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天皇停止参拜靖国神社 占领进入第5 个月,迎来了1946年新年,此时的日本国民似乎被扯成了两半。 一方面,复员军人和失业平民源源不断地从亚洲大陆被遣返回来。数百万人无家可 归,与之相伴的是,食物配给失控,各地黑市兴起。农民为谋求村镇政府的民主化, 展开了政治斗争。土地改革尚未开始,但佃农和小自耕农已在表达对地主阶级—— 明治以来,战前天皇制的社会支柱——的不满。另一方面,早已明显存在的混乱和 士气消沉开始为精神上的骚动和亢奋所替代。不只是左翼,就是许多平民也认为, 战败和占领将很快带来根本的、彻底的改革。大规模制度变革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1 月13日,学习院教员、GHQ民间情报教育局非正式顾问的雷金纳得·布莱 思写信给裕仁的侍从长藤田尚德。他认为食物配给制度很快就会崩溃,建议天皇对 这个严重问题采取措施: 只有天皇有能力……为粮食不流入黑市得到适当的分配,提供一种感召力。天 皇应该巡回日本,访问煤矿和农村,倾听人们的诉说,与他们谈话,向他们了解情 况。归来后,他应当针对如食品囤积、现在正是需要与战时同样的牺牲精神等问题, 发表一份声明。他应该以情动人,呼吁日本民众互相分享存粮。① 裕仁为改善岌岌可危的现状开始了他的“巡幸”,这一举动得到了麦克阿瑟和 GHQ公共关系顾问的积极支持,他们希望他表现出“真正关心国民”的姿态来。 ②最初与民众见面时,裕仁一方是窘迫至极,民众一方则是震惊和半信半疑。 3 月26日,记者马克·盖恩在群马县高崎市一家治疗战争负伤者的医院见到了 巡幸中的天皇。时值裕仁刚刚走下神坛,并希望推动这个过程的初始阶段,盖恩留 下了这样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描述: 我得以仔细地观察天皇,我们亦叫他“查理”。他是一个小个子男人,大约五 英尺两英寸那么高,穿着一件剪裁糟糕的灰色条文套装,裤子短了两英寸。他有很 明显的面部痉挛,而且右肩不停地抖动。走路时,右腿稍微向外撇,似乎控制不了 它。他显得很兴奋和不安,拿不准该如何摆布他的手脚。 起初,他拖步走过伤患者,偶尔停下来阅读病历。之后,显然觉得此时有必要 说点什么。他问了几个问题,但似乎问得都很不适合。最后他固定在一个简单的问 题上,“你是哪儿的人?”。他走向一个又一个患者,问着他的问题,当病人作出 回答时,他就会说,“哦,是吗!”听起来似乎他对患者们来自秋田和歌山或北海 道感到很惊讶。他尖锐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更细更高。 现在,不敬的美国人都在等着他那声不像人声的“哦,是吗” ,然后,互相 轻推着、笑着并模仿他的声音。但是慢慢地,玩笑的心情消失了。我们看到了本来 面目的天皇:一个疲惫的、令人同情的矮个子男人,被迫做着自己讨厌的工作,他 绝望地试图控制自己不听话的声音和肢体。很热也很安静,除了天皇尖尖的说话声 和他的陪护人员重重的呼吸声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③ 然而,国民很快就习惯于看到穿着“民主的”、 不合体的西装,作着机械式 的应答,有时甚至会微笑——一种现人神不应有的身体动作——巡回中的天皇。由 忠实的官僚作“托”,在GHQ和新闻检查下的日本新闻界的协助下,巡幸的意义 被不断夸大,公众的狂热也在逐渐高涨。这一年,一方面是宫内省发放了(得到麦 克阿瑟的批准)金钱、土地、房屋和木材用于公共目的,以此寻求与国民的沟通。 