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师范 1991年9 月,我进入了大山师范民师班学习,学制一年,实习一年,圆了我们 全家人吃国家粮的梦。进校后体制改革了,口粮实行随行就市的政策,国家不供应 粮食了,所以“吃国家粮”的说法不确切,但是,我们是国家公务员的性质,这一 点没有变,所以那种自豪的感觉丝毫没有减。 这届民师班共有四十人,大山师范明年确实不招生了,听说规模不够,这里的 师资和设施要向资中师范学校转移,民师肯定是停招了,所以我们这来自全县十个 区的学员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科目开设很齐,有十多个学科,教师多数是 年近花甲的老头,我最喜欢语文教师李学文,他也是民师出身,现在是学校的副校 长,很体贴民师,每次考试都给其他科的老师打召呼:“对民师的要求要放松一点。” 因为我们全是三十出头的人,有个叫温遵行的已经四十五了,穿着一双草鞋进 教室上课,普师班的和那些老师看着我们这一群土老坎都摇头。 林大力神通广大,他和李学文在以前短训的时候就是同学了,所以他们之间还 有玩笑开,还把我的情况介绍给李学文。一次作文课,李学文叫学员写游记,我写 了一篇名为《春游八姑山》的散文哄动了全班,李学文当成范文念给大家听,还作 了高度评价。这样,我在班上的威信高起来,很多人都很佩服我的水平,学习上有 困难的时候都爱找我。其实我对各科的学习都感到很轻松,有时不爱进教室,躺在 寝室里睡懒觉。只有李学文发现后不挨批评,要是被其他老师碰见,非站办公室说 道理不可。过了一些时间,学员们和李学文建立了感情,那些资格老的教师看不顺 眼,本来对李学文这样的年轻人管他们就不服,现在当然有话可说了,而且还把李 学文放纵民师班告到了县文教局,这样我们的学习生活便紧张起来。有一天早晨做 早操,我得了感冒走在后面了,而且还穿着一双拖鞋,被值周卢老头擒住了,他把 我叫到办公室,像对待小学生那样用教棍在我面前边舞边吼:“混蛋……闺儿子… …二流子……“骂了好多难听的话,我再三声明我有病,他就是不听,还是红 着脸训我,把棍子在桌子一拍,叫我站规矩,必须两手下垂、双脚并拢,还要顶着 头,就像斗文化大革命中的走资派那个样子。我被他折磨了一个钟头后才被释放了。 我受了委屈后学员们都不服,要我去向校长童浩然反映,我想着今天的地位来之不 易,把这口气忍了,还说:”我现在是学生,是该老师打整,我们以前教学生不是 一样吗?“有的学员说:”卢老头是个酒疯子,每天三顿酒,动不动就发酒疯,别 给他一般的见识。“还有的说:”他这种教师教书,简直是误人子弟。“结果,我 始终没有把这个情况向上反映。 每天我们的伙食只有一斤粮,按三三四吃,这些庄稼汉出身的大都吃不饱,温 遵行众人都称他“老革命”,他的食量很大,不用说更吃不饱了。但他有个绝招, 从不添荤菜,专挑像土豆这些堆头大的小菜吃;三、四两饭下肚后,尽量减少消耗, 躺在床上不动了;上体育课的时候,他总是按着膝盖,说脚扭伤了便坐在一旁养神。 我也学了他一些方法,确实管用,打算像这样节约些钱粮假日给嫱嫱买两个油 炸粑回家。有些学员的经济条件比较好,经常到外面去吃馆子,最爱去的是学校旁 边的那个羊肉汤店,他们也时常把我拖去,到店门口的时候,闻到羊臊味确实直吞 口水,但我为了俭省,死活也不肯进去,还对他们说:“我从小就吃不来羊肉汤, 一闻到那股腥气就作呕。”他们没有免强我,还说以后到别的馆子去吃。后来我很 紧张,生怕他们打贫伙时邀我。最终还是被他们约上了,把我簇拥着进了一家大餐 厅,说这回吃爆肉或红烧肉,看来只有用撒谎的方式对付学友了:“今晚不行…… 我三宝在东街子,今天晚上请我吃饭,改天再陪你们吧。”说罢便溜走了。没过多 久,饭菜票发到了每个学员手中,每餐的生活自由安排,每个月还有一张面额一元 的理发票。这时我更检省了,从不去添荤菜吃,学着“老革命”那一招,专选堆头 多的小菜。 这样,我每次回家的时候,嫱嫱都能吃上点心、油条什么的,孩子很懂事,每 次都把我带回去的食物同大人一起分享。妻子发现我瘦了,很不放心,苦口婆心给 我讲:“千万不要检省,要注意身体,这一年过了就对了……”她的确体贴我,凡 是有好吃的都留着期星天我回家一起吃。为了省往返的车费,也学着附近的学员骑 车到学校,每周星期早上到校,星期六下午回家,这样,我的生活费渐渐有结余了。 同学们总想和我打贫伙,有一天晚上买了一盆油炸粑到寝室,这回我再也没有 理由拒绝了,与“老革命”一道同他们就餐。油炸粑吃完后,说啥也不要我们两个 付钱,硬说他们办招待,我们两白吃了一顿,心里很久都没有平静下来。