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Z 又一次来悉尼回去后,“我”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编者注)朋友玛迪 敲门的时候,我还在床上躺着,才意识到四五个小时就这样从身边滑过去了。 “我觉得自己已经想好了,这个孩子我是不能留的。”我对玛迪说。 “我太爱Z ,孩子的出生首先是把我从他的身边拿走了,我不会再有那样的全 部的精神来爱他,这是我所不能接受的事情。”一个孩子,会把我刚刚平静下来的 生活重新搅乱的,我经受不起这样的混乱。我已经太习惯和Z 一起的两个人的世界。 “当然,现在从经济上来考虑,我没有能力来负担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我对玛迪说。 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这几天我在想的一件事情是如何能够说服自己,如何能 够告诉那个将不会诞生的孩子他(她)为什么没有能诞生下来,我觉得他(她)就 坐在我的身边,走在我的身边,问我这些问题,我必须得回答他,可是我一点儿也 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我想我必须得对他(她)说实话,说现在不是时候,说因为我还有太多的事情 要做,这一两年,也许两三年,我没有办法停下来去照顾他(她),去照顾另外一 个小生命。 可是这是真正的原因吗?他(她)的等待回答的样子使我更深地看见一些东西, 在我的灵魂深处,有一个别的原因,一个我自己也没有特别注意过的原因。这时它 从很深的地方浮出来了。我想,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一个孩子,一个孩子意味着生 命在他的身上的延续,如果我是一个彻底的对世界生命如此乐观的人,那么这延续 就是一种天大的乐趣了,可是我不是。 我的渴望,这一生的渴望就是爱Z ,然后死去。 我要保持这种简单,就不能有孩子。孩子会需要我,孩子的生命在我的身上的 延伸意味着我需要为了他而活着,在他离开人世以后为了他而活着,这是一个母亲 不可能做出别的选择的事情,可是我不想这么选择。孩子,意味着他将把我对Z 的 爱的一半夺走,我们不再有可能这样用所有的时间来爱,我们谈话的主题将无休止 的是孩子。我可以想象自己会成为一个非常好的母亲,那是一个做了母亲的人的天 性。可是我是不是真的想这辈子拥有实现这种天性的机会呢? 一切都是不可知的,我知道的只有Z ,他的爱情像是我身边的空气,我已经太 习惯了,我不想有任何变化。 Z 说我们最终会要一个孩子的,但不是现在,可是我怎么会有这样一种感觉, 做了不要这个孩子的决定的时候,也做了永远不要孩子的决定。(决定了不要孩子, 她便去医院做了手术,之后来到了海边。——编者注) 找了一处岩石坐下来,海的气味很重,我从每一个激起来的浪花里,深深地呼 吸着那种清新的味道。 回到家以后,我要给Z 发一个伊妹儿,告诉他流产已经做完了,告诉他,我爱 他。 爱情,突然变得那么实在,Z 对我来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情人,我意识到我 爱他的感觉在这两年中成熟了很多,心里那种恐惧感、不安全感已经减轻了很多, 好像我突然可以尽情地呼吸了。 望着海浪,望着一艘巨大的货轮在不远处的海域里出现,突然那么想念Z ,而 这种想念突然有一种特别的内涵,怀孕本身使我意识到曾经深深搅扰过自己的恐惧, 因为恐惧,我总是觉得它会在下一个瞬间消失,因为恐惧,我总在怀疑它的真实性。 孩子的消失使我意识到那种恐惧是我的选择,就像流产是我的选择一样。 安全感和信任感是一种成熟的感觉,现在的爱情不再是那个23岁的小女孩儿的 忧心忡忡的爱情了。这种成熟感使我不再觉得需要孩子或者婚姻来固定一种关系。 如果孩子被留下来了,生活会是一种什么改变呢?我想象不出来,实际上,有 些事情是靠不了想象的。 或许,我和Z 会结婚,因为孩子。 可是对婚姻,我已经没有了十几年前的感觉。 这实在是件怪事,十几年前,认识Z 的时候,那么渴望和他结婚,可是他却是 结婚的有家的人。 现在,他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可是结婚本身却失去了原有的魅力。 我曾经说过,婚姻是一种枷锁,实际上,比枷锁还要坏些,因为它锁住的是灵 魂。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信任的话,也就谈不上爱情,如果谈不上爱的话,也就没 有必要结婚。 我居然也不相信孩子一定要有一个法律上的父亲,如果我将来要一个Z 的孩子 的话,那也可以依然不结婚的,我可以做一个单身妈妈,正好在澳洲单身妈妈很多, 我不会为此感到孤单。 这是5 月份,悉尼的秋天,我在海边散步的时候,想起了北京的秋天,突然那 么思念北京,连那种思念也是成熟的了。 我感谢这个孩子,他让我成熟了许多。 是9 月了,这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 路边的冬天掉光了叶子的榆树现在又开始长出了鲜嫩的小叶芽,空气中有一种 全新的感觉,那感觉是靠着鸟的叫声,土地的气息传达出来的。 我走在这样的空气里,心里有一种与之符合的快活节奏,我周围的空气是轻盈 的,那是一种选择的轻松,我突然意识到生活中我做了又一次选择。 一个女人的生命中很重要的选择。 我想,到了圣诞节我要回北京去住上一个月,那时是这里的圣诞节,是北京的 冬天了,我喜欢冬天。 (完)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