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读书生活 今天是我初中读书生活的开始,很早妈妈就叫我起床吃了饭,早早把一个装有 三、四两米的小口袋和一个狗头钵儿装在我书包里,爷爷和爸爸也起来了,他们目 送着我离开了小山村。 来到学校伙食团,我才发现像我这样蒸白米饭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在碗里拌 上干焦焦的麦糊儿,也有拌玉米糊儿的,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滋味,中午拿饭的 时候,我特别留意起来。我在操坝的香樟树下发现了高召祥,他碗里的麦糊儿变成 了泡酥酥的麦粑。我好奇极了,凑过去闻了闻,真香!高召祥撬了一块给我尝,甜 甜的,很可口。他说,在麦糊儿里放点苏打、糖精,就是这个味儿了。这时秦跃飞 也过来了,他钵儿里也是麦粑,只不过死板板的,没有甜味,不过他小瓶里有酸菜, 拌着吃也满可口的。 正在这时,我发现对面的篱笆墙下蹲着一个中年人,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瓦盅儿, 也在撬麦粑吃,秦跃飞告诉我:“他也是个老师,听说叫李文才,很有学问的。” 我很疑窦,其他的老师都在伙食团里面的桌子上吃白干饭,他这样俭省何苦呢? 回到家里,我把高召祥的经难给母亲说了,看样子她很为难,说道:“你还是 蒸饭吃吧,光吃麦粑会受不了的。”我说:“没关系,好多人都吃麦粑,不会丢面 子的。”妈妈说:“我不是怕丢面子,因为我们家里没有苏打,也没有糖精……” “不碍事,”我说,“像秦跃飞那样,用酸菜下粑,味道好极了。”经过几番 口舌,妈妈终于同意我蒸麦粑吃了。 这天中午,我吃上了亲手做的麦粑,和酸菜一起嚼,那甜酸味也不很难吞。我 们三个在香樟树下吃得嘻嘻哈哈的时候,又发现离笆下的李文才,还是端着那个盅 儿在吃麦粑,而且没有菜,他的行动鼓舞了我,不知不觉地就把小半钵儿麦粑吞下 去了,还剩半瓶酸菜,很想拿过去给李老师吃,又怕他那样高的地位的人不领情。 后来还是高召祥支持了我:“去吧,看他那样子也是怪难吞的。”我勇敢地过 去了,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李老师,吃点酸菜吧。”李老师憔悴的脸上充满笑 容,说着“谢谢”接受了我的“款待”。从这以后,我每天都要留一点酸菜给李老 师送去。 有时,妈妈也给我准备些新鲜菜,而且总是放很多油,我舍不得吃,几乎全给 了李老师。 我们的学习更有规律,每天都按课表上课,有时要去游行示威和到区公所会堂 去参加一些会议。感到很新鲜,开设了好几个学科,每个学科一个老师,而且上课 的风格各有不同。但是,大多数的老师我们都不大喜欢,特别是教《工业基础知识》 的范楷,管不住学生,调皮的还和他唱对台戏;数学老师是安岳人,叫唐豁然,口 音难懂,也没有多少人听他的;班主任廖老师,他年龄大,没人敢给他扯把子,他 不训人,发现思想和行动有问题的学生就带到办公室去找有针对性的毛主席著作出 来学,一学就是一两个钟头,所以很多学生都怕他这种软打整人的方法;比较喜欢 的俄语老师翁吉国,他眼睛和嘴巴很大,教一个单词的时候,总是把眼睛瞪得圆圆 的、嘴张得大大的,很取笑;最喜欢的是教音乐的甘春丽老师,是川剧团改行下来 的,每次音乐课她都教我们唱样板戏,纠正了我们在农村里的好多左腔调。每堂课 的开始和小学大体一样,班长喊起立后,同学们都高呼:“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祝 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所不同的是每个学生左手都要举着《毛主席语录》呼口号, 下课时也要起立,一齐吟诵林副主席指示:“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 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 这样以来,感到学习有困难的学生越来越多,特别是物理和数学,稍微难一点 题大数学生做不起,也不敢去问老师,因为常常碰钉子——动不动就叫你用活学活 用毛泽东思想的方法来解决问题。这天中午吃麦粑的时候,我们又看到了篱笆下的 李老师,我和好友围了过去,这回没有请他吃粑,而是请教了他一些物理、数学、 俄语等方面的问题,他很和蔼,生动娴熟就讲清楚了。大家都没不想到,一个叫化 子般的人还有如此高的学问,不妨要问两句:“李老师,你的知识这么全面,为啥 不去课堂教书呢?”