一天放晚 饭学后,妻子来了,给我捎了一双新布鞋和一瓷盅儿鸡肉来,她说:“天气冷了, 你要穿上新布鞋才体面;家里的鸡母掉粪坑淹死了,是你在家时精心饲养的,也该 啃两块骨头。”我揭开盖子一看,里面全是肉,没有一块肉头,我说:“你怎么把 鸡肉全提来了?还是该让嫱嫱和父母们多吃点。”妻子笑道:“少不了他们那一份, 你在处面辛苦,就多吃一点吧。”我见天色已晚了,免留妻子一起吃,还说今晚就 住女寝室,妻子高矮不同意,说着家里忙便转身走了。我到寝室的时候,学友们都 上晚自习去了,我夹了一块鸡肉到嘴边又把主意改变了:平时大家对我很热情,这 鸡肉应该和伙伴们分享。于是,我便去了学校的小货店。学校为了方便学员,购物 就医都可以用饭菜票和理发票。我用一张理发票和一些饭菜票买了两瓶酒,准备晚 自习后大家一起畅饮。 晚自习后,我们餐室的人都吃到了鸡肉,两瓶火酒也下肚子,大家都很高兴, 海阔天空地喧哗着,更多的是夸我有一个好妻子,我也不示弱,把妻子说得美如仙 女,心如孟姜。我们一直高兴到灭灯的时候还没有结束,结果被值周老师苟永祥发 现了,便到领导那里告了一状。第二天,童浩然说我们班的学子汹酒闹事,要班主 任杨树发严肃处里。我们都很齐心,把杨树发顶了回去:“我们没有喝酒闹事,看 你们老师还面红耳赤来上课哩。”、“对,敬永祥喝醉了酒来上课,把‘马克思’ 说成了‘茅司’,你看多反动。”、“对呀,还有那个卢老师,醉了酒来上课,还 倒在了一个女学员身上,我看他是想过干瘾!”……大家七嘴八舌说得杨树发不好 收场,最后我说道:“杨老师,我们喝酒是真,闹事可说不上。酒是我买的,要处 理就处理我吧,明天给您递一张检讨来行不行?”杨树发为了快速解围,说着“行 行行”走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师范里好多老师都是酒鬼,喝了酒来总是乱性。林大力很聪 明,经常约几个人去办那些酒鬼的招等,从此,那些老师便把我们放松了,附近的 学员回家后一两天不到校也没人管。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有时也要回家耍一两天, 可妻子总是劝我:“你的机会来之不易,要好好学习,要守纪律,争取在学校留个 好的印象。”我说:“没事,你放心吧,班上我的旷课最少。”她还是不答应: “无论如何你要坚持下去,你想家的话,我经常来看你。”从此,妻子经常抽空来 学校,总要带些干葫豆、蕉花生之类的好吃的来,时间一久,民师班的学员都认识 妻子了,总是苏孃前苏孃后地喊。我和她去过清溪河边,登上过宝塔山顶,游览过 森林公园……大山全城不知留下了多少我们难忘的足迹。 在妻子的督促下,我回家的时间少了,要想从中节省更多的钱粮很困难,所以 只有压缩每顿的开销,经常都是饿着肚子上课。正在这时,林大力的表叔李师傅调 来师范伙食团煮饭,这下我们民师班的都粘林大力的光了,每餐都到李师傅那个窗 口去打饭,现在我们不是不够吃,而是吃不完了。我们大家的心都很好,看见普师 班的学生不够吃,便偷偷分点饭给他们,渐渐地,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密切起来,他 们还经常到我们寝室里来,用余下的饭菜票邀与我们赌博。我们见他们都是些孩子, 不愿意参与,有的被说服了,有的回寝室照样赌,结果把饭菜票都输光了,吃饭的 时候便混在民师班队伍里去找李师傅添饭,这样,李师傅那个窗口的人越来越多, 经常还围绕着不公平的事争吵。这件事又惊动了童浩然,他调查处理了这件事,说 伙食团的收入减少全是由于李师傅造成的,不久李师傅被调走了,我们又过着从前 的日子。伙食团的生活越来越假,素菜里一点油腥也没有。这时,校门口来了许多 卖熟菜的个体小贩,我们添了饭后便去照付他们。没过几天,卖饭的也有了,大家 都觉得在外面吃比里面强,所以里面的生意冷清多了,还经常倒掉馊饭。童浩然又 出马,叫保卫把小摊贩全部赶走,逼迫我们只能在学校里面吃。我们又过了一段艰 苦生活后,学校伙食团被承包,我们的生活才有了一点好转。 一晃,一年的时间快过去,结业考试的时候,大家都很担心自己的成绩,生怕 考不好,夜里熄灯后还要在路灯下复习一会儿,有的还通宵加班。其实这种努力是 多余的,考试的时候,每科老师都让我们照抄,而且态度比哪个时候都好,考试结 束,没有一个不合格,我还得了全班第一名哩。后来我才知道,大山师范要解散了, 表现好的老师要调到资中师范去,把我们放松多半能体现他们的教学效果,去资中 师范才有保障。 我们拿到毕业证后,在大操场中央合了影,四十名普通的形象便永久留下来, 它记录着我在大山师范的全部生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