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登教坛 1978年2 月28日,大清早,我就赶到了竹石公社神庙村小,从此,便登上了教 坛。 我到学校不久,姚玉美老师也来了,她装着不认识我,因为她是贵妇人家,肯 定瞧不起我这无名小卒,我便主动去找她搭腔,得知她是公社辅导会计的女儿,前 几年靠推荐进了大山师范,现在人家的地位比我高多了,难怪不爱和我交谈,我低 三下四地说了好多话后,得到的还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我早就听说你这个人了, 眼光不要太高,如果你去了大山师范学校,现在该多资格?”我不好和她再交谈了, 便到外面的操坝里散步消除胸中的苦闷。不一会儿,本公社的回乡青年聂泽彬来了, 他也在这里代课,读高中时他比我矮一级,不用说早已经面熟了。他对我很热情, 见面就是一通好话:“你的事情我早就听说过了,也算命苦吧,到这里来代课,真 是大材小用。我劝你还是加紧复习,争取今年考出去,先拿铁饭碗再说。”我朝他 点了点头,询问起他的情况来:“去年高考怎么样?是你自愿来代课的吗?”他说 :“我去年高考差两分,我舅舅在县里,安排我在这里代课。”一会儿,又来了一 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见到我们挺大方的,第一句话就很动听:“老师们好,希望你 们欢迎我到这里来代课。”我听到别人称呼我是“老师”,心里怪不是滋味,便躲 在聂泽彬身后不敢吭声。聂泽彬总算当了几天老师,便和他交谈起来。原来戴眼镜 的青年叫秦纯,他爸爸是县体委的干部。这时我才感到震惊:来代课的全是有关系 的人,我这个贫民百姓要进入这个岗位确实不容易,看来陈思华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我得好好报答他。一会儿,陈思华来了,他是这个学校的负责人,无论如何我都该 尊重他,便主动过去和他握手回好:“陈老师,您好,新年快乐吧?”陈老师边走 边说:“……马马虎虎。”到办公室后,陈老师坐下来了,我捏捏荷包里,还有几 只春节留下来的二角二分钱一包的“红缨”牌香烟,连忙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支给陈 思华,一只抽完了,我又递上一支给他,两支烟抽完以后,他才开始安排工作: “高郢文老师和秦纯老师教初二一班,高老师任班主任……”原来这个学校共有四 个班,两个初中班两个小学班,初二一班是老大难,我的运气不好碰上了。老师还 有三个,一个是新利公社胡乡长的侄子胡志坚;另一个是姐姐的起蒙老师马之纯的 儿子马礼元,他也属于代课,这人说话没有底,大家都爱拿他取笑,平是都叫他马 三娃;其次就是老教师殷宗传了,他资格老,平时不爱和我们说话。 我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学生已到齐,在外面闹哄哄的,早该上课的时间了。 没有打上课铃,陈老师翘着二郎脚还在悠闲地吸烟。又过了好长时间,胡志坚 对我说:“来,打几盘扑克。”我摇了摇头望着陈思华,他把烟头一甩说道:“来 就来嘛,输了的发蹲。”于是,他们四个老师玩起扑克牌来,还有不少学生爬上窗 台张望,有的还在给老师助威。到十点过的时候,上课铃声终于敲响,学生们闹喳 喳地进了教室,很长时间才安静下来。我和秦纯走进教室,同学们都望着我两不敢 吭声,我们作了自我介绍后,不少学生开始嘈杂起来,有的还乱喊老师的名字。我 对学生像管理团员青年那样,结果学生越来越反感;秦纯颇有书生味,他在教室里 理论了一番也没有结果;最后还是陈思华来像骂狗屎娃那样乱叨了一通才平息下来。 这一天,真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才结束了一天的教学生活。 下午回家的时候,家里的人早在门口盼着我了,看他们那个样子,没有不高兴 的,连弟弟们都喊我“高老师”,这样的称呼使我脸红,起码今天就没有老师的尊 严。但是,我得让大家高兴,打起精神踱起了方步,精神抖擞向家里人汇报:“教 书挺好玩,一共有四个班,全是公办班;月工资三十块,还补助三斤粮票……”话 未说完就把爸爸感动了:“天哪,真是高工资,人家中专生才三十五,大学生才四 十二块五,你都拿到了三十,还有粮票,创历史纪录了。”妈妈也笑着说:“好好 干,多干几年我们高家就不会受穷了。”爷爷没有说啥,只是在一旁甜滋滋地笑着。 这时,我也忘掉了烦恼,同家人一起乐着。 晚上,我想了好多问题,特别想到了我小时候的情景,我觉得应该把自己的年 龄放到从前去,置身于孩子们当中,没有不讨人喜欢的。