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喜的变化 1984年,四弟复读高中毕业了,这时他面临的选择很广,除了可以去报考大中 专以处,还可以报考乡干部。为了这个问题,我把姐哥叫来了,又把四弟请到我家 里商谈。四弟执意要去考大学,他说:“我辛辛苦读了这么多年书,去考乡干部实 在委屈了。乡干部还是吃农村粮,我想为我们高家争一个国家饭碗。”我和姐夫的 观点一致,巴不得四弟早点有个职业,因此希望他去考乡干部,踏上了工作岗位再 深造。就这个问题我们一直谈到深夜,最后我说:“我们高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 个体面人物,你能考上乡干部也是开天辟地的大喜事,我以前就是把眼光放高了, 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是血的教训,你千万别走我的老路。能考上大学固然很好, 但那个门坎更高,不容易跨,如果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话,就去考乡干部吧,哥 等候你的好消息。” 这时嫱嫱突然病了,发高烧,非马上去医院不可。妈妈闻讯赶来,把仅有的几 十块钱给我,催我们连夜把女儿送进医院。我只好表示给妈妈暂借几十块钱,和妻 子一道抱着女儿出了门。几十块钱不敢进大医院,听说拱桥朱荣昌治小儿病内行, 我们便去了他那个小诊所。经过一天多的输液后,女儿的病情被控制住,我们提前 出院时,见爷爷又病了,妈妈正在为医药费的事发愁。四弟出门去借钱,走了好几 家只借到三十多块钱,我赶紧去领了民师补助,才凑合着把爷爷送进了医院。几天 过后,爷爷出院了,四弟也改变了他的主意,决定去考乡干部。 考试结束后,四弟很满意,说他的成绩比较理想。没过多久,成绩通知下来了, 四弟考上了乡干部。我们家族这个可喜的变化,又给大家增加了不少欢心。 正在这时,三弟退伍回来了,他还是那个老样子,我和妻子把他迎进屋里,摆 谈了好多外面的事也舍不得散。爸爸妈妈对三弟退伍似乎不大欢喜,总认为家里又 多了一个包袱。我的看法却不同,开导着父母:“爸,妈,现在四弟当上了乡干部, 你们的岁数也大了,这么大一个家需得一个主劳撑起,三弟是干活儿的好把式,他 一回来,你们的困难就少多了。”三弟也说:“现在部队里没有干的意思,要说收 入的话,还不如在农村干包产地。现在我回来了,你们把家庭的重担交给我吧,相 信我有这个能力搞好这个家。”听了三弟这番话,我很欣慰,心想:高家又一个可 喜的变化很快降临。 三弟说到做到,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在包产地里滚打着。但是,家庭经 济始终紧张,我也常常给他们打主意。一天,我听说退伍兵有安置,便催三弟去过 问,确有其事,和三弟一起退伍的,有的被安排去了农机站;有的进了公社砖瓦厂 ;还有的被安置在副业队……三弟空着手去找公社干部闹,结果一事无成。见三弟 着急的样子我也很后悔:退伍的时候正该去“烧香”。现在晚了,说啥也没有用, 后来三弟挺起胸膛说道:“没想到地方上更‘污’,没关系,草里面饿不死蛇,我 得另想办法挣钱。”于是,三弟在空余时间便去逛市场、访战友,最后选择了一个 可行的门路,到清河市鸿鹤化工厂去拖胆巴(卤水固体),供老百姓做豆腐用。到 化工厂有六、七十里路,起初,三弟乘公共车贬运,除了在市场上销售以外,还挑 着担子走村串户,虽然辛苦,但利润还是可观的,几天工夫就赚了好几十块钱。三 弟很高兴,准备把生意的利润提高,于是去买了一辆自行车,加班到化工厂去拖胆 巴,白天便到市场和农村去销售。我和妻子见他忙,便利用早晚去替他跑生意。我 出门的利润可观,妻子每次都亏本,后来她才给我说,见那些老实巴巴的农村人可 怜,总要多给一点货,对那些角角钱也抠得恼火的,干脆就白送货了。我劝她: “你同情劳动人民可以,但也不能亏了三弟呀。”她说:“我不会亏三弟的,亏本 部分由我们补上吧。”我只好拿出自已少得可怜的薪水填这个空。由于三弟的努力, 母亲家的生活条件渐渐好起来,割肉回来打牙祭的次数也多了。这个可喜的变化, 全家人兴奋不已,就连嫱嫱也时常拉着我们到她奶奶家去。 新学期开校的时候,妻子催我早点去学校,再三叮嘱我要好好干,千万不要辜 负领导的期望。天刚蒙蒙亮,我就去了竹石农中学校,估计农技校会办在这里。可 是,呈现在眼前的一切令我失望了:教室成了危房,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教室里 空空的,能拿走的都被偷了;不见门窗,房顶上的瓦木也少了许多;“校园”里长 满了杂草,遍地是垃圾、狗屎……我不敢靠近,在远处喊了几声,没人应,倒有几 条狗朝我扑来。