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产阶级专政 1966年,我已是小学二年级学生了。这个时候,我们的学习秩序井然,叶老师 还在班上开展了“比学赶帮”活动,同学们的学习积极性很高,学习成绩显著,就 连润槐也当上了少先队员。 半期考试时,我、明娃还有润槐都拿到了好成绩,长辈们都很满意,特别是姚 美花,还给明娃物质刺激,给他买了一双胶鞋,妈妈知道了不示弱,打算卖几十斤 麦子也给我买一双,我不同意:“算了,麦子留着,你们干重活儿的时候煮几砣汤 粑吃更合算;再说,班上没有人穿……我会别扭的。”奶奶直点头:“不买,等他 长大了说婆娘再操不迟。”不过妈妈有打米碗,她始终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为了暂 时避免分歧,妈妈去给姚美花借了十多块钱去了街上。 妈妈来到街上,运气不好,几乎走遍了所有店子,都说缺货。店子里冷冷清清 的,大街上却很热闹,到处都扯起了大幅标语,妈妈不完全认识上面的字,便凑到 翘首吟诵的人旁边聆听:“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高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 伟大旗帜!”、“彻底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思想!”、“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 续革命!”、“打倒地、富、反、坏、右!”……妈妈不敢再听下去了,急忙回家 把这则消息告诉了爸爸:“银章啊,外面凶得很,听说要打倒你,还是快去躲一躲 吧。”爸爸笑道:“哈哈哈……打倒我?没那么容易,我一不偷二不抢,凭什么打 倒我?”妈妈依然很着急:“你是右派呀,还写上了大标语,我看这回是凶多吉少。” 爸爸安慰道:“你放心,我这个右派没有干坏事,行得稳坐得正,我就看会怎 样打我。”爷爷和奶奶也不怕,只有我和姐姐很担心,因为我们不知道真正的革命 是什么样子,所以也没有言辞去劝爸爸。 第二天我们来到学校,叶老师早在校门口等候着,今天她没有让同学们进教室, 见学生到齐的时候,才慎重的宣布:“同学们,今天公社要召开群众大会,要求贫 下中农代表和全体学生都参加。大家到会场的时候,一定要守纪律,按规定的地方 站好……”叶老师讲了许多注意事项后,我们的队伍才出发,依高矮秩序,大个子 李正荣和温富文走在最前面,高声地喊着一二一。 公社隔我们学校不远,上一条冲就到。这里也是过去大财主的庄园,大大小小 的屋子百余间,后来政府又作了些改造,现在有了大会堂和一个很宽敞的坝子,容 纳千把人开会是不成问题的。我们来到公社时,已经迟到了,会堂和坝子都挤满了 革命群众。后面来的学生队伍,有的集中在土坡上;有的被安排在田坎子上;我们 班的学生只好站在对面的树林子里。这个人山人海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过 了很久,公社礼堂的屋顶上搭了一张桌子,有几个干部爬上房顶,因为没有广播, 几个人都拿着广播筒朝着四面八方,拉开嗓门喊起来:“现在开会了,大家静一静 ……”这样的声音也不知响彻了多少遍,会场始终安静不下来,我们隔主席台太远, 耳边只有一点嗡嗡响,像蜂子朝王一样。大个子温富文拉着我:“走前面去听……” 我们两好不容易挤到了主席台下,这时基本能听清楚干部门的声音了: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毛主席批示照发……1966年5 月16日……” “……高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旗,彻底揭露那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所谓 ‘学术权威’的资产阶级反动立场,彻底批判学术界、教育界、新闻界、出版界的 资产阶级反动思想,夺取这些人在文化领域中的领导权。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同 时批判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领域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清洗这些人, 有些则要调动他们的职务……”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广播筒里的声音更清晰了:“……混进学里、政府里、军 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 熟,他们就会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经 