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冲初中 1983年8 月30是,我再到枇杷农枝校的时候,这个班已经散了,教室做了大队 办公室;果园被变成了耕地…… 在回家的路上,我彻底失望了,看来民师的碗饭也被打倒,回家怎样向妻子交 待呢?怀着一肚子苦闷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苏仁花抱着快满周岁的女儿出来迎 接我,笑眯眯地说道:“还是教书好哇,以后让女儿接你的班,我们家的经济正在 好转,你要好好干,千万不要把饭碗丢了。”我没有脸和妻子谈话,便抱着女儿苦 笑着亲起来。嫱嫱不大会说话,只是喔喔地朝我笑,妻子更高兴了,把女儿抱过去 说道:“今天就不烦你了,明天开校,你得抓紧时间做好准备工作,争取做到开门 红。”妻子把女儿背着,进屋做家务事去了。这时,我的失落感油然面生,很想当 着妻子的面哭一场,或者把胸中的苦闷全倒出来,我几次到厨房里,见她哼着歌儿 乐得正欢,我再也没有勇气把自己的老底揭穿了,便躲进屋里生愁。 在我闷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曾加伟来了,他说的话更吓人:“如果没有班教, 民师的那点国家补助也要停发。”这时我不怕了,说道:“停发就停发吧,当纯农 民也饿不死人。”曾加伟说:“当纯农民倒没有什么,只想到我们辛辛苦苦教了那 么多年书,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华不来。依我看我们还是要找找领导,看他们拿不 拿口饭给我们吃。”我们的谈话妻子都没有听见,于是下午我谎称去招生把曾加伟 约到了公社。先找到民师主任李树开,他说:“这事我不能做主,你们去找朱书记 吧。”于是,我们又找到了分管教育的朱德生,他的话更难听:“公社政府无能为 力,民师吃饭的问题帮不上忙,谁没有学生教谁就下课,自生自灭,谁教你们把班 教夸了?”我和曾加伟听了这话很不服气,把过去的具体情况全说出来了,朱书记 没有同情我们,依然是满口官腔:“没有班教你们就回去搞农业吧,等以后有了班, 再请你们回来。”我们只好出了公社政府大门,曾加伟头也没回,径直回家去了。 我没有回家的勇气,想着回家再也没有脸见妻子女儿,于是便追上去抓住他, 求道:“曾老师,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总想奔过光明的日 子,不明不白地回去,实在太冤枉了,我们再去找找区教办吧,说不定会有转机的。” 曾加伟犹豫了片刻,答应陪我到区里。这时,区公所的各部门都已经下班了, 曾加伟说他知道教办主任官思华的住处,决定带我去。我觉得空着手不好见官,打 算买一条烟去。曾加伟说官思华不抽烟,于是商量买一瓶酒去。我们来到店里,除 了“五粮液”以外,全是一些价廉的低档酒,可“五粮液”一瓶要五十多块,我们 只能凑出两块多钱,要买“五粮液”还得去借。于是我们便分头去找熟人,我去找 了在公社农机站工作的八姨;他去找了舅舅邱树忠,总算把钱凑够了,于是我们买 了一瓶“五粮液”提着去了官思华家。他对我们的到来由疑到喜,这种态度我们感 到不拘束了,便把竹石公社不重视教育的事通通说了出来。最后官思华表态:“你 们回去吧,农中和农技校都不能夸,要想法维护,上面对普及教育的情况进行检查, 我会给你们公社政府打招呼的。”听了这话,我们高兴地离开了他家。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饭菜都已经凉了,妻子没有动筷子,逗着女儿等我回 家吃饭。她见我回来了,忙去热饭,我说:“不用热了,以后你就趁热吃吧,别再 等我了。”她说:“你搞教学工作那么辛苦,我独自一个人怎么吃得下去呢?