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婚礼 我进高中学习已经两个星期了,很快进入的正常的学习生活。明娃和润槐都没 有进入高中,我失去了他们又结识了新朋友,最要好的是本大队的曾加伟,其次是 童思思和高贵槐,童思思是班长。姐姐的婚礼就定在这个星期六,也就是八月十九, 我想请假一天,廖老师不同意,说星期六是逢场,要到街上去宣传有关“以阶级斗 争为纲”的理论,还是童思思去说好话,廖老师才准了我的假。 妈妈早就用周家给姐姐的五块钱和一丈二尺布票的见面礼给姐姐缝了一套平布 衣服,加班做了一双新布鞋。现在妈妈最苦恼的是没有陪嫁品,竟管郭家口口声声 说只消玉兰过门就行,啥陪嫁品都不要,家里人还是过意不去,按照风俗起码也得 有双铺双盖,不说几抬也得有两挑才有面子。姐姐说服妈妈:“算了吧,只要郭玉 辉对我好比啥都强,我一缕纱也不带,以后我们靠勤劳的双手奋斗,相信日子是会 过得好的。”妈妈不肯,硬要坚持去借点钱给姐姐办陪嫁品。后来姐姐和姐夫商量, 建议妈妈只消去买块包单布,把旧棉絮包上就行了,结了婚后又把它送回来。妈妈 同意了,只是说:“买包单布可以,送回来可不成。”姐姐和姐夫犟不过妈妈,只 好暂时答应了她的主张。 接着的问题是宴席了。结婚是一个人的终身大事,不消说亲朋好友都要来庆贺, 免不了摆十来桌酒席。爸爸早有了主张,决定把圈里的那头猪卖了,返还一些肉, 再把肉票卖了,就能解决大问题。运气算好,听说鸭子滩收毛猪,爸爸和爷爷忙把 猪捆好往那里抬。爷爷已经快七十岁了,肩上压着抬扛走十几里路是不容易的,所 以妈妈也跟在后面,见爷爷吃不消的时候便给他松松肩。到鸭子滩的时候,他们的 衣服全被汗水打湿了,但是都很兴奋,因为那里果然正在排着长队收毛猪,等到我 们的轮次时,已经太阳当顶了。一过磅,肥猪只有一百二十六斤,按规定一百三十 斤才上号,爷爷他们一齐不知说了多少好话,肥猪也没能卖出去。现在,三人又累 又饿,蹲在马路边上打不起主意了。过了一会儿爸爸说:“我们的猪只差四斤上号, 抬回家把它喂饱,长四斤不成问题。”于是,他们三人又把猪抬回来放在圈里,妈 妈顾不上歇气把猪草割回来,抓了两把粉舀了一碗糠拌着猪草放进槽里,这的确是 优待的生活,猪比哪顿都吃得饱,现在得赶紧往沙平子抬,只有交食品站了。爷爷 他们顾不上吃午饭把猪抬到了食品站,收猪的叫夏胖娃,这个人很“日本”,对一 般百姓的态度都不好,爸爸一见他就缩小了三分。猪儿一过磅,才一百二十四斤, 比在鸭子滩又少了两斤,不用说又卖不脱了。爷爷和爸爸厚着脸皮也不知说了多少 好话,还是无济于事,夏胖娃还说:“你这个猪蛋,弄到这儿来隔奶呀?”妈妈一 听这话很不好意思,暗示爷爷和爸爸把猪抬出来。怎么办呢?大家在场口一时想不 出办法,到傍晚的时候,才有人带来好消息,说三叉店今晚要收猪,爷爷他们高兴 极了,赶紧把猪往十里之外的三叉店抬,爸爸还吩咐妈妈抄小路回家;带点猪草来, 争取再多喂点进去,好凑够一百三十斤。快到三叉店的时候,爷爷和爸爸在山坳里 歇气等妈妈,一会儿,妈妈背着半篓猪草、着半桶儿糊料赶来了。爸爸把猪放在山 沟里,让猪好好地饱餐了一顿后,又用绳子捆着抬到了收购点。这里卖猪的人也不 少,等到我家的猪过磅时,月亮已升得老高了。爷爷很兴奋,把猪撵到了笼子里, 一过磅,还差一斤,收购员也不收,旁边好多人都帮着说好话,结果还是白废口舌。 这时,有个好心的老头拉了妈妈一把,悄声说道:“把猪抬到我家,我给你想 办法。” 原来这个老头的屋就在食品点旁边,他叫爸爸把猪放在他猪圈里,进屋舀了一 瓢“粉”出来喂它。妈妈在喘气之余发现这个老头好面熟,便瞅着他不转眼。老头 朝着妈妈直点头,最后说道:“怎么,不认得我啦?我是卖火笼子的老朽啊。”妈 妈这才想起来了,原来是那年去秦姑爷家时在路上碰见的那个卖火笼子的老头,没 想到竟跟他提了几个火笼子还如此大的回报,于是说道:“哎呀,你看我的记性… … 这些年来还编火笼子吗?“”没有……“老人酸楚说道,”早被打成刘少奇分 子了。“ 妈妈见老人有些伤心,也没有多问什么,便去看猪儿进食去了。一会儿,猪儿 的肚皮胀得像皮球一样,老头说:“赶快拖去过磅,肯定能上一百三十斤。”爸爸 和爷爷拖住猪的耳朵,妈妈捏着猪尾巴往前掀,两三分钟就把猪掀进了笼子里,一 过磅,居然有一百三十一斤,天灵灵地灵灵,猪总算卖脱了。爷爷他们回头道谢了 老人,兴高采烈地往家赶,这时,他们全没有饥饿感和疲劳感。 