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1979年,三弟高中毕业,没能升学,我建议他再去复读一年,争取明年考中专。 爸爸不同意,说:“还复读啥哟,就在家里做工分现实些,你那么得行,考了 三年也没考上,何必去冤枉花钱。”这话说得我脸红,三弟才十七岁,看他那瘦小 的样子,我不忍心他就这样当一辈子的农民,于是把他叫到旁边,选择了一条合适 的道路——听爸爸的话,明年去当兵。 四弟初中毕业,考进了沙平中学读高中,他没有复读的念头,一心想在高中里 面去奋斗,多学点文化,将来找个合适的工作干。我们全家人都同意他的选择,我 给了他鼓励,教了他一些学习方法。 上期我的教学效果好,教师们对我特别关照,任我挑一个班教,我选择了教初 中一年级。这个选择是很自私的,考虑到家里经济困难,初中一年级学生多,好多 分学费。开学不久,学校的分配原则变了,黄志礼把全校的学费集中起来统一分配, 还给每个教师定了等级:工资从二十六元到二十九元,我很幸运,得到最高标准工 资。国家补助一十四块五,其余的由学费补帖,若不够工资标准,差额由公社政府 补帖,超过了工资标准就多得。现在农中共有四个班,有的班才二十来个学生,三 块二的学费收不到几个钱,要进够工资肯定还得依靠公社资助。所以大家都看着我 和邱志刚教这个大班眼红,便把学费集起来平均分配。邱志刚是邱支书的弟弟,他 有势力不买黄志礼的账,便对我说:“不交……那样我们少进很多钱,你的意见呢?” 我的选择是明智的:“依我看还是交为好,大家都是教书吃饭,看到别人进不 到钱心里也不是滋味;再说,现在我们教的大班,要是别人教大班我们教小班呢? 应该将心比心,别因为一点小事伤了团结。”经过很多口舌之后,邱志刚还是把学 费交了,不过他迟迟不交清,总说黄志礼的账目不清。黄志礼很聪明,马上决定分 学费,学生差的费摊在该班的老师头上。这时邱志刚恼火了,因为收到的学费他早 花了,怂恿我配合他与黄志礼硬上。这时我选择了和平解决的方式:“算了,学校 的规定我们大家遵守,差额部分就摊在我们两个头上,如果你有困难,就摊在我一 个人头上吧。”邱志刚默认了。 黄志礼的妹妹黄雪芳和老同学曾加伟也在我们学校教书,他们三个都是金陵五 队的,所以相互之间的情况比较清楚。一天曾加伟对邱志刚说:“就因为你没有交 清费所以我们迟迟分不到工资,你恨气把费交清了我们也马上分不到工资。我告诉 你吧,学校的钱全借给他妹弟买拖拉机去了。”邱志刚向来脾气很糟,一听这话还 了得,立即去借了一些钱把学费交清了,要黄志礼马上分工资。黄志礼也不示弱, 就是不马上分。这样两个便当着全校师生吵起来,这个骂“邱天棒!”;那个骂 “黄地皮!”……矛盾继续升级,两人便动手打起来,你一拳头我一扫腿,从办公 室打到教室,又从教室打到操场,吓得师生们遍地躲。邱志刚直朝着我喊:“进钱 是大家的事,你还不快来帮忙!”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冒着危险冲上去把他们拆开 了。从这以后,他们两几乎天天吵架,教学秩序极端混乱。不久,公社领导出面调 解了这件事,教师们也分到了自己那一份工资。 后来,黄志礼向上递了辞职申请,上面批准了他的请求,便叫我担任竹石农中 校长。我向来的选择是当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对这样的芝麻官根本不感兴趣。回 到家里,爸爸狠狠批评了我:“你太傻了,别人削尖了老壳都找不到官做,官帽落 到你头上还想甩?告诉你吧,有了地位什么都有了,别说啥,就是在生产队当个记 分员,蹲下记工天那会儿也要松口气嘛。”妈妈也说:“领导相信你,你就把这副 担子挑起来吧,有了地位,看有姑娘追你没有,今年你都二十二了,福气好的话早 当爸爸了,可是现在还泡在冷水缸里,你知道妈有多难受?”我听了父母的话,尊 重了他们的选择。从此,我的地位变了,师生们都叫我“高校长”,社会上的人也 这样喊我,渐渐地便习惯了这个称呼。 上任不久的一个星期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对我很人情,见面就热情地发烟, 寒暄之后才了解到他是清河市一个印刷厂的销售员,到我们学校来订本子。我说学 生的本子是大山印刷厂包了的,他说现在有奶就是娘,便出手给我一百元的好处费。 说来说去我选择了定他们厂的本子,同时也觉得当领导确实与贫民百姓不同。 后来,他把本子运来了,我捏着荷包里那一百块钱不敢花,看着教师们那样辛勤的 工作,有的比我还累,我有什么理由有比他们更多的享受呢?于是,我毫不犹豫把 那一百块钱拿出来做了办公费。回到家里,这只把这件事给妈妈说了,妈妈说我的 选择是对的。 现在我有了地位,家里人为我的个人问题考虑得多了,要求我抓住时机,早点 把理想的姑娘领进屋。