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愿 1989年秋,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三弟和叶春秀结婚分家出去 以后,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大儿子叫高强、二女儿叫高秀梅;四弟与新和公社 浸水大队的姑娘李青莲结了婚,女儿高雪梅已经出世了,父母考虑到四弟有薪水, 也无能为力给他修房子,让他们暂时住在正屋旁边的两间偏房里。四弟没有意见, 自己有工作,李青莲又有缝纫的手艺,以后自己挣钱修房子。这些都没有了我的心 愿,因为我的经济地位低,没有给以资助,总觉得我这个哥子对不起父老兄弟,还 想以后有了办法偿还这笔债。凭我现在这个样子,自己家庭都难以维持,那样的心 愿又好似天方夜谈,所以经常独自彻夜生闷。 邱志刚和曾加伟,他们早些年下去教小学,都考进了大山师范学校,我心慌了, 这期无论如何都要去教小学,上期给李纪元吵了架,想必他会放我走。又听说三路 村小差一个老师,开学的时候我便积极去找他,并且作好了大闹一场的准备。 今天我去得特别早,完小办公室里只有李纪元一个人在那里看报纸。我昂首阔 步到他跟前,亲切地称呼后说明来意:“李校长,我现在教中学有些吃力,想申请 到小学去任教,听说……”我的话未说完,李纪元站起来说道:“组织已经决定了, 你到三路五年级去……”我一听这话高兴极了,不知谢了多少遍后才离开了他。 我的心愿了结了,一路上小跑犹如腾云驾雾,争取早点回家把喜讯告诉妻子。 其实妻子早就在担心我的工作,听说我调到三路小学任教,高兴得把女儿举起 来:“好啦,嫱嫱已经七岁了,你就带她一起进学堂吧。”女儿一听这话,没有特 殊表情,用征求的眼光望着我,看样子她不想读书了,我也觉得奇怪:“怎么?不 想读书啦?我告诉你,现在是正式读书,和过去读学前班不同。”她呆了一会儿皱 着眉头说:“……老师还是李校长、常老师?”我说:“不是,温柔得很,像你妈 一样,对人特别好。”这时嫱嫱高兴起来:“哦——我要去读书啦——” 三路学校隔家很近,翻过背后的小山,再绕一条冲顶多只能走十来分钟就到了。 报名这天,女儿换上新衣服和我一起很早就到了学校。这里共有四间教室,也 很陋烂,但比农中好,房上和门窗都有许多漏洞,看上去暂时没有倒塌的危险,所 以我们便放心地进了办公室。里面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三张破旧的办公桌外,连凳 子都没有一张。这个学校共有四个班:六年级、五年级、三年级和今年新招的一年 级。 共有四个教师:齐学兰和高寓芬都将近五十岁了,她们分别教六年级和三年级 ;邹沙沙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她教一年级;我接手五年级,顶的退休教师张 跃清的班。一会儿,老师们都来了,嫱嫱不欠生,在我的吱使下,奔到邹沙沙跟前 喊道:“邹老师好……”邹沙沙夸嫱嫱:“真懂事,真乖……”我对嫱嫱说:“要 好好听邹老师的话。”嫱嫱答应着和别的小朋友玩去了。 在这里负责的是齐学兰,她不怎么喜欢我。我主动找她交谈,她总是不答应我, 我依然很虑心:“齐老师,我到这里来得听您安排,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发现不 对的竟管批评就是了。”齐学兰多半受了李纪元的影响,说话很不动听:“你到这 里来是大材小用,管你?我还比李校长更厉害吗?”我觉得我和她之间还存在距离, 便和别的老师交谈去了。 我接手这个班上期共有三十三个学生,这期听说我来教跑了五个。我意识到问 题的严重性,巩固率达不到一切成绩将被否定。第二天,我便走村串户去做流失生 的工作,每到一处都要碰钉子,就连学校旁边林光宗的儿子林勇,宁肯多走几里路 也到完小去读了。看来我在这里不但要树立威信,还要满足家长提出的苛刻条件。 林光宗提出,他的孩子双科都要上九十分才交学费我也得承认。这样,我班的 学生总算到齐了,刚想松口气的时候,新麻烦出来了,一个叫余洪的学生把一个女 同学的鼻血打出来了,受害者的家长跑到学校来闹,吓得余洪不敢来学校,我给家 长谈了许多好话后,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这时高寓芬在我耳边说:“余洪神经有 问题,你得赶快去找他,要不还会给你添乱子的。”一听这话我被吓出了冷汗,等 我去把余洪找回来时,教室里的学生早已跑光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坐在凳子上没有能力动了。妻子过来说道:“现 在满足了你的心愿,应该感到轻松愉快,像你这样没有激情,是很难教好学生的。” 我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便打起精神来辅导女儿做家庭作业。