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爱情又回来了第二天中午,Z 来了,我把修改了的稿子递给他说:现在你可以 松一口气了。 “为什么松一口气呢?” “因为你不必再付房子钱了。” 他看着我,突然附下身,吻住了我的嘴唇。 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突然把心里的那种压力拿掉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 的眼泪突然流出来,确切地说,不是流,而是喷了出来。 Z 解我衣服扣子的手停了下来,他擦着我的眼泪,眼睛里是那么惊愕的温柔。 后来他写了一首诗,就是写这个场面。 对于我来说,这一吻像是对我的生命的一次重新认可,好像Z 在用这一个吻说 :我理解你,我原谅你。像是在说:我依然爱你。像是在说:你还是你,我记得的 你,我认识的你。这一个吻,也是我无法诉说的困惑,忏悔的一次宣泄,似乎因为 太多层次的痛苦,太复杂的情绪,我一直无法找到一个宣泄的机会。还有更多的是, 他的吻在我的神经里激起的感受,那感受太熟悉,又太陌生了。经过了这么久的分 离,这一吻,让我的身体又复活了似的敏感痛苦起来。 上帝,我在心里叹惜了一声,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任何力量,只 感到眼泪的力量。实在的,我如何来叙述那感解,如何来解释那眼泪呢,在这之前, 我自己从来没有体验过眼泪是可以那样喷射出来的。 这眼泪所包含的东西太多太复杂,有透彻的哀怨,有剧烈的忏悔,有无可挽回 的悲哀……我们没有做爱,但是爱情已经重新回来了,在我的心里它像是阳光一样, 代替了痛苦的压力。 我知道生活已经在我的身边重新降临,这个北京的9 月是我的生命中的一次开 始。我不能确认在Z 的感情里,他是不是已经让我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呢?那一年 从北京回到悉尼,把《魂断激流岛》的稿子留给了Z ,也把一颗不安宁的心留在了 北京。 回到悉尼以后,我的生活从一种不安宁又进入了另一种不安宁,和Z 在一起时 我的身体和血液里的感觉,又一次让我意识到什么。写书之前的不安宁,是痛苦的 悲哀绝望的不安宁,我以为写完了书的我,会是一个平静的我,即使是选择死也是 可以平静的死了的。回到悉尼,最初的一个月的时间,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安静下来, 突然生命换了一条轨道,在原来对生活的绝望的黑颜色里加进了一种浓重的红颜色, 每一天醒来的第一秒钟里,一个感觉会跟着我醒来:我在哪里?为什么不是在北京? 悉尼和我有什么关系?F 和我有什么关系?F 是我的什么?丈夫还是救世主? 我的感情生活为什么这么古怪?是我的毛病,还是命运的毛病? 从常人的逻辑上来讲,我和G 的关系是古怪的。 那是一种特殊的男女关系,它不是卿卿我我的世俗的爱情,从来也不是。在岛 上,我们是把那种爱情当作世俗来摒弃的,我们渴望活得纯洁,于是性变成了一个 尴尬的存在。 如果没有性我们就可以自由地生活,我们就可以纯洁地生活,这种话题是我们 在谈到性的话题,我们从来也没有接过吻,即使是在伊丽莎白家里我和G 单独度过 的一个月。我们也不是那种亲吻拥抱的情人,我们围着火炉谈论的依然是生命,是 超越于恩爱的东西。即使在那一个月里,每一次做爱以后伴随着的都是尴尬的回避, 他以为他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无论G 在《英儿》一书里如何详细描写了我们“美丽”的性生活,我依然不能 忘记的是,我们的深夜长谈,在月光下感到的生命的皎洁;不可能忘记我们对性的 存在的尴尬,我们想极力摒弃它的谈话,岛上,生命给予我们的终极的空间。 无论G 出于什么样的复杂心理写了他的《英儿》,在我的记忆里,岛上的生活 是纯洁的生活,那纯洁与对与错没有关系,那是当时我们的灵魂赖以存在的空间, 如果否定那个空间的存在,如果那种真实没有得到尊重,那么,整个岛上的生活就 失去了它的价值,无论如何我依然认为它本身的价值是超越于世俗的恩恩怨怨的。 同样,我和F 的婚姻也是奇特的,不合大部分人的逻辑的。 用F 自己的话来说,他和我结婚是一种神的昭示,F 接受了这个昭示,他向我 求了婚。对于F 来讲,这个婚姻是和性没有关系的,他爱我,是一种神圣的爱情, 超出于世俗的爱情,于是我们的生活是更加纯洁的,比和G 的生活要更加纯洁,我 们生活在一个屋顶下,但是我们却不生活在一起。性是一个不存在的空间,是不属 于神的昭示里的空间。 F 对我说:“命运中发生的事情不要用逻辑来解释,如果你不去解释,就不用 再悲观绝望了,上帝有上帝的安排。” F 的这些话曾经带给我心理上的平衡,可是当Z 重新唤醒了我的感觉以后,我 就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概念了。 这些曾经对我具有极大的安慰和平衡意义的话,此时让我感到的只是苍白无力, 只是做作和没有道理。 “是吗,F ,可是我为什么只感觉到上帝的苍白呢?”我说,“他的道理似乎 是受苦的道理,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是在受苦,我们就是正确的,是吗?如果我们 是在享乐呢,那又是什么?我已经不想再受苦了,受苦都是和上帝在一起的,有意 义的,可是我不想再受苦了。” 那一个傍晚,我坐在静谧无人的渥特森海岸边,忘着悬崖下的海水,感觉不出 活着的意义来。 那些日子,我在想的一件事情是,Z 是不是应该了解这一切,我是不是应该告 诉他我和F 的婚姻是一种什么样的婚姻。不过,最终我没有对Z 再提起任何和我私 人生活有关的东西,他也没有问过,这让我感到一些失落,我并不能够特别清楚地 知道,Z 对我的感觉是什么。 从北京再回到悉尼以后,我对这种感情关系看得更加清楚了起来,因为Z ,我 感到被埋葬了的恋情的种子又一次从土壤里钻出来了。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