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的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 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在正睡在我们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 注意这一点……” 这次会议一直到中午才结束,现在我们脑海里有了一个刻骨铭心的概念,那就 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散会的时候,叶老师没有让我们直接回家,又把队伍 组织起来,按原路返回学校,还是大个子李正荣和温富文领头,不过他们没有喊一 二一了,按照叶老师的指示改了口:“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 革命万岁!”…… 中午吃饭的时候,妈妈告诉爸爸:“下午要召开群众大会,你要小心点,多忍 让,把头低着,不要发言,如果要斗争你,也不要反抗……”听妈妈这么一说,我 和姐姐吓得心惊肉跳,我走在上学的路上时也感觉腿发软了。我来到学校时,同学 们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我小心翼翼地钻进教室拿出了语文书。叶老师没有 急于上课,叫我们全部把书放到书包里,然后拿出一份文件来对我们说:“同学们,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正式掀起,我们要以饱满的热情投入这场战斗。按照公社 的安排,要把中共中央的‘5.16’通知贯彻下去,使其家喻户晓,还要求把‘通知’ 的精神落实到行动上……”叶老师一字一句地宣读起来。起初,同学们都听得很起 劲,时间一久大家都疲倦了,很多人都在打瞌睡,润槐还在最后一排打呼噜。叶老 师见大家没有精神,说了一些理论性很强我们难以听懂的话后,叫大家站着听,半 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放学的时候,我争着出了校门,一路小跑回到家里,想早点知道爸爸被打倒没 有。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才放心了,见爸爸正挑着担儿去井边打水,我急着上前 问道:“爸爸,你没有被打倒?”爸爸笑道:“嘻嘻嘻……倒了还能挑水吗?别担 心,我很安全,没人来打倒我。”晚饭的时候,我问爸爸:“什么是‘文化大革命’?” 爸爸想了很久才说:“我也不知道,这里的道理深奥得很,多半是把阶级敌人 抓出来杀呗。”我又问:“什么是‘阶级敌人’?”爸爸又想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 说:“就是……就是……就是那些干坏事的人吧,我说不具体,还是去学校问问老 师吧,她有学问,肯定能回答。”夜里,我带着好多疑问久久不能入睡,不知不觉 就鸡鸣了,才打个小盹一丝暑色就透进了窗户。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同学们习惯性地拿出了语文书,叶老师又叫我们把书放进 了书包里,说:“按照公社所安排,现在是讨论时间……”叶老师的话未说完,不 少同学嘈杂起来:“讨论什么呀?”、“我们讨论不来。”“什么是无产阶级文化 大革命?”、我赶紧提问:“什么是阶级敌人?”叶老师没有正面回答我们提出的 问题,觉得我们太小确实也讨论不出什么问题,于是改了个方式,说道:“公社安 排的领会文件精神的时间不能打折扣,这样吧,你们讨论成问题,就多记点文件内 容吧。现在我读,你们注意听、注意记。”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下午放学回家 的时候,爸爸他们开会还没有回来,就连奶奶也去参加会议了,现在我有些害怕了, 心里担心着:这回爸爸可能真的被打倒了。傍晚,爸爸他们散会回来了,我跑上去 迎接时,见爸爸愁眉苦脸的,估计爸爸这回挨惨了,我立即去拉着他的手关心道: “爸爸,你觉得难受吧?”爸爸点了点头:“难受极了。”我赶紧去捞他的衣袖, 见没有伤痕,于是说道:“没有皮肉之苦,干嘛难受?”爸爸叹息着:“唉,麦子 早该抢收了,听说还要开两三天会,要是碰上下雨,穗头准生秧。”我安慰着爸爸 :“我们也是一样,开会好哇,免得干活流汗。”爸爸摇着头说:“你不懂。” 后来,上课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拿语文书出来,便坐着老老实实地听叶老师宣读 文件。这样的学习三天后才结束。 这几天,同学们都感到没有收获,我确不一样,总觉得长了好多知识,要不是 这样,我怎么能记得“无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些概念呢?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