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烦恼 1986年初秋,这个农中班毕业了,新的烦恼又萌发了:我下期又该去教哪个班 呢? 下学期开校了,像邱志刚那些原来没有班教的老师都凭关系去了小学,我心慌 了,也想去小学,因为今年又有小学民师考试转正指标,无疑这是对我的诱惑和打 击。就连妻子也说:“你也争取到小学去吧,凭你的水平,没有考不上大山师范的。” 于是,我便去找民师主任李树开,他说:“你这样高的水平怎么能去教小学呢? 现在农中班、农技班要扩大,你要给我撑起,好好干吧,说不定将来初中民师直接 转正哩。”听了这话我很高兴,回家把喜讯告诉了妻子,她分享着快乐,说道: “领导相信你,你就好好干吧,相信总有你转正那一天。” 我满怀激情去了下官金陵,这时钟永富、黄雪芳和李金生他们来了,也来了好 多报名的学生。今年这里要招收两个初中班,把一个班命名为农技班,所以只好把 原来的教室从中隔断,办公室由李树开出面搬到了旁边一个叫陈老幺的私人家里。 两天的报名时间过去了,总共才来二十多个学生,李树开见设一个班的人数都 不够,于是又大肆宣传:在这里读书,科目很齐全,还要开设英语,将来毕业的学 生,如果考不起学校,公社要作统一安排。这样,又吸引来了好多学生,这下每个 班有二十多个学生,总算可以开班了。 为了讲信用,李树开去新华公社请了一个英语代课教师来。他叫杨山青,年逾 花甲,解放前曾在国民党的部队里当过文书,解放后接受劳动改造,前些年才刑满 释放。他说话口齿不清,对于英语来说也只能认识字母,而且读音很不标准。所以, 上课时只能凭自己的意识“乱教”,这样,学生越来越没有兴趣,下面一团糟,有 的学生还向他额头上掷弹丸,打架斗殴的更不消说了。其实,每个班的学生都喜欢 我上课,总会自觉完成我交办的任务,但是,学校的坏名声依然出去了,又有部分 学生流失。见到这种情况,我始终高兴不起来,妻子见我愁眉不展的,说道:“现 在嫱嫱很乖,总是闹着去读书,你把她带到学校去开心吧。”我觉得这个办法好, 一来可以在学校学点规矩;二来可以减轻妻子的负担,让她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农业 劳动,所以便把女儿带到了学校。 嫱嫱确实很乖,见到老师就喊“好”,我去上课的时候,给她一截粉笔头,她 便独自在办公桌上写写画画,而且摹仿能力很强,能把在家里见到的“小儿安”、 “婴儿素”盒子上的文字和字母写下来,老师们都夸三岁多的娃儿有这样的记忆力 不简单。有时,她也偷偷溜到教室里,一点不欠生,在学生课桌上写她熟悉的文字, 同学们都很喜欢她,常逗她取乐。一天,李树开来学校检查工作,发现嫱嫱在教室 里,便当从指责我:“怪不得有人反映你们学校,把孩子带进课堂,这里是托儿所 啊?你这样,学生哪有不越教越少的,以后不准再带来了!”女儿很懂事,过来抱 着我的腿,两眼瞅着李树开红眉毛绿眼睛的样子不转眼,等李树开出去后,她说: “爸爸,我们回家吧,以后我不来了……”我辛酸着抱着女儿出了教室。回到家里, 我没有把学校发生的事给妻子说,女儿也没有平时那样爱说话了。第二天,妻子要 女儿给我一起走,女儿摇着说:“我不去……我就在家里写字。”于是,她又拿出 粉笔头来在坝子里写着自己的名字。妻子没有强求了,说道:“你去和奶奶一块儿 玩,我给奶奶他们干活去。”“嗯!”女儿答应着直奔她奶奶家去了。我望着女儿 的背影很欣慰,是啊,有这样董事的女儿我还有什么愁苦呢? 在学校里,我依然过着枯糙的教学生活。杨老师上英语课时,我时常抽空去给 他管纪律,课堂秩序好多了。有时,我见杨老师讲不出多少内容,便主动把他的课 承担下来,这样,各班的教学秩序很快正常起来,学生的学习积极性普遍提高。 一天早晨,我很早来到学校,发现一切都变了:陈老幺把我们的办公桌全搬出 了家门,书和本子甩得满坝子都是,还围着很多学生和乡邻看热闹。我不知怎么回 事,奔上前去,只听见陈老幺在那里指手划脚地骂:“狗日的老师,一点不像话… …“我纳闷了,教师们没有惹他,干嘛骂我们,我也冒火了,凑到他跟前说道 :”你嘴巴放干净点,有话好说嘛,为啥满口的渣滓?“陈老幺更凶了:”就是要 骂你们,一点不要脸!“我感到莫名其妙,后来才从乡邻的口中得知,陈老幺家里 丢了十多块钱,其他没有外人,只有我们几个老师在他家办公,这钱肯定是我们老 师偷了。真是冤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不知所措,也无法跟他申辩,只是反复 解说:”我们没有偷你的钱……“一会儿老师们都来了,他们得知这个消息后都很 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眼光落在我身上,黄雪芳说出了心里话:”我 们怎么会要你的钱呢?