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死回生” 我失业的消息被人们一直传送着。到1984年6 月,我依然在家务农,望着长势 喜人的禾苗一点高兴不起来,妻子抱着女儿在一旁鼓励我乐:“你愁啥?现在不少 穿不少吃的,你何必再去挂念那歪歪斜斜的民师饭碗?高兴起来吧,没有改革开放, 也就没有我们今天这个样子,就当过去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我始终高兴不起来, 总想着不明不白地丢掉民师这份工分确实值不得,面对着妻子那股热情,我还是把 心里话说出来了:“我不甘心啦……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想多进几 个钱,想得到的是上面给我一个说法。”妻子很明智,说道:“还需要啥说法?自 生自灭呗,人家邱志刚和曾加伟没有教书了,一点想法也没有,去买了拖拉机、汽 车,在公路上呜嘟嘟的,多神气?你没有本钱,搞包产创收,小本经营,没有风险, 何乐而不为?”我听了妻子的话,心里踏实了许多,便搂着女儿乐起来,脸上有了 一丝难得的笑容,那是没有发自内心的苦笑。 我们刚回到家时,邮递员来了,他送来了一封没有贴邮票的信。我拆开一看, 那是公社的,上面还是民师主任李树开签的字,其中的内容令我心花怒放,叫我到 大山农技校学习两个月!我意识到这是我起死回生之路,便立即把这则喜讯告诉了 妻子,她也陪我乐着,拉着我的手说:“现在你的饭碗稳当,不会被开除民师队伍 了。”我也很兴奋,差不多一夜没睡觉,和妻子一道畅想着未来的憧憬。 第二天,我兴致勃勃地去了大山县城,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学习报道地点。原 来,县农业局在县委党校举办了一个农业技术培训班,参加学习的有各区、公社的 农技员和农技校教师代表。由于我们公社的农技校早已解散,公社可能暂时还没有 农技员,所以我是竹石公社的首席代表。虽然幸运,但是举目无熟人,内心便觉得 空虚起来。正当我在四处张望的时候,身后有人喊我,回头一看,原是是高中的学 友童绍明,他现在是民望公社的副书记,分管农技校,看他那样子也比我高等多了, 笑着对我说:“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个老样子,现在公社提拨你啦?”我说:“提 拨啥哟,就算是个农技校教师吧,和你是不可比的。”他也很热情,邀我和他一起 住:“我住在红威旅馆,两人间,还有一个空位,你来吧。” 于是,我住进了红威旅馆,享受着干部的待遇。头一天,我们几个人便一同出 去吃馆子,花了好几十块钱,大家都酒醉肉饱后,童绍明把钱付了。下一顿的时候, 我不敢同他们一起进馆子,因为我身上的钱不够一餐花,所以借故说家里有事得回 去一趟当了“逃兵”。我进了一家小吃店,花了几分钱买了两个馒头,边吃边想: 这样学习两个月,要花家里很多钱,住旅馆每晚上一块二,赶车回家,到三叉店下 车,往返只有三角钱,回家住还要华算得多。我也把这个想法给童绍明说了,他说 :“你太笨了,吃住回公社报销,你何必为大家检省?”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 回家和妻子商量,妻子说:“公社重视你才叫你到农技校去学习,别再去找麻烦了, 吃住就由自己负责吧。”妻子算了一笔帐,对我回家住倒很支持。 从此,我早出晚归。早上,妻子很早就煮好饭等我吃;晚上,她又抱着女儿到 很远来接我……天气太热,回家时衣服全被汗水湿透,她给我准备了一顶草帽、一 把篾扇,叫我边走边纳晾。到三叉店去赶车也不容易,全是羊肠小道,长满了杂草, 还要穿过不少黄麻林玉米地,那些晶莹的露水珠没有不湿衣服的,幸亏她给了我扇 子和草帽,这时排上用场了,用它们挡露水是再好不过的了。上了公路,有时我舍 不得花那一角五分钱,总是一路小跑赶到学校,偶尔也要迟到,但是都没有挨老师 骂,因为从进校后从没有点过名,学生们也可以自由离开教室。班子虽然散漫,便 开设的科目很齐全,有〈植物生理〉、〈良种繁育〉、〈土壤肥料〉、〈植物保护 〉……十几个科目,都是由县农业局的技术员任教。他们见天气热了,便照本宣科 讲一段时间便叫学员去休息。这样,我的空余时间多起来,便想去做生意找几个钱。 