我拾起砖头把狗吓跑了,再也不敢喊,便绕道去后面的小山顶上观 望。等了一两个时辰,没有见到一个人影。我很失望,后悔不该去农枝校学习,到 头来还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真是自讨苦吃!正当我想离开的时候,有个老农上山来 干活,我便上前询问。老农也很酸楚,摇着头说:“农中早垮台了,你还想教书? 算了吧,人家邱老幺和曾驼背都去开车了,你还是早点寻条生路吧。“我没有 语言了,便垂头丧气往回走,心里乱糟糟的:怎么向对我饱含希望的妻子交代呀! 不知不觉地到了家对面,我看到在家门口嬉闹的妻子和女儿,我有家也不敢归了, 再也没有撒谎的余地,再也不能说我是堂堂正正的民校教师,这无能之辈怎能配嫱 嫱叫我”爸爸“呀!我在极度的苦闷中不知呆了多长时间,才萌发出一丝勇气:去 找公社给一个说法。 我匆匆进了公社大门,见到许多干部,但全都是一些陌生面孔。我转了好几圈, 没有找到分管教育的朱德生,只见到民师主任李树开。我向他说明目的之后,他给 我出了个点子:“现在没有教室,无法办农技班,但上面对农技班的事过问很紧… …我看这样吧,现在下官金陵还有唯一的一个农中班,钟永富和黄雪芳在那里 教,你和李金生也去,上面检查的时候,这个班既是农中班又是农技班了。“听了 这话我很高兴,转身就走,没走几步我觉得有问题,便又转身找李树开:”我这样 去别人会接收我吗?还是找朱书记开个条子吧。“李树开小声说:”别找朱书记了, 他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你就说是我安排的,到时候我会去打招呼。“我半信半疑地 离开了,连工资待遇的事也不敢提。 原来农中这个班就办在我当校长时锯了大梁的那间公房里,看上去也像危房, 但师生们却感到安然无羌,寥落的读书声远处就能听见。我走进教室旁边那间小屋 时,碰上下课,钟永富和黄雪芳正在聊天,他们见了我,都不怎么欢迎,黄雪芳给 我有老疙瘩,丧事着脸假装批改作业;钟永富是负责人,他朝我点了点头。我说明 来意之后,钟永富没有吭声,黄雪芳却说:“我们这个班才十八个学生,没有几个 学费,再来两个人分……我们喝西北风去呀?”听了这话钟永富也说:“是呀,眼 看我们这个班也要垮台了,你最好还是想别的办法吧。”我不住向他们表示:“我 不分你们的学费,只是到这里来挂牌而已,同时也给你们分担些课程。”他们两个 没有作声,正在这时,李金生也来了,他和李树开、钟永富都有亲戚关系,钟永富 和黄雪芳对他热情得多。李金生按照我的意图说了一遍,他们两个人便默认下来。 现在我又是堂堂正正的民校教师了,不用说回家的路上有多高兴,想早点回家 把这则喜讯告诉妻子和女儿。妻子又抱着女儿来迎接我了,大老远就说:“看你那 个样子工作很顺心,好好干吧,争取早点吃国家粮。”女儿也奔过来抱着我的腿, 还会夸人哩:“爸爸真好,我要向爸爸学习!”我很慰藉,把女儿搂在怀里亲着。 从此,我把教学工作放在首位。学校离家有五、六里路,每天中午我都回家吃 饭,从没有旷过课。钟永富和黄雪芳耍老奸,不但让我和李金生多上课,紧工时候 成天回家搞包产地。李金生有怨气,他对我说:“我们这样不华算,要回家干包产 地得轮流。”我说:“算了,我们人年轻,多干点没啥。再说,我们是来巴人家的 场合,是要软一点,好好干,先把民师饭碗保住再说。”李金生有后台,他不信我 话,有时也一年半天不来学校,我便一个人唱独角戏,这样要很晚才能回家,妻子 从来没有怪我,还鼓励我一定要把孩子教好。紧工到了,母亲他们家的包产地更多, 我为帮不上忙而苦恼。妻子早有安排,说把我家的活儿缓一下,期星天共同突击, 她去帮母亲,叫母亲只管照看嫱嫱就是了。这样母亲便带着嫱嫱到地边玩,小女儿 很懂事,硬要帮大人干活,争着去丢麦种,每窝就是一小把,逗得种地的都笑了。 不过也有不笑的,还眄着眼说:“一个女儿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听这话妈 妈有了心病,歇气的时候她劝苏仁花:“你还是再生一个吧,争取生一个男孩,… …说话的口气也要大些。”苏仁花严肃地说:“妈,我是响应了一胎化的,不能再 生了。 再说,郢文现在是民师,生了二胎的话,马上被免职,他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 年值得吗?现在好多民师都转正了,我相信郢文会有这一天的,在这节骨眼上千万 不能拖他的后退。现在三弟顶起了家里的重担;四弟又是乡干部;郢文有工作,嫱 嫱也一天天懂事了……这些都是可喜的变化,您不要考虑得太多伤身体,耐心等着 以后的好日子吧。“妈妈笑了:”好,我听你的。“ 其实,可喜的变化分量不够,起码我是虚的,只是偶尔觉得充实。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