而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层次上,在这个已经把名字从强硬的“大日本帝国”改为柔 和的“日本国”的国家里,新的君主制正在诞生中。④ 策划了巡幸的宫廷官员——宫内次官大金益次郎和宫内省参事官加藤进——强 调说巡幸是“陛下的主意”,并举出明治天皇1872年到1885年的大巡幸作为先例。 然而,这个类比却是不恰当的。明治天皇是在一个以暴力动乱和政治争斗为特征, 新兴君主制处于危机的时期进行巡幸的。他的巡幸是让民众认识到他的存在,属于 树立其实权者权威这样一个更大过程的一部分,简而言之,是为了构建具有他的统 治特色的天皇与臣民之间强硬的、非个人的关系。 与此相反,裕仁本人形容他的意图在于治疗。他希望“安慰正处于苦难中的国 民”,并“鼓励他们为复兴而努力”。他认为(见1946年3 月31日木下日记)一年 之内他能快速走遍全国,完成任务。他希望通过扭转和缓和以前天皇制与国民之间 的僵硬关系,使君主制更大众化和“民主化”,以预防共和主义情绪。当然,在比 较裕仁和明治巡幸异同的时候,还有一个不该忘记的要素是,没有麦克阿瑟的强有 力支持,就不会有任何巡幸。 4 月30日,GHQ 命令天皇停止参拜或代拜靖国神社、禁止纪念战争亡灵的国家 仪式,天皇最初的巡幸就是在这时开始的。随着巡幸逐渐占据了公众的心理,裕仁 及其身边人员抓住机会,不仅证明了他在国民中的声望,借此向总司令部和远东委 员会表示了裕仁的有用之处,而且还恢复了一些裕仁已经失去的权威。在每天要为 食物和住所而艰难挣扎的城市地区,对天皇的反应普遍比较冷淡。但是在各阶层民 众中,许多人对天皇仍然怀着旧有的敬畏和信赖感,同时对输掉战争、现在需要麦 克阿瑟庇护的天皇也充满着怜悯和同情,这使他们对天皇的情感变得复杂。⑤另外, 被否定了神格的裕仁,在相对自由的言论条件下,被暴露在民主主义的光照中,这 种情况下,无论是裕仁还是近臣都无法轻易地阻止裕仁与国民日益增加的接触。 1946年10月初,裕仁与麦克阿瑟进行了第3 次经过精心准备的会面。他首先感 谢将军在5 月份提供的大量的食品援助,然后指出与GHQ内的友好情感相比,美 国国内的对日情感“还很不好”。麦克阿瑟回答说,经过“再教育”,美国的舆论 会好转的。他微笑着补充说:“我一直对美国的访问者说,天皇是(这个国家)最 讲民主的人,但是谁也不相信我。”麦克阿瑟提到了新的和平宪法。裕仁则援引动 乱的国际形势,表达了对可能危及日本的担心。麦克阿瑟预言说,终有一天新宪法 会获得世界的称赞,一个世纪内日本将会成为“世界的道德领袖”。随后,裕仁谈 到了对工人运动的忧虑。他声称,作为国民,日本人的教养水平还很低,“缺乏宗 教心” 。麦克阿瑟告诉他不要担心:“通过对你从来没变的尊重和热爱中,日本 人的健全性得到了体现。”会面结束时,麦克阿瑟鼓励裕仁继续巡幸。⑥ 在这次及1946年的其他会见中,裕仁都向麦克阿瑟吐露说日本国民就像小孩子 一样,“缺乏镇静”,“符合雷同” ,总是想模仿外国的样子。另外,他对为他 编辑战争秘录的稻田和木下也说过同样的话。他私下里又补充说,由于有了修正后 的宪法,“虽说这是战败的结果,但从宪法得到修改的现状来看,对我国民来说, 与其胜利后走向极端的军国主义,还不如说现在这样更幸福。”⑦裕仁热切地想给 战败点燃希望之火,他反复地告诉国家领导人他们早已知道的事实:如果他们能与 敌人合作推进稳健的改革,战败就会带来积极的后果。投降1 周年时,他在叶山的 夏季住所告诫阁僚们说,记住,“这不是日本第一次战败。很久以前(7 世纪)出 兵朝鲜,因为白村江一战一败涂地,结果从半岛撤兵。从那以后,我们进行了许多 改革,而这些改革构成了日本文化发展的大转折。”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