现在,姐姐的婚礼可以顺利进行了。第二天,我和弟弟们便去送姐姐,我们几 个小舅子的收获最大,每人都得到了一个“月月红”——一块二角钱,我提议让妈 妈给我们存着,弟弟们都同意了。家里的宴席也很妥贴,计划十二桌,坐了十三桌, 只是委屈了家里人,全都围着灶头吃米汤下酸菜。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也有赶大礼的, 有好几家像周仲财那样,居然拿了三块钱!多数客人按常规送礼:有一把面的,有 十个鸡蛋的,有一截平布的,多数人拿了一块钱,也有大方拿两块钱的,队里的单 身汉李东贵,提了一串熏得香喷喷的干耗子来……全家人都很高兴,热情地款待了 客人们,婚宴风平浪静地结束了。 第二天晚上,我们全家人刚吃过晚餐,姐姐和姐夫挑着担儿上门,原来他们把 陪嫁的铺盖全挑来了。这并没有讨得妈妈的欢心,还埋怨道:“这可不行,陪嫁品 是妈妈出了心的,高矮你们也得收下,等以后你们的日子过好了,不管送多少东西 给我也接受。”姐夫的确通情达理,说道:“现在你们家经济紧张,你们的困难就 是我们的困难,我和玉兰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受穷呢?再说,我们是年轻人, 雨雪风霜是耐何不了的,天气很快转凉了,爷爷奶奶年岁高,身体又不好,不好好 保暖可不行啊。这被子你们无论如何得收下,就代表我和玉兰的心意吧。”这话说 得奶奶直点头,一阵咳嗽声之后,喘着粗气说道:“要得……难得你们有这一片孝 心。”妈妈还是摇头:“这可不成体统,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我们可一点面子也没 有啊。”姐姐说:“没关系,我们趁天黑挑过来的,没有人知道,您放心收下吧。” 经过几番周折,妈妈终于把礼品收下了。 姐姐很舍不得她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家,更舍不得这些和她同甘共苦的亲人们, 和姐夫一道一直呆到深夜才离去。我们全家人都出来送行,都为失去了一个善良的 主要劳动力而悲伤,大家都有同感,姐姐的出嫁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困难。妈妈哭 了,再也没有人陪着他洗衣服了;奶奶哭了,找不到更好的人为她捶背了;我们三 兄弟哭了,因为我们无法算清在姐姐背上的时间;爷爷和爸爸也哭了,从今以后谁 来教他们的革命理论和唱样板戏呢?……我们全家人望着姐姐和姐夫的身影完全消 失在黑暗中,也没有一个人有进屋的念头。后来,还是妈妈先进屋里,她翻箱倒柜, 越哭越伤心:“呜——呜——呜——,玉兰真命苦啊,她投错了胎,我这个无用的 妈妈该死呀……咱玉兰从小到大还没有穿上三套新衣服……”我觉得这样伤心下去 也不是办法,于是劝道:“妈妈,您别难过,您永远是我们的好妈妈,您已经尽到 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了。”爷爷也过来安慰道:“算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就别 伤心,现在玉兰走了好人夫应该高兴才是。”我们全家人折腾到半夜也没有睡意— —直到听到鸡鸣声。 过了几天我放学路过詹家大湾的时候,坝子里有好多人在议论纷纷,有一些难 听的话不知不觉地钻进了我的耳朵:“哎呀,玉兰结婚才脏班子,老子赶了一块钱 的礼才吃一块肉。”“嗯,饭都不够吃,我在甑子底下抠了几砣红苕,把菜碗都舔 了。”“是啊,……投得贵,要顶五角钱一块的肉。”“他们那个样子咋像请客的, 我见桌子上无内容没有吃饭就走了。”……我不忍心听下去了,飞快地跑回了家里。 这时,我的心里难平静下来,妈妈那样贤惠,怎么还是有人说闲话?再看看全 家人都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能够摆出十几桌酒席来,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就 是这样简单,我们还不知要吃多少顿清涝寡水的麦糊儿才能省起来呀!想来想去, 我也麻木了,因为,姐姐的婚礼总算过去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