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学期 1967年2 月1 日,新的学期开始了。 同学们来到学校后,都说去年春节没有玩舒服,多半是由于除了参加革命活动 以外,没有其他的好去处。现在我已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了,和其他同学的心理一 样,都想安安静静地读上几天书。叶老师的看法和我们不同,说要以毛主席的《五 . 七指示》为纲,以参加革命活动为主,还说这是上面的精神,不能违抗。 开学的第一天,叶老师就组织我们学习1967年1 月1 日《人民日报》、《红旗》 杂志的元旦社论《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叶老师按她开会带回来的精 神,首先是要背记《社论》的有关重点条文,还给我们写了一个排比句在黑板上, 要求特别留意:“1967年,将是全国全面开展阶级斗争的一年;将是无产阶级联合 其他革命群众,向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社会上的牛鬼蛇神,展开 总攻击的一年;将是更加深入地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清除他们的影响的一年; 将是‘一斗、二批、三改’取得决定胜利的一年……”叶老师写了满满的一黑板, 觉得还有很多内容要写,见同学们精神不佳,最后只是反复说了一句:“我们要联 合亿万群众,向社会主义的敌人发起总攻!”说到这里,又有不少同学想到了串连, 觉得这是最好玩的革命活动,于是向叶老师请示。叶老师说:“不用你们提我早就 有安排。现在你们是三年级的学生了,要走远一点,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比你们大的红卫兵,早就跨省、跨县了,你们还小,起码也得跨区串连,如果 我们不主动出去,别人会把我们当革命的‘绊脚石’骂的。“叶老师还说串连不是 小事,还要经过家长的同意后才能出去。 我回到家里把串连的事和爸爸妈妈商量,他们都不同意,总是说我人太小,出 门去别说斗敌人,还警防被那大群人马踩成肉饼。游二娘同意润槐出去,说外面有 白干饭吃,好长高点将来挑粪桶。周仲财也同意明娃出去,说他一定要像那些造反 派,去抢军装、黄胶鞋穿。后来,明娃和润槐见我不出去,他们的立场也动摇了。 我们到学校里,叶老师作了统计,结果只有明娃和润槐举了一下手。我想不明 白,李正荣、温富文这号大个子也没有举手,像他们那样魁梧,要啥有啥,说不定 还能抢到黄大衣哩。下课的时候,我去动员李正荣,他说:“我不想出去了,外面 到处在搞武斗,弄不好有去无回;再说,我的年龄大了,将来是没有机会读初中的, 现在想好好学点文化,以后写信、算工分什么的不求人。”我们把这个想法给叶老 师说了,她总是说:“我也无可奈何,参加革命活动和读书是一样的,实话说,我 是富农成份,有人选的话我早被换了,我这个处境,稍不慎就会打成资产阶级反革 命分子的,所以上面怎么说我只能怎么做,还望大家理解。”这时我才明白了叶老 师胆小的原因,现在同学们都很同情她,不在闹着给她找麻烦了。已经好多天了, 我们还没有领到新书,大家在叶老师的指挥下,不是背语录就是学《社论》,今天 终于有了新任务,要对《社论》大造声势,写大幅标语、办学习专栏、谈心得体会 等等。一两天工夫,我们的学习阵地建设起来了,还在学校周围扯了很多大幅标语。 星期天,我们回到生产队的日子也不好过,周仲财把队里的学生组织起来办专 栏、写标语,搞得比学校还隆重。我们在保管室门口办了一个很大的专栏,把《社 论》的重要条款抄在里里,周队长怕被损坏,派明娃看守,听说还要给工分,所以 明娃从不离开岗位,大不了就是在坝子里放放地牯牛而已。其他的学生就更艰苦了, 除了在醒目的地方贴上大幅标语外,还要在大树间拉扯横幅。危险的活儿有的胆怯 ;有的向周队长索要工分。周队长说:“干革命工作是光荣的事,是无产阶级的自 觉行动,动不动就想得报酬的思想,纯属资产阶级那一套。”我们听了周仲财的话 只好埋头苦干。这天下了小雨,树皮打滑,扯横幅时我不慎从树上摔下来,还好, 只扭伤了脚,爸爸把我背回家的时候,我的左脚也痛得失去了知觉。周仲财得知消 息后也来看望,还不停地安慰着我:“毛主席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你为革 命受了伤,是光荣的事,我要号召全队的革命群众学习你的革命精神,把我队的革 命活动推向新高潮。”我竖起耳朵,怎么也没有听到周队长说工分的事,不过我心 悦诚服,感慨万分:像他这种人都变得能说会道的,其他的,全国的,比他文化高 的那些人,肯定不可思议,还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锻炼人哪! 我不能单独上学了,第二天爸爸把我背到学校,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关心我,特 别是李正荣,还主动说:“现在你不能走路,我家隔学校近,就在我家住吧,别耽 搁了你爸爸的生产。”