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在一条非常幽静的大街上,我租到了一个小单元的房子。在我刚刚搬到我叫峡 谷的新家里以后的第二个星期,Z 在电话中对我说,他要到悉尼来了。他说:“我 已经开始办签证了。” 从上次回北京把《魂断激流岛》的稿子交给Z ,到现在又是三年的时间了,三 年没有再见到他,我想了想,觉得有些不能相信。 三年?!真的又三年了! 而且上两次见面都是不能算重逢的重逢,于是这一次就有了决定性的意义,我 想,还是不能确定Z 的感情,即使一边在布置这个小家,一边却还在揣摩着:Z 究 竟是作为一个朋友来看我呢,还是作为一个情人呢? 我无法去问他,也不想去惊扰自己的梦,哪怕是一个梦也保持得长久一些吧。 而且过去的这三年里,我在悉尼的生活依然处于一种动荡之中,我也没有安宁到真 的去静下来想到非常具体的有关明天的生活。 离婚的事情成为一种真实的存在以后,我的感觉才开始调整到正常一些的生活 上来。我发现自己开始可以客观一点儿地回忆过去,回忆自己和Z 的感情了。 我不知道Z 对他来悉尼想了什么没有,对于我来说,我可以清晰地意识到,我 的生活会因为他的到来而重新和过去和北京和遇到他时的那个叫英子的女孩儿和后 来成为了他的情人的那个女孩儿重新联系上。 我可以感觉到那个女孩儿向我走过来,向我慢慢地走过来。她带着许多的伤痛, 许多的忏悔,许多的混乱,许多的困惑,但是她终于向我走过来了。 我的心是慌乱的,但这是一种重逢的慌乱。 悉尼机场的那块熟悉的电子显示屏幕像是一个老朋友一样望着我,此时在我的 心里这块电子显示屏以及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热烈。 这是重逢的感觉。我特别意识到自己是在等待一个亲人,一个和我的血液联系 着的人,这个人此时正在飞机上慢慢地靠近着这个机场。 我焦急地注视着显示屏幕,焦急地等待着“着陆”两个字。 Z 出现的一瞬间,我就穿过两边的人群向着他飞跑了过去……我感觉到周围人 的眼神,可是我不再觉得有什么恐惧了,那种恐惧突然消逝掉了,虽然那都是中国 人,是有可能认识Z 的人,但是我意识得到心里那种紧张已没有了,这让我的快乐 又加了一层的火花。 他依然是那个样子。上次他来悉尼穿的是西服,看来太正经的样子,不太合适 他。这一次他穿的是牛仔裤,我熟悉的神采奕奕的样子。似乎不是他经过了十几个 小时的旅程,倒是我因为前一夜的失眠,看起来像是刚刚下了飞机的样子。 我笑着把这话告诉他。 我接过他手里的箱子,一个很轻的不大的绿色箱子。他看着我的样子让我觉得 不真实,因为觉得他不应该是这样的真实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一路上怎么样?”我问,朝着出租车站走。 “一路上舒服得很,我的座位旁边没有人,我是睡过来的,和在家里一样。” 他说,笑着显示说自己的运气好。 我听着他说说笑笑,好像我们是昨天才分手似的。我知道我们是在假装着一切 都很平常,好像真的是昨天才分手,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我们是在 假装,起码我是这样,因为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脑子里一片美丽的空白。 出租车站上等车的人不少,我们在队尾站了,这又让我觉得特别好笑,好像是 一起回家的人,在一个车站等车。这感觉让我想起早年和Z 在北京约会的时候,他 送我到公共汽车站,在那里我们分手,他回他的家,我回我的家,现在呢,我们一 起回一个家了。 又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轮到我们了。 司机接过箱子,把它放到了后车厢里。我们坐进车里,他的手轻轻握住我的手, 我感到这个动作的时候,身体猛地一颤,我没有敢去看他,只是看着前面,手却紧 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三年以前我想得到的一个暗示,但是没有得到。这一个亲切的暗示使我的 血液突然像第一次在舞会上遇到他的时候那样激动起来,一路上我就把手放在他的 手里,一动不动地,好像动一下会破坏掉这个梦似的。 “Z ,我终于又和你在一起了。”我在心里这样想着,意识到眼泪要流出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忍住了。 车开到家门口的时候,我依然坐着,没动,非常希望车可以一直开下去。 “这么快就到了。”我说。 Z 跳下车,从后车厢里拿出了箱子。 开门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在颤抖,这一次Z 感觉出来了,因为他把手 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地放在了那里,没有挪开。 “进来吧。”我终于打开了门,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我们走进房间,房门在我们背后关上的一瞬间,我就感到Z 的吻已经落在了我 的嘴唇上。 我的身体突然因为一直的紧张而虚弱下来,我坐在地毯上,紧紧地靠着Z 的身 体坐了下去。 这吻那么熟悉,那么陌生,太久了,自从出国以后,这是第一次我们重新拥吻 在一起了。 窗外峡谷里的蝴蝶一定正在阳光里飞舞着,它们是有灵魂的东西,它们把Z 带 回来了,我知道那时我一定要离开英皇十字街,就是因为那里没有蝴蝶。 我把Z 的手放到嘴边,深深地闻着他的气息。那是我所熟悉的气息,在岛上的 时候,我曾经因为它而热爱自己,也曾经因为它而诋毁自己,我不知道这种气息是 什么样的一种存在。现在当我又一次把它吸进血液里去的时候,当我的身体再一次 被这种气息包围的时候,我知道它就是人对自己最敏感也最无知的部分。 我吻着Z 的前额,吻着他的眉毛和嘴唇,房间里那么安静,我听着自己的心跳 声,觉得幸福,这是我很久以来又一次感到幸福。 和G 一起的时候,我感到的是生命中的纯洁,和F 一起的时候,我感到的是生 命中的使命,和Z 一起的时候,我感到的是生命中的幸福。 我紧紧地被他拥抱着,像是生命中的全部都被他笼罩住了。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