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几年我只需要一个很小的角落,Z 、我的父母、朋友、亲人,构成了我的全 部世界,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一个太辽阔的空间了。悉尼是安宁的,于我它是一个 最合适的逃难之乡,虽然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曾多少次多少次地在深夜醒来,以为 自己是在北京的夜空下,以为自己是在Z 、在亲人的身边。可是在北京我是一个有 另一个名字的人,我依然不知道如何来面对陌生的甚至熟悉的面孔,更不知道如何 来面对人们的好奇的审视的眼神。我还是留在悉尼的好,在这里我是一个和任何人 一样简单和复杂的我,我和所有人一样担心每一个星期的房租,声讨政府的消费税, 谈论天气海滩,互相介绍新出版的书籍、新上演的电影,我就是我,一个从中国来 的,热爱悉尼的天空和阳光的女孩儿。我不再对生活要求任何东西,只是一种平常 的生活,让我有时间享受一下生活里的安宁平常的快乐。时刻表(英子致湛秋)亲 爱的Z :我把你给我列的“时刻表”拿了出来,贴在了墙上,决定要像中学生一样 遵守纪律,你还记得它吗?六点半:起床出去跑步半个小时七点钟:吃早餐(一定 要吃早餐。早餐里必须包括一个苹果,至少一个苹果)上班去记住吃午饭(一定要 吃午饭,不许不吃午饭) 我总是记得去年你来的时候,你给我留下好几个这样的条子:对不起,肘子做 的不太好,酱油放多了,糖放少了,等我回来再做一下。这种条子我都像宝贝一样 收着,因为它们真是宝贝,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把它们放在书包里,随时可以拿出 来读一下。搬家(英子致湛秋)亲爱的:明天就要搬家了,现在我睡意全无,心里 是十足的兴奋。搬家像是一场战争,现在我的小房间里则是混乱的阵地,原来的干 净整齐的小家已经不见踪影了,取而代之的是纸盒子,30多个大小不等的盒子像是 战士一样等待着出发。你是不愿意参加这种“战斗”的,我会拍一些照片从网上发 给你,让你在图画中和我一起享受一下这种混乱吧。 爱你的搬家之中的兔子。这已经是我第五次搬家了,从到达悉尼开始,生活一 直是处于一种搬迁之中的。我终于又有了一个自己的家了,一个和他一起的家。我 环顾着这个堆满了纸盒子、箱子和塑料袋的房间,又把一张我和Z 的照片从地毯上 拿起来,放进一个盒子里。那是上次他来时我们自拍的一张照片,他的手臂环绕着 我的肩膀,我们在地板上靠着墙坐着,身边是他的吉他。那个我们吃饭用的小餐桌, 此时在门边安静地等待着什么,它也是Z 的写字台,Z 就是在那里开始了他的《当 代英雄》的翻译。那些晚上他还常坐在桌子边给我朗诵其中他写的散文。 这个小家里有一个非常有魅力的房间,我说它有魅力是因为它有一个Z 热爱的 壁炉,还有一面我喜欢的和壁炉一样古老的镜子,现在我就坐在这面大镜子前面, 坐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纸盒子当中,端详自己。我喜欢对着镜子和Z 说话,不知为什 么,它让我感到Z 就在身边的一个角落里,随时会从那里跳出来。 来到激流岛1990年的夏天,在我和Z 分手,准备来新西兰激流岛的时候,我在 雨水中流了那么多的眼泪。当时我不完全知道他的感觉,大概男人从来不像女人一 样念头里有那么多的未来,但是我的心里是没有丝毫的一去不回的念头。我想追求 一个人的独立和自由,我想能弄出个什么名堂来,能够建造一种自己的生存空间, 或许还能拥有自己的房子。我想,也许我可以把Z 邀请过去,在国外,他即使只能 住上很短的一段时间,那也会是在国内时不可奢望和想象的潇洒自由的爱的时光啊! 但是,命运是劫难也好,是曲折也好,终归是有另外的安排,我来到激流岛上 的第二天,我心中的幻想就粉碎了。这些我在《魂断激流岛》里都有了一些记述。 当时的我内心矛盾之极,第一次我那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极端对立的双重性格。 在激流岛我和Z 依然在保持热烈的通信,我没有把我的真实处境告诉他,我让Z 把 信寄到玻格夫人的家里,就是在岛上的第27个阳光碎裂的清晨以后,我也是把那样 的忍辱压在心里,没有对Z 流露出任何痕迹。但无论如何恋情中的思念是无法斩断 的,对自己也是不能。在北京一天一天变得模糊起来时,心中的一个角落里又有什 么力量在悄悄地复活着。那一切就在那年春节,我给Z 寄去了一封长信,信里还寄 去了一个自己精心制作的小贺卡,那是一个小纸口袋,里面有三只小猫。我在信上 说:一只猫是我,一只猫是你,还有一只小猫在哪里?我居然还在幻想着为他生一 个孩子。当时我就在想,我有多傻多矛盾呢,也许他根本没有这样的念头,甚至连 情人也不是确定的情人。在北京的时候,我和Z 的恋情是一个秘密,除了我和Z 以 外,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这种秘密的感觉一直是压抑在我心底的一个阴影。多 少次,我想和朋友发泄一下心里的沉闷,多少次,想和朋友分享心中的欢乐,但是, 我没有容许过自己破坏和Z 的契约,他有他的难处,我是理解的:他是一个有家庭 的人,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会为了他的所谓婚外恋怎么想?第二,我是他的情人,对 于我来说,情人与妻子的不同就是,你并不想占据他生活中的法律的地位,因此在 一个法律至上的社会里,我也决不想去碰触什么和法律有关的东西;第三,他是我 的领导,这是一个我以前没有料到的问题。出国的时候,我意识到一个非常简单的 欢乐冲进我的心里,那就是从此我不用再背负着这个秘密了。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