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师的危机 1983年新学期开校,我满怀信心到了竹石农中学校。 上期所教班是初二年级,有二十五个学生,估计这期开班不成问题。报名结束 后,才两个学生,其他的学生都到完小初中班去了,眼看要散班,我苦恼着,怎么 向对我饱含希望的妻子交待呢?回家的时候,妻子总是那样无忧无虑地问我:“新 学期开始了,你班上的学生咋样?来了多少学生?”我怕她得知底细后着急,只好 说道:“学生多数都来了,看来暂时不可能失业。”到上课的时候,仅有的两个学 生也失踪了,我成了光杆司令,这时才觉得心慌,便去找公社分管教育的朱德生, 他说:“你没有学生教自己负责,现在会公社民师臃肿,我们准备上报载掉一批。” 我被吓惨了,一时间束手无策,刚出公社大门的时候,遇见了民师主任李树开, 求他要把我这个民师保下来。李树开说:“你得赶紧去找班,先别考虑工资,只要 能进国家补助,把民师这个饭碗保下来再说。”于是,我便又去了竹石农中,去找 现在唯一的初三年级的老师邱志刚和古丽莎两口子,想必凭老交情他们也会接收我。 找到他们也没有一句好话,邱志刚说:“我们这个班也只有二十来个人,你来 了工资无法分配。”古丽莎说得更直接:“算了吧,你还是去另找班,三个人教一 个班,到裁决民师的时候,恐怕大家的饭碗都不能保。” 我怀着极端的苦闷回到家里,不敢把真像相给妻子说。苏仁花还勉励我:“要 把教学工作搞好,别辜负了学生和家长的期望,这份工作是来之不易的,要好好珍 惜。”这听了妻子这话,真想放声痛哭一场,可是我没有,还是强忍住笑脸说道: “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你只管照顾好嫱嫱就是了。”夜里,两娘母都已经熟睡 了,妻子脸上还挂着甜美的笑容,这时我才静下心来,想着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丈 夫和爸爸,终于掉泪了。妻子醒来的时候发现了我的表情,我赶忙镇静下来说道: “现在我在考虑我们家如何摆脱贫穷,我打算去买几头猪喂。”这话正中了妻子的 心意,她没有睡意,坐起身来说:“我也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家里只有四十块钱, 只能到市上买两只小猪崽。”我说:“小猪崽也罢,喂肥了也有几百块钱的收入, 明天我们将就这点钱上市。”妻子笑着同意了,还拉我早点睡,别为经济困难急坏 了身体。 第二天,我们把嫱嫱托付给妈妈去了市上,碰上了童年的好友、现在有名的猪 贩子润槐,他是很精明的,又是耍秤杆又是整瘟猪,到散市的时候,趁人之危给我 们买下了四头黑猪崽,总共才花去三十四块钱。我和妻子都很高兴,把它们背回家 准备精心饲养着。 过了两天,妻子发现我不去学校上课,便产生了疑心,说道:“家里的事情由 我个人全包了,你还是去学校上课吧。这两天你没有去学校,得把情况给领导说清 楚,无论怎么处理你都接受。”我只好撒谎:“学校在维修教室,还要等好几天才 能上课。”妻子信以为真,没有过问我的事了。不过,我心里总是难受的:不可能 长期把妻子骗下去。 第二天,终于解围了,三路村小的马礼栓专程到我家,说她有咽炎,得休息治 疗很长时间,叫我去给她代课。我高兴万分,便把这件事答应下来。这时妻子却怀 疑我了:“你在农中有一份工作,干嘛要到三路村小去代课?你这样下去,很可能 扁担挑缸钵——两头失掉,华得来吗?”我说:“农中现在的学生很少,让他们干 吧,也好多分几个学费。”妻子觉得我“大公无私”,也没有多说什么。第二天, 我便兴致勃勃地到了三路村小,又与众多学生见面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起码 国家补助那十四块五稳当了!才教两天书,马礼栓来了,她对我说:“现在风声很 紧,民师不能请病假,时间稍长,就会被除名的。所以,我还是带病坚持工作,不 好意思,你得另想办法了。”我失望了,夜里只好把真相给妻子说,她听了以后很 坦然:“没啥,草里面饿不死蛇。不过,你已经干了这么多年了,不说功劳也有苦 劳,千万不要轻易丢掉这份工作,坚持下去,看以后有吃国家粮的机会没有。依我 看你还是找上面说点好话,把民师饭碗保住再说。”我答应了妻子,决定明天就去 找领导。 