乡邻也很关心我,四处给我打听对象。嫁得外地去了的游五 来牵红线了,说他认识一个姑娘叫杨秀珍,在丝厂里工作,原意找个像我这样的对 象。看来我跟姓杨的有缘,于是便同意星期天到街上茶馆见面。姐夫很关心这件事, 头天下午就拿了一套崭新的黄军装来,我穿上试了试,很精神,只是大套了一点。 第二天,妈妈和姐夫陪我去了街上,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和杨秀珍见面了,她 比杨学琴要高些,其实人才还不如杨学琴。现在我已经老了架子,再刁选是会过时 的,这种危机感迫使我向她靠拢,现在我决定,如果她选择我的话,我定会选择她。 但是,我们还没有说一句话她就溜了,我在街上逛了好几圈也没有找着,后来碰上 了游五,她说:“别人看不起你,说你太矮了;又说你家负担重,她要耍独生儿… …” 游五一口气替她说了好多不是,我气坏了,拉着妈妈和姐夫出了场口。 现在我才觉得,民师的地们低,当了校长还是被别人瞧不起,就这样死狗吗? 不,我要努力工作,争取把官做大点,到时候由我来选择姑娘。我这样想着, 开校的头一天就到了学校,越看越恐怖:校门被撬了;教室的门窗被盗走了许多; 教室里到处是发霉发臭的屎尿;黑板被砸起了窟窿;石头桌凳多数被掀倒了,有些 已经断裂;房上的瓦也被取走了许多……这个烂摊子,如何开学啊!于是,我便回 头去找公社反映情况,分管教育的书记朱德生说:“现在政府有困难,拖欠教师的 补发工资都无法解决,哪里有钱搞维修?你们自己想办法吧,简单修复一下,开了 班以后再说。”开校后,我便把老师们组织起来,又发动学生去抠了些墓砖,用泥 巴当水泥,加班加点把教室修复了。但是这些桌凳都很危险,摇摇动动的,悄不注 意就会迭下来。有一天,悲剧终于发生了,石头桌面坠下来压伤了学生高西文的脚, 他是五队高麻婆的儿子,这还了得,到学校又是哭又是闹,硬要学校负责任,我答 应了付医药费也解决不了问题,她还把儿子背到我家里,甩家具、砸饭碗……爸爸 举起扁担要收拾她,我的选择是明智的,知道这是自己的责任,私下摸了二十块钱 给她,叫她到一旁和解,并表态让她的大儿子高德安到学校为学生蒸饭后,这场战 火在平息下来。要不是这样快速处理的话,看热闹的人更多,就这样火速也有些话 使我难受:“他那个样子当长,不出事才怪哩。” 后来邱志刚建议:“下官金陵公房上有很大的副梁,被当地的社员锯了好多去 做家具,我们去锯两根做桌凳吧。”我觉得他这个建议善意,便同意了,决定先去 给领导打声招呼后再行动。这时又有老师说:“不能去声张,领导肯定不会同意的, 来个先斩后奏,到时候做成了桌凳再说,领导也不敢不承认现实了。”我觉得这个 说法也对,便选择了这个方案。于是,我便请来木匠叶永强配合老师一道,锯了两 根大梁下来,八个人费了很大的力才抬到了学校。叶永强说:“这么大的树子要做 一百多张板凳,但是这木头太久了,木质已脆,不宜做凳子,我建议做立柜,卖了 以后再买板凳,这样更华算。”老师们都说这个办法好,我只好答应下来。于是, 叶永强又找了两个助手,迅速动起工来,为了安全,我还找了高德安守夜。两个立 柜快要完工的时候,有人告了密,区财政所的秦志锋带着人来了,我向他说明了我 们的意图,不知说了多少好话,他还是把半成品和材料一并搬走了。现在麻烦大了, 叶永强问我要一百多块的工钱,我先去找秦志锋认错:“我不该这样做,现在立柜 你们要了,还是把木匠的工钱付了吧。”秦志锋很冒火:“要工钱?谁欠了你的工 钱?我没有叫你做立柜,更没有叫你去锯大梁,没有喊你复原就已经够人情了,快 走吧。”我又去找公社书记朱德生,他对我也不客气:“哪个喊你去动公房?自己 做的事自己负责!”我重申:“我是为了学校,学校是政府办的,现在有困难政府 应该帮助解决。”朱德生还是不理解我:“你没有给我打招呼,这件事我不管,木 匠的工钱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我绝望了,这时才感到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苦果 只能自己吞了。但是,叶永强天天来要工钱,还说要跑路的误工费,时间一长这笔 款可不得了,怎么办呢?只能给叶永强说好话。可是他不听好话只要钱,还约了好 几个壮汉子到学校,要脱我的衣服、抹老师们的手表,吓得老师们四处逃跑,教学 工作无法进行。这件事我不能给家里说,只好找老师们商量:“一百多块钱,要半 年的工资,我一时也拿不出这么钱业来,望老师们支持一下,就算我给你们借吧, 凑钱把叶永强打发了大家才能安宁。”这时老师们伸出了援助的手,凑了一百八十 多块钱,把叶永强的工资付了学校才安定下来。 现在我只有两条路选择:存钱把账还清;把校长这个职辞掉。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