在油灯下,我还把工作思 路作了记录,还进行了反得推敲、修改,一套完整科学的教学方案终于在天明时形 成了。 第二天,我改变了教学方法,首先从孩子们的心灵抓起,和他们交知心朋友, 经过几天的工夫,孩们都听我的话了,原来对我最反感的李荣康、黄金华还把带来 的菜给我吃。还有好几个学生,家里卖了肥猪打牙祭,硬要请我和秦纯赴宴,我们 两拒绝了恩惠,学生们把肉提到学校,说这是父母们的心意,这样我们只好收下了, 并把肉拿出来和老师们一起吃。大部分老师尝到甜头都很高兴,唯有陈思华丧着脸 指责:“不要占学生的便宜,这样影响不好。”后来我们再也不敢要学生提来的食 物了。 老师们都很团结,我们的友谊渐渐加深。中午,老师们凑粮食煮大锅饭吃,每 天我按照我的食量带半斤米,马三娃他妈很克薄,每天给他玉米粉煮糊儿吃,我们 不忍心,把玉米粉放在一旁,叫他同我们一起吃白米饭。回到家里,看到家里人吃 清涝的米玉糊儿很难过,因为我中午一餐就把全家人的米吃进去了,起码的玉米糊 儿也该少吃两碗。但是,全家人都很理解我,把我奉为大人物,在米罐子里拿米的 时候,没有一个人过问,就连五弟也说:“我长大了也当老师,好天天吃白米饭。” 到学校的时候我有个想法,便提出来和大家商量:“马老师没有米带到学校, 我们实在委屈他了,要不,我们全都带玉米粉来,就吃玉米糊儿怎么样?”我的提 议得到了多数老师的支持,从此,我们每天中午吃玉米糊儿或者麦糊儿。陈思华虽 然家里缺粮,但他对这样的生活也不满意,经常去割肉打贫伙,有回我还提议买鹅 吃,马三娃也只好忍痛参加,这一回还带来了麻烦,有人告我们偷了鹅吃,我还在 教师会上作了检讨。这样,我们再也不敢打贫伙了。 我们的业余生活也是很丰富的,每天午饭后和放学后都要玩扑克,有时课间休 息也玩,这里陈思华的瘾最大,我常常在旁边观战,该上课的时候,我便进教室搞 自己的工作,这件事也让领导知道了,有人怀疑是我告的密,这样,陈思华对我越 来越不感兴趣了。但是我们几个教师之间是很友谊,经常你来我往的,我在胡志刚 家里学会了喝酒;在马礼元家学会了照相;他们两个来我家时,妈妈也煮了白米饭 来招待。有时我们三个还住在学校里,通宵达旦地摆龙门阵,也有学生来陪我们玩, 还给我们拿新鲜菜来。没过多久,学校旁边的豌豆颠被偷了,上课的时候有个破妇 在教室后面的山顶上指桑骂槐地唠叨,陈思华瞪着眼望着我们,估计又在怀疑我们 了。我们没有顾这些,继续丰富自己的业余生活,有一天我对马三娃说:“你有相 机,又有照相技术,星期天去营业吧,找几个钱存着讨婆娘嘛。”马三娃摆手说道 :“不行啊,没有营业热照工商部门要处分你的,算了,还是别乱想钱花吧。”胡 志坚说:“你去办一个热照吧。”马三娃还是摇头:“算了,现在办……人家会说 你不务正业,等以后不代课了再说吧。”我又有了新的想法:“要不,把你的相机 带到学校来,我们星期天出去拍风景。”“行。”马三娃爽快地答应了。星期天到 了,我们去游了好些地方,一个胶卷都拍完了大家才心满意足地回来。这件事又被 领导知道了,说我们游山玩水不务正业,追求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不用说陈思华 又给我记了一笔帐。 快到期末的时候,我的教学水平提高了很多,不但我们班的学生喜欢我讲课, 其他各班的学生也是一样,有时我讲课的时候,陈思华那个班的学生也到窗子外面 来听,都说讲得生动好懂。陈思华又恼火了,对我说:“讲课就讲课,不要去吹牛, 不要树立个人威信。”这不知不觉的又把陈思华得罪了。我没有管这些,觉得老师 应该精神一点,于是决定去买一双凉鞋穿,到街上百货公司时,男式的卖完了,只 有女式的高跟凉鞋,我试了试还挺合脚,于是便买了一双,回家把鞋跟削了一截后 “可可可”地穿到了学校,起初还有人笑我,后来就只有陈思华说我“妖”、“不 像个教师”…… 我有预感:下期肯定代不成课了,于是我作了安排,把手表以120 元的价格卖 了,还生产队的欠款后剩下的钱去买了一部“环球”牌收音机,免得爷爷寂寞。家 里人对收音机挺喜欢,就是对我把手表卖了不满意,妈妈对我说:“不该把手表卖 了,那是你教书的工具,没有时间怎样把握教学啊。”我有口难言,只是说:“… …太贵了,以后有了钱买一块价钱便宜的吧。“这时爸爸才提起:”高考快到 了,你得抓紧复习,争取今年考出去。“这时我才紧张起来,决心扎扎实实地复习 功课。 高考前两天,学校还没有放假,胡志坚和马三娃主动给我代课,让我回家准备, 陈思华也同意了,可是学生们舍不得我走,好多人都伏在桌上暗暗掉泪。我向他们 表示:“我还会回来教你们的!”说这话的时候我很心酸——这是我初登教坛,也 许是最后一次登教坛。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