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Z 陷入沼泽之中《魂断激流岛》出版以后不久,我接到了Z 寄来的样书。 没有想到的是,书出版以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震动,那大多不是对于岛上 生活的震动,而是对于我和Z 的关系的震动。 表示惊奇的,表示不信的,表示愤怒的,依然认为我是拿Z 出来垫背的,或者 认为Z 是有意想搀和的。无论如何,我知道,我的生活永远也不可能按照我自己的 意愿往前走了,如果我真的有什么意愿的话。 对于我来说,最可怕的事情是,Z 为此而陷入一片沼泽之中,我是从朋友那里 听到的。 我打了电话过去,没有人接。我心急如焚地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整整一天, 我就坐在电话旁边,但是打了一天,终于是没有人接电话。我在电话里留了言,请 他无论如何给我回电话。 晚上Z 来了电话,他说,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不要我担心,不过他要离开北京 一段时间,因为他已经成为了媒体关注的对象,每一天他都不断接到询问此事的电 话,闹得他不得安宁。 我知道他永远对艰难的事情是不报实情的,所以我的担心也无法减轻,我无法 分担他的烦躁。 我觉得非常内疚,已经埋藏在心里的悔恨,这时又加深了一层。 “那么,保重吧。”我说。 “你也保重。”他说,“一切都会过去的,相信时间就是了。” “我知道。”我说,心里不能够相信时间是个什么东西。《魂断激流岛》的出 版把我的生活又一次抛入了漩涡,我在写完此书时所感到的如释重负也至此结束。 我感到是对生活的彻底的不信任,对自己的彻底的不信任,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写 那书了,为什么?我问。我既没有把该说的事情说清楚,而且还把Z 的生活又搅乱 了。 这以后很长时间,我再没有收到Z 的信和电话,等到再接到他的信的时候,他 永远在说忙,没有什么更多的话,更没有什么超过工作的话题。我感到他在疏远我。 生活在悉尼似乎安宁地向前移动着,我和F 的关系变得更加古怪,大概只是因为这 时,我已经没有办法把这种古怪继续视为正常了。 我觉得自己变得对古怪特别反感,这不好,这也不坏,我对自己说,有一个东 西我是不能把它放在盒子里的,或许我曾经放进了盒子里,那么我应该把它拿出来 了,这个东西就是自己。 我不能永远逃跑,总有一个地方是我开始重新生活的地方,那么这个地方就是 现在,这个“家”,这个曾经让我逃跑进来的地方。 这个早晨我被F 打坐的声音惊醒,因为他把音乐的声音放得很响,整个房子里 充满着香的味道和打坐音乐的闷响。我坐起身来,看着自己房间里的小书桌、小书 架,和那个朋友送的白色的衣柜,在这个黎明的光线里,它们显得特别亲切。 我应该搬出去了,我对自己说:我和F 可以继续是朋友,但是已经没有任何意 义要我们生活在一个屋顶下。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很让自己开心,因为这是我 多久以来第一次为自己的生活做出一个决定。从事件发生以后,我发现自己已经失 去了做决定的能力,这个清晨,我重新有了做决定的感觉。 吃早饭的时候,我对F 说: “我觉得我很想搬出去了。” 他看看我说:“大概是个好办法,不过最好近一些,那样我会觉得可以照顾你。” 我在心里摇摇头,以前这种让我感动的话,现在听起来我觉得是很古怪和滑稽 的,我现在不再需要照顾,我需要的是安宁。突然我意识到自己长大了,大概在这 之前我是在寻找照顾的,一个可以照顾我的人,精神上的,生活上的。 一个星期之内我就找到了一处房子,就是英皇十字街的那个公寓,我租下来了, 那次搬家我非常兴奋,好像是我的长大的生活的开始。 对于钱和财物,我永远有一种特别的宽容,好像那是流水一样,来来去去。当 初我们结婚的时候,我把积攒下来的7000新元交给了F ,对他说:你拿去吧,这是 我所有的东西了。 F 也不是个把钱看成什么宝贝的人,所以他接受我的钱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是 谁在占谁的便宜,因为F 不是一个有钱的人,所以这在他是重要的。结婚以后有一 天有人从岛上传过闲话来说:F 和我结婚是因为我有钱。首先这闲话荒唐之极必不 用说,同时我哪里有什么钱呢,大概是一些岛上人把我看成是富有的台湾或者新加 坡人了。在国外老外有个印象,好像所有的华人都是有钱人。当然很久以后,我也 听到过人们的传言,认为我和F 结婚一定是因为钱。这也同样的滑稽:因为F 没有 钱。大概是一些国人也有一个错觉,认为所有的老外都是有钱人。我在英皇十字街 住的时间不过一年,在这一年里,我觉得自己开始“正常”起来一些,有时我可以 很轻松地和玛迪到山里玩一个周末,而且和Z 的通信也开始有了一些进展,我觉得 他在感情的边缘走着,走了一段时间以后,发现自己已经慢慢地又走进来了,他是 一个不喜欢受到任何约束的人,所以任何感情的圈子对于他的心绪都是不合适的。 我没有在任何程度上过于进攻他,甚至和F 分居也没有告诉他,我知道这种告 白对于一般人来讲是好事,但对于他来讲则像是陷阱。 我没有挖陷阱的意思,而且分居是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的选择,没有Z 的存在, 我也依然要分居的。 决定离婚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结过婚了,这个事实实在让自己惊讶了一下, 因为这个婚姻本身的古怪,也让自己和婚姻这个词挂上了钩。我摇摇头,觉得活着 是一件滑稽的事情,如果可以不太当真的话,就不太伤心了。 这天,我给F 打了电话,他还在我们以前住的地方住着,对于他来讲,生活大 概是没有什么变化的,他来到我们约好的咖啡店,像我们还住在一起的时候那样, 坐下来,说:“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我已经吃过饭了。”我说。 “我以为你是和我一起吃午饭呢?”他说。 “我想我们应该办离婚手续。”我说。 F 看着菜单的头抬起来,问:“为什么一定要离婚呢?我们可以永远分居下去。”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