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与Z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遇到Z 的时候,我意识和了解到了自己的身体。那是首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舞曲,在清凉的山野空气中滑过,我在他的手臂里,那三分 钟的时间,成了我那一整夜的青春躁动的回忆。一个陌生的男人,就这样撩拨起了 我的渴望:他的轻轻放在我后背上的手,他的牛仔裤不时碰到的我的裸露的小腿上 的感觉,被他轻轻握住的我的发颤的右手,我的左手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地颤动着的 感觉,特别是他的气味,那种特有的成熟男人的气味,被我第一次意识到的气味, 让我有些眩晕的气味。我渴望他的手臂能够把我抱得更紧一些,我渴望自己的舞步 能够更轻柔一些,那样他或许会再和我跳第二支舞,有可能会因此而和我说几句话 吧。可是,我的舞步乱得很,几次都踩在了他的脚上,我慌张地笑笑,他也就笑笑, 他一笑,他的眼神就好像也在笑。我没有敢盯住他的眼睛,我把头又侧过去了,继 续看着他背后的地方,记忆里是一片模糊的灯光。我不记得后来我是不是还和别人 跳过舞,更不记得别的任何舞曲的旋律,那个晚上,我的青春突然被什么唤醒,似 乎它一直沉睡着,等待着这个时刻。那个血液里的小动物,在一个自己想醒来的时 刻就醒来了(每一个女孩子都有一个这样的时刻,这让我觉得生命实在是非常美丽 的)。那是1986年5 月。我没有想到,自己以后的许多日子将由此而生,由此而灭。 他的格子衬衣,他的牛仔裤,他的舞步,他的属于我的那三分钟,在我的记忆里一 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会记住我吗?会吗?我问着自己,冲着黑暗发呆。 他把我送回到座位里以后又去了哪里,又和谁跳了舞,我都不知道。我没有勇 气用眼睛跟踪他,虽然我心里多想能够那么做。我对他的一切都不知道,可是我也 没有觉得有什么必要知道。我祈求的是,上天让他能记住我!上天让我再有机会见 到他!他终于邀请我了1986年的6 月,也就是在诗会上遇到Z 以后不到一个月,我 就和一个爱诗的朋友一起去他的办公室了。后来我自己又去找了他一次。这以后的 一天,他终于邀请我去他家了。 这是一种明显地对我表示的友好呢,还是仅仅是对许多的喜欢他的女孩子所表 示的一般性的友好呢?我不能回答自己。我感觉到我对他表示的“好感”是明显的, 可是,他对我所表示的感觉是极其含糊的。不过,他总算是邀请我了。我想。那是 八月,北京夏天的一个中午。 阳光那么灼热,好像路两边的树叶都被晒得疲倦了。热烘烘的空气在我的周围 好像是一种怂恿,我的心跳得那么快。我觉得路上的人都在注意我,好像所有的人 都知道我的秘密似的。穿过那条大街,对面就是那栋普通的楼房了。这个叫“劲松 小区”的地方,住着不少有名望的作家、艺术家,我突然觉得有些望而生畏,好像 那个和我跳过舞、让我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的男人骤然遥远起来;或许我只是在一个 梦里,我根本不应该对一个我不了解的男人发生如此的兴趣,而且他是不是根本没 有想到任何情感方面的事情呢;或许他什么也没有想,大概有不少像我一样傻气的 小女孩儿对他有过如此感觉,他不会拿这种事情当事情的。可是他在电话里的声音 是亲切的,那说明他起码还没有认为很烦我吧。 这样想着,我看到自己的脚已经迈进了楼门,已经在往楼梯上走,好像有另一 个自己在旁边看着这个惊慌失措的自己一样。我看着自己抬起了右手敲了敲门,然 后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出现在我面前的一瞬间,我感觉里的他就又还原了。还 是欲望里的那个他,还是那样的一个男人:他的蓝色的格子衬衫,他的浅色的牛仔 裤,他的乱蓬蓬的鬈曲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气味,连房间里都是他的那种充满 诱惑的气味。那气味和满屋子的阳光一起,让我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那么兴奋和快 乐。他的房间里挂着妻子女儿的照片,这没有让我惊讶,一点儿也没有,他是有家 的人,这我在想象中也可以知道了。我注意到房间一角有一架黑色的钢琴。“弹一 首曲子,好吗?!”我请求着。“那是我女儿的钢琴,她在上钢琴附小,我自己只 会瞎弹。”他说。 “随便弹点什么。” 他坐在黑色的琴凳上,背对着我,把钢琴盖打开了。 《少女的祈祷》在小房间的阳光里响起来的时候,我觉得血液在身体里突然燃 烧起来……我终于禁不住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还是没有敢更靠近他,只是把 胳膊放到了钢琴旁的一张桌子上。我觉得我的脸颊红得发烫。他弹完,回过身来说 :“怎么样,够差劲的吧。” “好极了。”我说,“我从来没有觉得过钢琴的声音有这么好听。”他笑笑, 我知道他一定以为我是在说一般的客气话。(实际上,我说的是实话,从那一刻起, 我爱上了钢琴。)我不知道自己是觉得时间突然过得太快还是太慢,好像我已经在 这里坐了很久很久了,他一定已经在想:“她怎么还不走呢?”这么想着,我站起 身,说:“我该走了。”他打开门,在我出门的一瞬间,他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吻了 一下。这一吻,简直使我的心都颤抖了起来。这一吻,在他也许只是友好的表示, 但是在一个初涉人世的女孩子心中,已经把它当作我们恋情的宣言了。 他是我的情人。我对自己轻声说。 这第一次“约会”,我在他身边度过了美丽的两个小时。 因为那一吻,我夜晚一个人向自己宣布了和Z 的情人的关系,实际上,我们成 为真正的情人是在两个月以后了。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