐渐好起来。 三弟的胆子渐渐变大,有时一晃就到讲台上去了,还把马老师的粉笔扔在地下 摔碎;有时到别的同学面前,跟人家哇啦哇啦打招呼;有时要喊姐姐引他去拉屡撒 尿……这些事把马老师惹怒了,朝姐姐吼道:“把他引出去,不准进教室了!”姐 姐把三弟带出教室,常常只能透过窗户听老师讲课。终于有一天,姐姐在教室外面 发现我正在给伤口上药,她知道真情后责怪了一番:“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给 爸爸妈妈讲?要是出了大事,你个人能承担吗?以后不再这样,我告诉你,不说真 话人会变坏的。”我直低头认错:“以后我不了,我怕妈妈他们担心,又怕大人说 我们不好。”“算了算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的伤也快好了,这件事就不提了。” 姐姐说着,急忙来给我敷伤口。这样,我们三姐弟成了学校里的游子,常常被 人遗忘。回家后,我们都不敢把学校的事告诉大人。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对姐姐说:“姐姐,你不是说什么事都要告诉大人吗,这事……”姐姐给我解 释:“这件事和你被狗咬不同,因为我们没有犯错误,我们只要在教室外面能学到 知识,那就是合格的学生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姐姐在一次考试中,得了全班第 一。这件事打动了马老师的心,他让姐姐进教室,还把三弟安排到他旁边的凳子上 坐着。 姐姐的行为鼓励了我,那天朱老师教《小河流过我门前》一课后,抽同学背, 全班没有一个同学能背完整,我急忙把手伸进窗子里说:“我能背……”朱老师允 许了,我很流利把课文背出来。朱老师当众夸奖了我,还安排我进教室听课。这样, 我和姐姐有了安定的学习环境,到放寒假的时候,各自都拿到了好成绩回家。 寒假里,姐姐再三给我打招呼:“你也是快上学了孩子了,我们共同带好三弟, 千万不要让大人操心。”明娃和润槐也时常到我家来玩,我觉得明年我们三个就是 正式的学生了,应该好好打点基础,于是提议:“姐姐,现在你就从一册教起,就 像在学校那样上课。”姐姐同意了。起初,还真像个班,后来明娃和润槐开始开小 差,三大打鱼两天晒网,结果这个班没不维持多久就散了。我很痛心,常常去警告 明娃和润槐:“我们快上学了,应该好好适应适应。”后来我才知道,听说明年不 招班,因为到学龄的孩子太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老师。 不管怎么样,我是有信心的,明年也好,后年也好,总归我快上学了。但是, 我又有些留恋,因为我将进入童年,永远结束我的幼年生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