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苦恼 高考落榜后,全家人都很悲伤,尤其是我,陷入了极度的苦恼困境。别人冷淡 和生疏我都能接受,有些冷言冷语我无法承受了:“这个人很骄傲!”、“郢文很 虚伪!”、“他没有什么水平!”、“没什么了不起,原来还是一只纸老虎!”、 “他那个样子想吃国家粮,够得干!”……侮辱我的话多得很。妈妈也语重心长地 说:“郢文哪,你的眼光太高了,不该丢杨学琴,现在你的嗅名声出去了,哪个姑 娘能爱你?”爸爸虽然没有语言,但整天板着面孔对我,时刻在弟弟们身上发气: “……别读书了,麻雀变不成凤凰。”弟弟们听了只好望着我发呆。爷爷很关心我, 拍着我的肩说道:“把精神提起来,你爷爷挖了一辈子的烂泥巴,还在吃饭?草里 面饿不死蛇,你是出门人,要注意打扮自己,这是我们高家的面子。” 爷爷的话启示了我,觉得自己也应该操起来。于是,我便挪用了队上125 元钱, 去买了一块最高级的“上海牌”手表。我把这件事偷偷给妈妈说了,她吓了一跳, 把我叫进里屋小声说道:“现在只有大人物才戴手表,你亮出去肯定有人说闲话, 你是队里的财金保管,人家非说你贪污不可,你要晓得厉害,有了污点辈辈代代不 伸皮呀。”我安慰着妈妈:“不碍事,暂借一下,以后有了钱就还给队上。”当妈 妈知道花了125 元时,心里越是不安:“这确实是天文数字,每年的工分款都凑得 不可开交,哪还有钱给你填漏洞?咳……不买已经买了,先把它藏起来,到以后再 说吧,万一没有钱还账就把它卖了。”我朝妈妈点了点头。后来妈妈给我缝了一个 小布包,我把手表放在里面吊在裤腰带上没有亮相。 一次队上派我去二架坡买磷肥,那里早排起了长队,而且每个生产队限购一吨。 高队长叫我买四吨,队伍又长,干脆不买了。我掏出手表一看,时间还早,又 想挤到前面去给销售员谈好话。这时,旁边人见我有手表,马上让开了通道,轻而 易举就到了窗口。我为了丰富形象,把手表戴在了手臂上,还把袖子挽得高高的, 销售员见我气度非凡,说我要多少吨卖多少吨,这样四吨肥料到手了。现在得去找 一辆卡车把肥料运回去,我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很多人都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当 然这里面姑娘居多,我越发自豪了,趾高气扬的样子没有收敛。到公路边上,用戴 着亮手表的手一挥,一辆“解放”牌卡车嘎然停下来,磷肥被顺利运走了,我坐在 驾驶室格外兴奋,见司机左手臂上也戴着一块很旧的手表,而我的手表戴在右手臂 上。 我问司机手表到底该戴在哪只手臂上,他说应该戴在左手臂上时,我才觉得脸 红了。 回到生产队,我赶紧把手表收起来。高队长见我买到了这么多磷肥,非常高兴, 还夸我是一个会办事的好手,还说让我以后做生产队的“外交官”。社员们也交口 称赞:“……看不出来,当了几天干部的人确实与众不同。”这样,队里的人都很 相信我,我的“外交事务”渐渐多起来,各行各业都有了我的熟人。 一次,我去公社代销店购物的时候,听说店里差售货员,便立即把姐夫郭玉辉 推荐去,阻力不小,费了很大功夫还得要林书记表态。我打听到林书记的弟弟林威 和姐夫是战友,便急忙去约姐夫找林威,花了一点本钱后,把事儿办圆范了,姐夫 轻而易举进了公社代销店。这下我的亲戚朋友都粘光了,好多紧缺商品都能买到。 神庙村小的负责人陈思华是个烟鬼,他结识我后经常找我替他买烟,每次姐夫 都没有让我失望。渐渐的,我和陈思华的关系密切起来。他住在新利公社芦苇大队, 人多地少,常年缺粮,他的工资全用来买粮也还差好大一截。一次他专程找我,说 :“快过年了,我家里一粒谷子也没有,你管生产队的钱粮,能不能借几百斤谷子 折子给我,秋收后还,开年后我叫你到学校来代课。”我爽快地答应了:“没关系, 要多少有多少。”陈思华的口气也不大,说借三百斤就够了。于是,我没有经过队 长的同意,便借了三百斤谷子折子给陈思华。 新年刚过,陈思华就捎信来叫我到神庙村小去代课,我们全家人都很高兴,都 说我们高家忠于有人领工资吃饭了,值得庆幸!我兴奋了一阵便苦恼起来:去代课 必须交账,买手表那125 元和陈思华借去的粮折子这两个漏洞怎么补?考虑着这两 桩事我一夜没有合眼,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铤而走险——作假帐!于 是,我便密密地拿出单据来,把一张65元的精洗麻收入发票提出来,还差好几十元, 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最后我便去找姐夫,谎称队上有一张购磷肥一千斤的发票 放在荷包里被洗烂了,叫他补一张,这样我又得到了95元的额外收入。现金帐算按 平了,还剩35元,我便把300 斤粮折子按每一百斤20元出售,这样品迭只差25元, 大问题解决了,妈妈叫我要交清帐目时,我说只差少数,家里没有起风波便把25元 填上了。 现在我该辞职了。我先去找邱支书,辞去团支部书记和理论组长的职务,邱支 书不肯,说我是一块基层干部的好料,像我这个水平,现在当大队干部,以后定能 当公社干部、区委干部、县委书记也能胜任。我对他的吹捧不感兴趣,事实早已证 明,有好事临头的时候,他们的言行会发生根性的转变,因为这样的表演我已司空 见惯了。我求邱支书好多次后,他才开口了:“代课不是长久的事,你去吧,但是 得暂时把工作带着,等有了人选再卸你的担子。”这时,那些回城过年的知青返乡 了,为了早点结束再教育,他们或多或少都给邱支书带了特产来,邱支书从中选了 一个大干部的儿子李成龙当团去部书记,这下我轻松了,只要把队上财金保管的职 辞掉就没事了。听说我要去代课,周仲财早和高队长好上了,他明娃出去兜了一圈 不但没光彩,反而进了几次派出所,现在迫切当我的替脚。事儿办得顺利,不知姚 美花背了一背篓啥东西去,明娃就是队里的财金保管了。 早晨我去交账的时候,看见好些人把自己省下的粮食往街上背,都说是给娃儿 凑学费,那些孩子光着脚穿着褛褴的衣服哭哭啼啼跟在后面。见到这种情景心碎了, 想着那一百多元的假账心里平静不下来——那是群众的血汗哪,怎么忍心独吞下去 呢?于是,我的念头变了,决定去找陈思华解围。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陈思华家,今天多半是他家的拜年酒,屋子里坐着好多客人, 我把他叫到屋侧面的竹林下,说明了来意之后,他的脸色很阴沉,回家拿了60元钱 给我后说道:“现在你的职也辞了,还是来我们学校代课吧。不过,只能代一期, 下期可能要分配老师来。”“行!”我答应着走了,回过头去,陈思华早已不见了, 我心想,幸好他没有挽留我吃午饭,新年里两手空空的还真难为情。 回到家里,我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给妈妈说了,她夸我做得对,只有爸爸仍 然骂我是“瘟猪子”。 现在我还欠生产队90元钱,打了个借条,给高队长表示代课领到工资就还,高 队长皱了皱眉头也没说什么,不过我仍为这90元钱苦恼着,是还钱还是卖手表?到 时候再说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