只有高老师前些日子带了娃儿来……“这话说得太露骨了, 我问陈老幺:”你的钱放在哪里?好久丢的?“陈老幺丧着脸说:”……挂在梁上 的包里,不知道好久被偷的……“我有理由了:”对啦,我女儿从不拿别人的东西, 她才三岁多,根本摸不着梁上挂的包,怀疑她的话简直是糊说八道!“我和黄雪芳 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起来,因为这里的教师我最穷,所以大家的眼光都盯着我,还 是杨老师说了句公道话:”我相信老师们是不会拿的,在问题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 要乱怀疑。“这时钟永富才对陈老幺说:”你丢的十多块钱我们凑来陪你,还是让 我们在你家办公吧。“陈老幺依然气愤地说:”钱不要你们陪,无论如何也不要你 们在我家办公!“我们只好把办公桌搬到教室里,又把满地的书本拾起来,这场” 战火“才渐渐平息。这样,我们的工作条件更差了,钟永富也向上面反应过,但问 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据说有的领导还在指责我们老师。新的烦恼又来了,发生这 件事后,学校的气氛又变了许多,教师之间的关系日渐生疏,从学生的眼神就知道, 他们已经开始不信任我们了。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妻子,看着她穿着打了补丁的衣 服,又那样纯真的女儿,我暗暗辛酸起来,对自己的评价越来越低:家贫的根源是 我无能的结果!冷静下来的时候,我在想穷则思变的路子,更想离开农中这个是非 之地,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往何处去呢?想来想去,想到了在永民公社当 公安员的四弟,我向他倾诉了所有的苦衷。他劝我:”好好干,没有机遇思想千万 不要开小差。“ 没过多久,离开农中的机遇来了,公社派我当农广校当辅导员,叫我到区里去 学习几天。这时,我似乎一点烦恼也没有了,便兴致勃勃地去了区农广校。任教的 老师叫齐得高,很有学问,是个“全挂子”,我很虑心地向他学习,并从他那里学 到了许多知识。区里很重视农广校,区里的干部都参加了学习,他们还作了指示, 说要从这个渠道提高基层干部的素质。从现在起我是农广校的教师了,待遇可观: 每月除民师那一部分国家补助外,公社还要补助十五块。几天的学习后,我把好消 息带回了家,多半妻子激动得一夜没有睡好觉。第二天,我便去公社汇报情况,也 许区里给了下面的压力,干部热情地接待了我,他问:“什么是‘农广校’?学些 什么?”我说:“‘农广校’就是‘中央农业广播学校’的简称,主要学习农业科 技知识。”“噢,这么简单……”林书记不以为然说道,“就是听听广播嘛,叫他 们听就是了。”一儿会李树开来了,他对林书记说:“要把干部组织起来学习,上 面要下来检查的。”林书记对李树开说:“好吧,你去出一个通知……”我很欣慰 地走了,李树开又在后面喊我:“高郢文,你每个星期天来辅导,平时还是去农中 上课!”我听这话又悲又喜——咳,始终脱离不了农中,也好,星期天来找几个外 水钱。 星期天,我去了公社。按照公社的通知,林业员、水利员、蚕桑员……还有全 体公社干部都参加了学习。礼堂的主席台上架起了一块大黑板,我在上面聚精会神 地讲课。第一天就很烦恼,“学生”们根本不听讲,多半是基础太差听不懂,不久 便开不差了,第一个溜出教室的就是林书记,一会儿教室里就跑光了。第二个星期 的情况更糟,没有一个公社干部,只有几个“几员”在下面吹牛,喧宾夺主,有的 干脆在下面打起牌来,一些说:“你别搞得累,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吧。”他们看上 去年龄都比我大,又是干部,我怎么好批评呢?便任其自由散漫。以后每个星期天 都是这样,不久便散班了,农广校教师的名称自然消失,现在我只是一个农中教师, 每天依然生活在烦恼中。 妻子估计我是因为经济紧张生愁,说道:“原来你不是说农广校每月有十五块 钱的补助吗?去领出来花吧。”于是我便去找公社林书记,这回他对我很不客气: “领钱?领什么钱?教学生打牌,还把班办垮了,我还要找你算损失账!”我被吓 慌了退出了公社大门,回家不敢向妻子吐露真相。妻子见我两手空空的也没有说啥 :“没有报酬就算了,就当时间是耍过去的,还是安心在农中教书吧。”一听妻子 这话我又烦恼起来:林书记对我的映象一点不好,该不要开除我吧! 于是,我胆战心惊去了农中,总担心的还是新的烦恼出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