妻子又说:“以 后你就别做家务了,耐心辅导女儿吧。”嫱嫱说:“爸爸,你去帮妈妈吧,我有问 题才找你。”从此,嫱嫱完成家作后,便帮她妈妈添柴、扫地……干力所能及的活 儿。 可是,我一到学校就不开心了,站着办了好几天公后,在家里带了一张凳子去 才把办公问题解决了。这时,有学生来找我,说他们的凳子不见了,原来教室的铁 窗被人抠了,教室里面一派狼藉。我向负责人齐学兰反映,她说自己解决。于是, 我在家里带了刀和竹子,利用中午休息时间把窗子编织起来,学生们总算可以在教 室里安心上课了。没过两天,林光宗来看他儿子读书,发现篾条窗子挡了光线,对 我很不满意:“这是什么教室?比牛圈都不如!我告诉你,影响了学生的视力你要 负责!”我怕林勇“跑”,连忙把他调在光线明亮的地方。我觉得林光宗说得有道 理,便亲自动手,在房上开了两个天窗,用塑料薄膜遮着透光,这时教室里便亮堂 起来。 现在总算可以松口气认认真真地教学了。但是,由于我长期在中学任教,语言 上不够合小学生的口味,所以课堂纪律涣散,可谓喧宾夺主。学校前面是一条机耕 道,逢场天很多人从这里路过,教室里闹得凶的时候,有的人驻步细听;有的人还 到教室门口来窥视,一会儿便议论着走了:“哎呀,哪像个班哟,还不如茶馆。”、 “嗯,我看这个班早晚要垮台。”……这些触目惊心的话揪住我的心,从前的危机 感又派生出来。这时,我夜里睡不着觉了,老想着和学生之间缩短距离的策略。后 来,我请教了很有经验的高寓芬老师,又是听课又是叫她交流管理方法,经过一段 时间的调整,学生们喜欢我了,恢复了在初中教学时的局面。 但是,班上的余洪始终是老大难,经常唱唱嘻嘻地破坏纪律,时间一久,我和 同学们都习惯了,对他总是宽宏大亮,教学秩序处于安定的状态。一天上课的时候, 余洪的神经大发作,公然去脱一个女同学的裤子,吓得她高声叫起来。我实在忍无 可忍,拿着教棍在余洪的桌子上狠狠一拍,吓得余洪跑出了教室。我立即追出去, 但始终没有抓住他。中午,我顾不上回家吃饭,匆匆赶到了余洪家,他父亲说他没 有回来,我们便一同去找了好多地方,也没有找着。我看时间不早了,临走的时候 我对余洪的父亲说:“要尽快去找,他回家得马上送到学校上课。”我到学校的时 候,嫱嫱提着一碗饭早在盼着我了。那是妻子特意为我做的鸡蛋炒白米饭,我舍不 得吃,嫱嫱在一旁催我:“快吃吧,妈妈说你累,得多吃点。”我噙着眼泪把这碗 饭吃下了。下午,我想着余洪始终安不下心,放学后,我又去找他,一直到天黑也 没有收获。回家的时候,我怕妻子担心,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 从此,余洪没有来学校了,我到他家时,他父亲也不肯接洽我。后来高寓芬的 话使我放了心:“他神精有问题,这是众所周知的,怪不着你。”这样,我的心情 渐渐平静下来。一天,余洪的父亲到学校来,说他儿子疯了,是我打疯了,要负全 部责任。又听说余洪到完小去吵闹,弄得很不安宁,李校长也知道了这件事,还说 对我进行调查处理。那里的好多老师也说:“高郢文倒楣了……”这时我的精神崩 溃了,走路也腿发抖,回家只好把这件事告诉妻子。她先说:“不怕,你没有打他, 疯了与你有啥关系?”后来,我又去找四弟,他说:“虽然你没有打他,但总算遇 上了,现在只有靠上面公正地处理这件事,我去给有关领导说一说。”我的“丑闻” 很快传了出去,到处都在议论:“高郢文打疯了学生……”公社对这件事也很 重视,派了民师主任李树开和校长李纪元专案调查,调查结果责任几乎全在我身上。 我再也没有精神支柱了,病在床上起不来。妻子坐在旁边说:“我就不信天底下没 有讲理的地方,把这个情况向县文教局反映吧。”我很失望:“现在听说余洪去精 神病院了,我还有啥说的?”妻子很果断:“别怕,如果真是你的责任,砸锅卖铁 也付医药费。”现在我只有一个心愿:保住我的民师饭碗,服从组织处理。 后来,我和四弟去了县文教局,把真实情况详详细细地向领导说了。领导的最 后表态使我放下心来:“看来这件事与你的关系不大,要吸取教训,至于……医药 费,找公社用民政款解决吧。”我的心里踏实了,便急急忙地去找公社领导,办公 室李主任接待了我,她依然对我发脾气:“……找公社?公社有啥办法?你们私下 解决吧。”我又去找余洪的父亲,原来余洪根本没有去精神病院,也不知在哪个诊 所拿了十多块的药吃了便好了。他父亲拿出发票来说道:“你把这点钱出了就算了。” 我慷慨摸出十多块钱,这时才感到一阵轻松,路上碰到的人对我说:“他是老 毛病,虚火冲上头又要翻,看来你遇到麻烦了。”我心里又紧张起来,回家时妻子 安慰我:“别再去想那件事了,过一天算一天吧,到以后找你的时候再说。”一直 到期末,余家没有再找我的麻烦,余洪虽然老毛病经常复发,抠腰包的事没有找我 了,我的心平静下来,竟管有时余洪到处闹,说我打疯他的舆论渐渐少了。期末考 试的结果,我班的成绩普遍上升,林勇双科都在九十分以上,林光宗表示下期再这 样的话不让儿子转学了。 这时我很高兴,照这样下去的话,我转正的心愿肯定能实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