咳, 都怪我无用,帮不上你的忙。你这样早出晚归我很兴高,只要能把孩子教好,多牺 牲点休息时间没啥了不起的,以后我晚一点煮饭就是了。”工作上有了盼头,又有 这样好的妻子做后盾,我的肌饿感全没有了,便扶着刚会走路的小女儿在堂屋里取 乐,她还结结巴巴地喊我:“爸……爸……”这是难得的最强音,我和妻子乐到深 夜也没有吃饭。 隔了一天,李树开通知我和曾加伟到公社去,说朱书记有新的安排。我们找到 了朱德生,他的态度比以前好多了,对我们说道:“现在的农中,不但班垮了,教 室也垮了,一个公社没有农中班说不起话,你们两个的水平高,要把农中掀起来。 公社决定把农中搬到小冲大队去,那里是我们公社的中心,利于学生就读。 “我们一听这话心里很高兴,便异口同声答应下来。朱德生又说:”只不过现在没 有教室,你们先去招一个班,就在大队礼堂上课,里面有长凳子,课桌叫学生自带, 招生的通知我已经在大、小队干部会上下发了,你们只管上任就是。“我们向他表 示了要认真搞好教学的决心后离开了公社。 妻子对我有了新的工作岗位很满意,第二天抱着女儿把我送出了家门,大老远 还在朝我喊:“一定要好生教书,千万不要把班教垮了。”小冲大队隔我家有五、 六里路,我加快步伐一会儿就到了。这里有一所大队民校,一共三个班,任教的老 师有朱俊辉、张小娟和钟仁义。他们见到我和曾加伟,都很热情,说又多了一个伴, 还叫我们以后要多多指教。大队礼堂的“门”敞开着,因为大门一扇腐朽;一扇多 半被偷,所以我们便顺利地去了里面。还好,长凳被固定在水泥礅上,多数是完好 的,但间隔太小,放不下学生课桌,既使都有高板凳,也无法放置。先我们没有考 虑这些,便去迎接到这里来读书的学生。虽然这些都是初中生,不少都由家长陪着 来报名。有的家长去看了看“教室”,很不满意,便把子女领走了,说到别的地方 去复读。一天下来,只有十二个学生报了名,其中的人都还不稳当,说要等教室定 下来了才交学费。我和曾加伟商量,得把这个情况向公社反映。回到家的时候,妻 子和女儿早在盼着我了,她抢先问我:“学校怎么样?有多少学生?”我笼统地说 :“可以……”她们在高兴中度过了一夜,可我又失眠了。 第二天,我和曾加伟又去找了朱德生,把办班的实际困难向他说了,他考虑了 很久最后说道:“我看这样吧,你们组织拖拉机去李家湾拖条石做桌面,在小冲大 队瓦厂挑砖做礅子,桌凳间隔一排,那样就不会挤了。”于是我们更火速到学校, 叫了一辆手扶式拖拉机去李家湾拖石板,因为石厂是公社办的,说是朱书记打的招 呼便把石板运回来了。大队瓦厂不买账,说要买砖非现钱不可。我又去找公社,朱 德生也很主动,还出示了纸条,可是大队瓦厂依然认钱不认人。这时,有人说学校 坎下的黄书明家里有砖,他是公社林书记的亲信,在公社放广播,很会处理事情, 想必肯定成功。找到他时,装着不认识我们,后来他见到朱书记的条子后,说话很 动听:“办教育,人人都应该支持,我家里修房后剩下一部分砖,你们去挑吧。” 这样,我们便请了几个匠人动工了,才两天工夫,“新教室”便落成了,匠人 问我们要工钱,我又只好去找公社了,朱德生说:“用学费垫支,公社马上补助你 们。” 结果我们共收了二十二个学生,把八十八块学费全垫进去了,这下总算可以开 班了。 这时我的教学热情很高,每天中午都一路小跑回家吃饭,经常天黑了才回家。 阴雨天,妻子还给我送伞、送饭……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我。“新学校”这样大 的教室前所未有,应该说同学们比大学生还资格,但是,里面过余空了,给了调皮 学生的活动余地,他们在里面欢呼雀跃,还爬上后面那个很大的烘干机,一会儿这 个来诉苦:“……脚扭伤了。”一会儿那个来告状:“有人卡在烘干机了。”