我在公社找到了民师主任李树开,他对我有些反感,说道:“别人都晓得农中 要垮杆早去了农技校,看来你不想教书,当民师也没有什么搞头,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说:“我可不可以也去农技校?”他说:“现在已经满额了,不过农技校的 发展势头比农中好,等一阵再说吧。”回到家里,我把找领导的事给妻子说了,她 说:“你不能再等,争取去挂个职,到时候看领导咋处理你。” 我听了妻子的话,第二天一大早便赶到了竹石公社农技校。这个学校设在枇杷 大队中心,隔家有十四、五里路,周围有好几亩柑桔地,属于大队所有,办农技校 后由公社出面补偿给了农技校。“跑”到这里来的老师很多,有胡树明、殷富贵、 曾加伟、李金生四人,但是学生只有几个人,我再一去,教师就更过胜了。在这里 负责的是曾加伟,他在大山农技校学过几天,因为收音机的事他不大理我,只是很 冷淡地对我说:“是不是公社叫你来的?”我不好回答,只是说:“暂在这里混口 饭吃,希望能接收我。”其他的老师多半也是风凉话:“你那样高的水平到这里来, 犹如高射炮打蚊子……”我生怕自己的碗饭被打倒,没有给他们多说,很想知道农 技校到底教些什么,好安下心来搞好教学工作。 原来,农技校的几个学生,整天在这里打牌、下棋……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 法,便教他们的物理、化学,他们很感兴趣,第一天就很尊敬我。殷富贵老师说了 一句真心话:“你要顶住,要不很快就要散班的。”我听了这话很高兴,立志把他 们教好。放学后,我又想到了家里的妻子和女儿,便一路小跑争取早点回家多做些 家务活儿,还四外张望,想觅些野果子回家哄女儿。回家后,我把熟透了的狗屎瓜 剥给还不会说话的女儿舔,她吮着酸味发出了沁人心脾的笑声。妻子很高兴,过来 问我:“新的工作岗位怎么样?还受得了吧?”我说:“没事,比在农中教书轻松 多了。”妻子说:“你得好好干,争取留个好的应象。”“嗯,我会好好工作的。” 我一边答应一边逗女儿玩。从此,妻子每天早晨很早就煮好了饭,催我快点吃 了饭到学校,还要我带很多米到学校做午餐,她的话没有我推辞的理由:“多带些 米去吧,现在咱家也不缺粮吃,要是碰上哪个老师不够吃,也好省着点给人家。” 后来,曾加伟见我在教学上能独挡一面,渐渐地和我的话也多起来:“现在民 校教师都是自付盈亏,你到这里来还要华算一些。按照公社的安排,我们在柑桔行 内育桉树苗;在荒地上种花生,只要大家齐心,收入是可观的。”没过两天,民师 主任李树开把树种和花生种拿下来了,他和其他教师交谈起来,就是给我没有语言, 我生怕他驱逐我,心里怕得发慌,想到如果这份工作没有了,对不起对我饱含希望 的妻子,于是便勇敢地去和李树开搭腔。他偶尔也看看我,但始终没有说出叫我不 该到这里来的话。这已经是万幸了,多办也是几个学生在他耳边夸了我。现在我心 里特别高兴,起码还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民师。今天回家的时候,我少有的激情涌上 心头,一路上哼起了文革时期学到的京腔回家,妻子见我这样高兴,她便把女儿放 在我怀里,给妈妈做家务去了。 后来,我们在校园里育了树苗、种了花生,这时正碰上天大旱,我们便一面 “教书”,一面抗旱。当地的好多社员都笑我们:“咱像老师哟,那么多老师教几 个学生,还不早点回去搞包产地!”一听这话我心里紧张极了,千万回去不得,在 这里起码还是一个教师。不久,周围的社员不让我们挑水抗旱了,说水要留住他们 保禾苗,我们只好把这个情况向公社反映,得到的回答是:“你们到大河里面去挑 吧!”从这里到大河边上有五、六里路,我们也遵照指示去挑了,这确实是杯水车 薪,始终没有保住桉树苗和花生,上面的干部下来,还挨了批评:“这么多教师教 几个学生,连一点苗子也保不住,太无能了。”我们只好忍气吞声,任凭领导训斥。 第二期开学的时候,我们兴致勃勃地去收获,可是,零星的树苗和花生都没有 了,我们不但没有收入,而且农技校又面临散班了,但是,家里的四头猪已出槽, 卖了一千零二十块钱,妻子捏着平生以来最多的一把钱,双眼笑得像豌豆角。她把 这笔巨款作了安排:还债、孝敬老人、还说卖猪崽给我们的吃了亏,现在得去补偿 ……除来除去,所剩无几,但她依然心满意足,还说:“你在外面好好干,我在家 里好好干,用不了几年家里就会福起来。” 其实,妻子哪晓得当民师的危机,这期到底又在何处教书呢?还是暂时不把辛 酸的事告诉她为好。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