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该离开了G 夫妇去德国了,我该离开了。实际上我是一个很喜欢独立地面对 生活、喜欢在生活里闯一下的人。只是从小在家里受宠,从上小学到上大学全都一 帆风顺,社会环境又是循规蹈矩分配制,从大学毕业以后就被分配到《J 报》工作, 后来调到《S 刊》也是非常顺利,所以一直没有任何闯荡天下的机会。好容易挨到 出国梦实现,满心的闯荡天涯的渴望,结果在到达岛上的第二天就遭到了一盆冷水 从头到脚地冻了个透,于是,闯荡的机会就此划上了休止符了,可是那份心思却没 有真正罢休过。 G 夫妇去德国以后,我一个人在大房子里。这时我已经在岛上生活了一年零六 个月了,这段时间比实际上的时间要显得长得多,因为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以 为自己已经找到了生命的答案,于是我断然烧毁了Z 的情书,决绝地给Z 写了绝交 信,做了完全和G 一起创建另一种生活的准备。那时我的心里的确有一种透彻清爽 的感觉,可是这一切却在一封德国的邀请信以后,变成了又一个空荡荡的悬崖,出 路又没有了。 最初的许多日子里,我时常独自在岛上悠荡,G 的第一封信很快从德国寄来了, 我在海边走着,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在变成白色的蜡,我感觉不出痛苦的味道,只是 觉得痛苦。 我应该怎么办呢? 离开激流岛是肯定的了,那是我答应了自己,也答应了G 的妻子的。可是我应 该到什么地方去呢?奥克兰离岛太近了,除了奥克兰我又知道别的什么地方呢?离 开北京到达激流岛以后,生活是疯狂和封闭的,因为自己的秘密“身份”,我没有 任何属于自己的朋友。 我突然那么渴望和Z 说说话,我多想把岛上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他,多想听到 他的声音,可是……可是……他能够原谅我吗?就算是可以原谅我的绝交信,能够 原谅我把他的一字一字写的信,一趟一趟跑到邮局发出去的信全部都烧掉了吗?他 在回我的绝交信的信里说:亲爱的,不谈爱也没有关系,我只有一个请求——做我 的精神支柱,好不好,我需要你,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需要你。 他不知道他说的话正是我最最不想听也听不懂的话,精神支柱?我难道还有任 何力量做什么人的精神支柱吗?“谁也做不了谁的精神支柱。”我在回信里对他说。 我决定挣钱,无论以后的路是什么样子的,往哪里走,钱是一定需要的,没有 钱那就彻底地寸步难行了。 岛上基本上没有商业,所以无法找到工作,在这里住了一年多,除了在教堂里 每个星期一次帮助神父收拾房间以外,就是周末在集市上卖春卷了。生意时好时坏, 那是不能攒下很多钱来的,而且做了一年也腻烦得很了。 我在城里认识一个叫斯黛拉的新加坡妈妈,她常常邀请我去奥克兰玩,但是因 为在岛上的隐蔽生活,我一直没有和她联系,惧怕她又问我那样的老问题:你为什 么不来奥克兰打工?年纪轻轻,为什么要住在岛上?为什么不结婚? 这样想着斯黛拉,我就跟她打了电话。斯黛拉异常高兴地说:快来吧,前天我 还看到一个刚刚开业的大饭店登了找工的启事呢! 于是我把大房子托给了朋友照管,兴冲冲地离开了激流岛,这是出国以后第一 次我离开激流岛来到奥克兰找工作。 斯黛拉是新加坡人,20多年以前移民新西兰,她的丈夫是新西兰人,是那种非 常踏实、工作勤勤恳恳的人,他们有一个小女孩儿,6 岁。 我运气很好,工作很快落实下来。老板夫妇是香港的有钱人,饭店富丽堂皇, 而且装饰摩登,是那种高级大排档饭店,每个人16块新元,可以山珍海味尽吃,不 过酒水是不包括的。我的工作时间是从星期一到星期六,每天工作11个小时,从上 午11点到晚上10点。这终究是我的第一份独立闯荡的工作呀,开工前的那个晚上, 我很兴奋,在斯黛拉给我收拾好的小房间里一夜没睡着。 在奥克兰城的生活是安宁的,星期一到星期六工作,星期日的时候,我回到岛 上去看一看大房子,这一切当然都是在秘密之中进行的,G 不知道我出外闯荡的事 情。 因为饭是饭店里包管的,住处是斯黛拉提供的,我发现自己的银行账户里非常 快地有了一些积蓄。斯黛拉为我感到非常高兴,同时有关我为什么不结婚的问题又 开始出现在我们早点时的谈话里,我为不能对她说实话而感到歉疚,可是也没有任 何办法,只好提议教她学中文,来变化一下早晨的话题。她是一个半句中国话也不 会说的中国人,非常想学会说中国话。 每个星期日我在奥克兰码头等船,看着那个远处的小岛,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 的梦幻感,不知道是怀念的情绪还是痛苦的情绪,总之每一次回到岛上情绪总是非 常不平静。整整一个星期天经常是在大房子里不知所措的游荡之中度过的,难道我 真的要永远地离开这里了,而且或许一生也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那么为什么我不 能在离开它之前和它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儿呢?为什么? 对帮我照顾房子的朋友我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千万不要接电话,有电话告诉我, 这变成了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因为每一次朋友告诉我有电话,我都不知道该往什 么地方猜测,是G ?是G 夫妇的朋友有什么事情需要找到他们?还是父母,他们身 体有不好? 我是不应该在这时候撇下大房子的,我对自己说:如果万一是G 来的电话,发 现我不在岛上,那么他们在德国的日子还如何安静呢?我是答应了G 的妻子的,让 她可以有一段宁静的时间,从心理上来讲,我是觉得非常欠了她的,觉得自己应该 为她做一些事情的。 三个月以后,岛上的一个朋友准备在岛上开一个小快餐店,要我回去帮忙,我 于是辞了那家工作,回到了岛上。 在这之前,岛上没有中国饭店,我觉得这主意很好,小店很快开起来了,我自 然成了店里的一个工作人员,工作是不用再找的了。 以前的积蓄,卖春卷的收入,奥克兰的存款,小店的薪水,到了这一年的10月 份,我发现自己已经有了7000块新元的存款了。 7000块,我暗想,如果我只身飘泊异地,一时找不到工作,它起码是可以使我 在陌生的环境里支撑一段时间了。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