…… 烦死人了,我采取了各种教育方法,可谓黔驴技穷,但丝毫起色也没有,因为到这 里来读的学生,都是到别的学校去碰了一下,被弹回来的后进生,要说能有很大的 提高是不可能的,做到尽力而为就不错了。 这一阵子,妻子的确累,里里外外都靠她,每天放学回家还要关心我的教学情 况,还要照顾多病的女儿。这几天,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因为女儿连续咳嗽找了 好多医生诊治、还扯了不少草药吃也不见好转,还有人说如果不治断根的话还可能 成老齁包。妻子吓坏了,对我说:“听说白塔山有个姓马的医生治气喘很行,治好 了很多老病号,星期天我们两个把嫱嫱送去治,要好几十块钱,你去把工资领到, 得及早把女儿的病治好。”我答应了,第二天去领了十四块五的国家补助,公社的 补助没敢去过问。为了让妻子欢心,我给同事们借了一些钱,凑了三十六块钱给妻 子,她特别高兴,还夸我是一个有用的丈夫。 星期天我们去了白塔山,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姓马的医生,抓了六包中药,花 了三十五块,说六包药服下后包好,我们便心满意足地走了。路过县城一条小巷时, 女儿感到很兴奋,从她妈妈背上扬起头,指着旁边小店里的油条说:“我要吃……” 这时已经中午过,大家的肚子都饿了,我们便进店买了三根油条一碗豆浆吃起 来。 出店后我才忧伤起来:赶车的钱也不够了,实在对不起妻子和女儿。妻子看出 了我的心思,笑道:“没关系,三十来里路,不用天黑就到了,省下的车费还能顶 你上两课哩。”我要争着背女儿,妻子总是不肯:“我是劳动者,比你耐磨,在娘 家时背牛草习惯了,你就配着我摆龙门阵吧。”我们有说有笑到家,果然天还没有 黑。 到学校的时候,我看到那些调皮生又苦恼了。曾加伟对我说:“这样下去不是 办法,现在民师考师范的标准放宽了,教一年小学就可以,我们还是去那边的小学 班上点课吧,到时候我们也算小学教师,争取今年考出去,免得这样受气。”我觉 得他的办法好,我们便分别去了只隔一个操场的小学班。朱俊辉和张小娟都很同情 我们,让出了一些副科来让我们去教;钟仁义是瓦钵大队支部书记的儿子,先前在 他们大队教中学,听说小学教师才有考试转正的机会,便通过关系到了小冲民校, 他不欢迎我们替他上课不说,还怂恿那两个女教师:“不能轻易让别人插足,现在 民师过胜,弄不好还会把我们挤跑。”这两个女教师信以为真,不喜欢我们去上课 了。为了将来有个饭碗,我们不怕瞪眼,每个星期厚着脸皮也要去上一两节课。 快到期末的时候,我该还同事们的钱了,便去找公社拿垫支的学费。朱德生说 :“现在政府困难,下期开校再说吧。”同事们知道我经济困难,没有逼债,于是 我便把希望寄托在下期开学了。 第二期开校,我率先跑到了学校。第一天报名,共来了六个学生,但没有一个 交学费;每二天只来了六个学生中的四个,看来他们不会走了,我们就教这四个学 生吧。过了一天小冲大队的支部书记李钦良来了,他说:“好意思,两个老师教四 个学生,快散班吧,现在这个礼堂我们要利用,你们去想别的办法吧。”第二天我 们也去了学校,但一个学生也没有了,我们望着空空的教室,不知往何处去。最后 想到朱德生的承诺:这期开校补上期的工资。于是我们便匆匆去了公社。这时朱德 生的态度很不好:“……工资?班都夸了还要什么工资?”我们不好意思让他训下 去,便灰溜溜地走了。我不甘心就这样从民师队伍消失,和曾加伟分手后又去了小 冲学校,看那三个小学老师能不能理解,不行啊,单看那表情就使人寒心,我给他 们谈好话:“每天我来给你们上一些课,不分你们的学费。”他们的胆子小,说怕 上面追查起来不好交待把我拒绝了。 这样,我告别了小冲初中,很可能告别民师队伍,这时我很痛苦,希望回家时 妻子不要抱着女儿在门口望着我……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