李老师暗示我们快走开,只说了一句:“我是右派……”哎呀, 要是他能够教我们该多好哇,大家都这样想着。 过了一阵,高召祥说:“麦粑吃久了也难咽,听众人讲馆子里有活汤,不要钱 的,我们去要点来吃吧。”我和秦跃飞同意了,这样,我们每天中午拿起盅儿钵儿 便往饭馆里跑,店员没有干涉我们,大家都喝上了带咸味有油腥的洗锅汤。后来, 这个秘密被好多学生发现了,都往馆子里钻,吃汤也要排队,而且有时还要落空, 偶尔也能舀到一点没有煮沸的水,喝了后肚子不舒服,有一天高召祥还拉了屎在裤 裆里。从此以后,我们三个都不想再去馆子里喝汤了,依然哽着干焦焦的麦粑。最 近,不少学生又发明了新花样:用一个网袋子或一张手帕什么的,包上红苕芋子之 类的放在大甑里蒸,挺省事的,用不着带钵儿了,我们三个都效仿起来,不过都是 青一色的红苕,果真味道可口,当然也免不了要给李老师尝尝。 学校的大会比较多,一个星期有一两次,以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为主,听说今 天下午要开批判大会,说是批判刘少奇的“读书做官论”。我不以为然,因为大大 小小的批斗会我领教得太多了,所有满不在乎的和周以万一起坐在了同学们后面。 大会开始的时候,革命委员会主任叶泽明高呼:“李文才,滚出来!”早在后 面屋里等候着的李老师埋着头规规矩矩到主席台下低声说道:“李文才,滚出来了。” 紧接着便是叶泽明和他的问答:“你反不反动?”“反动。”“你干过多少坏 事?” “很多。”“想不想恢复你失去的天堂?”“想……不想。”“老实点,你是 不是刘少奇一伙的?”“是。”……问了几十个问题后,革委会副主任张权挥臂呼 起了口号:“打倒刘少奇!”、“打倒李汝高!”……李汝高也一样的要呼口号, 这一点不同。接着是师生代表上台发言,大家的水平都很高,语言比农村的批判会 锐尖多了,我不知不觉地攥紧了小拳头,牙咬得咕咕直响,半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学校的批斗会更有威力,李文才要到附近的生产队劳动改造,晚上还要在革委会办 公室门口的路灯下写几个钟头的检讨,经常还要和其他的坏分子一起游街示众。 竟管校园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但我的身体越来越消瘦,全家人都很担心,又想 起了打草席挣钱,说是要我每天中午吃上白米饭,一个星期去一两次馆子。星期天 回到家里,我跟着妈妈下地干些轻巧活儿,想挣点工分,周仲财也改关了,多三少 二也要给点报酬,还教育我要勤快点,争取早日还清欠款。晚上,便偷偷操起了旧 业,因为我穿草快,无论大人们怎样劝我复习功课,我都不肯,有时还“战斗”到 天亮。一天下午放学回家,老远就看见詹家大湾浓烟四起,还有人在喊:“烧房子 啦!”我奋不顾身跑到现场一看,原来是一大堆树子棒棒燃了,活像大战钢铁时的 火炉,围观的人不少,没人敢去灭火,妈妈也在场,她拉着我说:“别靠拢,…… 全是打席子的架子……“我和妈妈被烟熏火烤得难受的时候,也离开了这个大 火炉,回到家里我很难过,爸爸告诉我:”现在搞‘一打三反’,要割资本主义的 尾巴,不要怜惜那几截树子。“这样,我们的经济来源又断了,只好盼着星期天安 安心心地搞生产。星期天我刚想出工时,爸爸把我拖住,说道:”你是初中生了, 毛笔字写得好些,现在要整党建党,我是整顿的重点对象,现在你把‘五十字建党 大纲’写在门上、墙上,还要教我学习。“我答应了爸爸的要求,在门上端端正正 的写着:”党组织应是无产阶级先进分子所组成,应能领导无产阶级和革命群众对 于阶级敌人进行战斗的、朝气蓬勃的先锋队组织。“又在别的地方写了好几幅后, 才教爸爸学习资料,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一打三反”和整党建党也波及到了学校,我们上政治课的时候,那个教政治 的邓老师也讲这方面的内容,我打瞌睡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在小声叫我:“郢文、 郢文……”我侧过头,揉着惺忪的眼睛,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窗前,那是妈妈 在朝着我微笑,随后向我塞过来两个白生生的热馒头,我刚回过神来,慈祥的面孔 已经消失了。下课的时候,我一直找到了校门口,也没有发现妈妈的影子。馒头得 趁热吃下,而且要拿一个给李老师,我这样打算着。 这样,我的校园生活越来越温暖,就跟在家里一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