爸爸同意了,说等我的伤好了再给李正荣拿粮食来。这样, 我便寄居在李正荣家,他家里很清闲,只有老父老母,家境比我家好多了,起码晚 上那盏洋油灯要比我家的亮得多,而且点灯也不受限制,夜深的时候李正荣还拿出 一本黄面书来要我同他一起学习。原来是文化大革命前的语文书,我在他的辅导下, 学到了好多东西,《乌鸦喝水》、《煤的故事》、《司马光》……我能背好多课文 了,总觉得比在学校背政治条文要实在得多。于是我便建议李正荣把书带到学校去, 让同学们也学一学。李正荣按我的话做了,叶老师也很去持,这样,校园里荡漾起 了难得的读书声:“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正在这时,一个雷呜般的 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读书声:“什么乌鸦!?什么口渴!?……”原来是谢俊开,他 奔到叶老师面前气势汹汹地夺过书,指着叶老师的鼻尖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们还在读黄色书,简直反动透顶!”叶老师急忙解释:“这书纸张是黄的,内容 却不错……”“你还敢狡辨?”谢俊开说,“你讲乌鸦,应该崇拜凤凰;口渴,我 问你现在谁口喝?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革命和生产都发展了,群众都过上幸 福生活,哪有口渴喝水的?这分明是对现实不满,赶快把它撕了,从现在起,只能 读革命的书,再发生这样的事我拿你试问。”叶老师吓得发抖,忙把书撕了,竟管 我们都很着急,但没有一个人敢吭声。谢俊开走后,我们又拿出《毛主席语录》来, 认真地读着。 下午扫地的时候,李正荣争取了,他把书的碎片全部捡在书包里,回家后,我 和他在油灯小精心拼凑起来,无论怎样清理,都有好几页合不拢,我两为这事着急 了一夜。第二天来到学校,有好几个同学把我和李正荣叫到厕所后面,拿出他们已 经拼好的书页给李正荣,还说他们要借书看。李正荣答应了同学们的要求,这样, 一本受伤的语文书传阅着。后来,叶老师也知道了这件事,不过他采取的态度是睁 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求我们课堂上一定要看革命书籍。 不久,我的脚伤好了,晚上又回到了温馨的家,虽然有了母爱,但我始终留恋 和李正荣在一起的那段生活。爸爸给了我半口袋麦粉给李正荣提去,说啥他也没有 收。 半期过后,我们终于领到了新书,同学们高兴得不得了。不过我们翻来翻去, 怎么也没有找到像《乌鸦喝水》那样有情节的课文,大部分都是图片、语录之类的, 第一页是毛主席像,接着是毛主席和林彪穿着军装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的照片, 还有全国工农业生产、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摧毁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等成果的画 面,内容还是挺丰富的,不过没有几页,才半天工夫同学们就翻阅了好几遍。 没过几天,同学们对课本不感兴趣了,还好,现在上面又提倡走出学校闹革命, 打发了不少时光,我们又重新走出了寂寞。我们这群小学生的任务很轻松,只是用 半天时间拿着土广播去山上宣传,生产队还要记工分,所以大家都很积极。也闹了 不少笑话,有时拿着广播和对面山上的宣传员吵架,结果不但挨了批评,还没有拿 到工分。后来生产队有了制度,有两条标准就很难:第一,声音不洪亮不给工分; 第二,内容不健康不给工分。明娃的日子最好过,他成天坐在门前的木椅上,考评 我们的声音,我为了争取表现,按照杂志上的内容读,只是声音嘶哑了才没有拿到 工分。不过我听毛主席的话:“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从没有耽误过革命工作, 有时还请姐姐替我,爸爸妈妈都很高兴,因为我们意外获得了好多工分。 这项革命工作持续了好一阵我们才又回到了教室,这时我们才发现已经好久不 见李正荣了,对他的失踪众说纷纭,还是叶老师的估计更确实:多半李正荣搞武斗 去了。因为中央提倡文攻武卫,下面各式各样的司令部多得很,不少组织之间已经 搞起了武装斗争。有一天,李正荣终于回来了,还给我们讲述了好多外面的新鲜事, 他总说给我们这一群小娃儿在一起没意思,外面的世界大得很,精彩极了,当说起 房子被毁、桥梁被炸、造反派还动用了飞机大炮时,我们听着没有不毛骨悚然的。 李正荣急着要离开我们的时候,叶老师挽留了他,要他给我们讲外面的武斗事 件。 李正荣答应了,这样,我们过了好多天故事瘾,叶老师还说这是无产阶级文化 大革命的活教材,要我们从小发扬造反精神,将来才能挑起无产阶级革命的重担。 李正荣还是走了,我们的学习生活又回到了枯燥中。 同学们都觉得,在新的学期的,的确又学到了好多新东西。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