起先觉得水果生意有干的意思,但内行说必须耍秤杆才能赚钱;后来又觉得鱼 生意有做头,又发现那些鱼贩子们偷鱼灌水……看来非得要整人才能赚钱,这是不 可取的,于是空余时间我选择了在河边散步。 这时,我看见那些城里有钱人的孩子由父母带头,啃着那些叫不出名的水果, 便想到了在家干口白牙的女儿,她也是同龄人,却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的优待,这 是当爸的失职。于是,我便把妻子给我的午餐费节省下来,买点价廉的西红回家让 女儿高兴。嫱嫱吃着那又酸又小的西红柿,雀跃着暴发出从来没有过的高兴劲,这 时我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寒酸,决定每天把伙食费省下来给女儿买水果。女儿尝到了 甜头,每天很早就拉着她妈妈到大老远来接我。看见他啃着那些低档次的西红柿、 葡萄、香蕉……我心里十分难过,于是决定把车费也省下来给她买一些档次高一点 的新鲜水果。有一天,女儿终于吃到了刚从新疆运回来的大西瓜,她高兴得不得了, 连同核仁一起都吃进去了。 妻子见我日渐消瘦,劝我中午要吃饱,千万不要太俭省。其实她每天都叫我多 带钱,考虑到家里的经济状况,我总是摇头,妻子不高兴了,硬要把钱塞在我荷包 里。教我们的《红苕》科是个中年妇女,她穿着一件绿色的绦丝衣服特别好看,我 想,妻子相依为命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也要买一件这样的衣服让她高兴高兴,于是 把每天的午餐费节省下来,等钱凑够了便去给她买。我怕妻子发现这个秘密,回家 始终没有谈买衣服的事。可是,我瘦削的面孔瞒不了她,这天,她很早起来做了几 个麦粑,用竽荷叶包好让我带上,说:“馆子里三两、半斤你肯定吃不饱,把它带 上充饥吧。”从此,我每天中午都吃麦粑,口干的时候便到馆子里去要点热汤喝。 时间久了,店员也不欢迎我,不是说没有汤就是说没有坐位,于是我只好拿着 冷麦粑干哽了。 在农技校学习快要结束的时候,买衣服的钱凑够了。下午放学后,我跑了好几 家店子都没有找到同样的衣服。我没有死心,终于在河北街的一家店里找到了我要 买的衣服,花了十二块钱把它买下来,高高兴兴地往回走。这时,天色已晚,我打 算今天破例赶车。到公共汽车站的时候,也很凑巧,最后一班车刚刚起动,我便招 呼着上了车。一摸荷包,总共只有一角四分钱,到三叉店也还差一分钱。这时售票 员朝我走了,我紧张了,说着“我还忘了拿东西”便下了车。我下车后,车内还传 来一阵阵笑声:“哈哈哈……这个人有神经病!”我只好在公路上小跑了,天黑尽 的时候,我才进入羊肠小道。这时我才觉得我傻:花一角钱到加气站也要少走一段 路嘛,真是忙人无计! 回到家的时候,妻子和女儿早盼着我了。今天我没有水果逗女儿,不好意思看 她的小脸蛋,女儿很懂事,朝着我摇头,还说:“我不吃……”我把辛酸的眼泪埋 在肚里,把女儿搂在怀里亲着。妻子依然很高兴,还说:“你现在是学本领的时候, 加一点班也算不了啥。”我心平气和之后,便把新衣服亮在了妻子眼前。这时她的 笑容没有了,说道:“我是个一般的农村妇女,用不着穿这么高档的衣服。你不该 买这个……把钱积攒起来赡养老人吧,眼看爷爷一天天不行了,也该让他享享福, 这是我们当晚辈的义务啊!”妻子的一席话说得我脸红,只好说:“我记住你的话, 老人那一份少不了。”我又说:“衣服既然已经买了,你就穿吧。”妻子试了试, 夸起我来:“……好看……很合身!还是留着女儿长大了穿吧!”我不同意:“你 穿吧,这是我的一片心意。等女儿长了,我们的经济条件肯定好起来,到时候再给 她买更高级的吧。”妻子点了点头:“好,我穿……不过要等过年才穿。”这时, 女儿望着我们笑了,我们全家都笑了。 两个月的学习生活结束了。我的各科考试成绩全“优”,带着这不小的收获去 了公社。这回,分管教育的朱德生和民师主任李树开热情地接待了我,这种从来没 有过的气氛打动了我的心,原本想提经费报销的话也收了回来,任凭他们的摆布。 朱德生说:“现在上面对农技校很重视,不办农技班不能过关,你是教中学的 老手,得把这副担子挑起来。”李树开说:“下期公社要办一个农技班,由你和李 金生任教,回去做好准备吧。”“嗯!”我响响亮亮地答应了,兴高采烈地出了公 社大门。 回到家里,我把喜讯告诉了妻子,她高兴得只说出了一句话:“你终于起死回 生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