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81岁的老人,来时无几,其所欲行善,别无他求。那次,我随他去参加央视一 档“走进墨脱”的谈话节目,分上下两集,任凭主持巧舌如簧百般提问,他的回答 如智力竞赛中的“是”或“不是”,偶尔开口只谈别人,好像主角的他和他毫无关 系。于是,现场观众称他是语言上的矮子,行动上的巨人。陈正无意保持低调,他 超凡脱俗,获荣誉而不自喜,受人称赞更令他头皮发麻,局促不安,长长一叹:唉, 我只想度过平淡宁静而又有所事事的余生。 客散了,有一憔悴的汉子,走到陈正面前,递上100 元,轻声说:我是下岗工 人,请收下我的一点心意。他因儿子出了事故,专程来敦煌打官司。陈正不肯收, 那人动情地说:我也有过孩子,感谢您对孩子们的一片爱心,您让我感到这世上还 有真的东西,陈正请他留下姓名,那人只落笔:西安开关厂一下岗工人。陈正问孩 子怎样了?西安汉子泪流满面,别转身去夺门而出。陈正捏着百元票子的手微微颤 抖,语气沉重地对我说: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往往是最善良的人,你们做记者,要 多关心他们的疾苦,多倾听他们的呼声,多报道他们高尚的品德才是。话毕陈正缓 缓地将钱放入自己贴胸的口袋,一推碗,再也不吃了。 过世界屋脊,非同儿戏,好事多磨青藏线 从敦煌经戈壁沙漠到青海格尔木,海拔骤然3000米。多日劳顿,夜来受寒,我 患了感冒。赴青藏线在即,打个喷嚏都犯高原大忌。急了陈正,不时摸我额头,说 有些发烧,催我去就医。我自感尚可,没那么严重,稍事休息无碍。隔三差五与上 钞厂陆书记通电话,汇报我们的行程,主要是报平安,他告我务必在8 月23日赶到 拉萨,与罗厂长会合。不敢耽搁,尽管头晕脚虚,我还是去买了车票。出发那天上 午,陈正又跑出去了,我要他准时回来。老人闲不住,在格尔木采购了红景天的块 茎和液剂,专抗高原反应的藏药。他不带表,一只挂表路上送人了,我摘表给他, 恐他误时。曾有一次,我和他去北京,火车临启动前3 分钟他才赶到,我等得望眼 欲穿。陈正独游惯了,独个远行曾有过迷路或错道的事,但我们两人同行,万万不 能打时间差。丢了陈正,我怎么活? 整装待发,我在旅店大堂等候,陈正一头大汗准时赶到。我窃喜,毕竟代表组 织就是不一样。不料,陈正惊慌地说,刚去了人民医院,医生得知高龄走青藏,又 感冒在身,断言绝不能成行,先要做胸透、心电图,然后才能定夺。我一下又蒙了, 拉着陈正去人民医院,那里没设备,又赶到一家部队医院,恰逢双休日,管设备的 休息,明天才能做检查。再过40分钟就要发车,我决定去退票。这下子轮到陈正怵 了,揪揪我的衣,说不检查了。我不允,过世界屋脊,非同儿戏,一定要他做完检 查再走,万一情况不好,大不了打道回府。陈正还和我绕圈子,说医生言重了,他 最了解自己,不会有事。他拉住我的手不放,不让去退票。我只好又一次拔出“尚 方宝剑”,大声说:陈正同志,你要服从组织决定!他脸呈窘态,迫于无奈道出原 委,他其实没病,是代我去看病,说我的感冒症状,人见一老者,断然不敢轻诺。 我心头一热,只好叫一声陈伯伯。 一上青藏公路,我极度兴奋。莽莽高原,景象沸腾,一簇簇草绿色的帐篷,一 个个施工现场的五彩牌楼,重型机械车辆川流不息,水泥厂的烟囱高耸入云,中铁 大军在此安营扎寨,摆开战场,筑造一条全世界最高的铁路。于是,沉睡的高原苏 醒了,爆破声声,机械轰鸣,架桥开洞,大山在颤抖;彩旗飘飘,醒目标语沿途可 见,“重返青藏线,再筑辉煌路”———气贯长虹。据闻中铁前身是解放军工程兵 部队,当年筑这条路,付出的代价平均1 公里牺牲一名战士。 筑铁路比公路更难,怎不令人向中铁大军行注目礼。青藏铁路由格尔木和拉萨 两头同时开工,原计划2004年完成,为保护高原生态环境,取消大面积动土,竣工 延至2006年。车在高原行,视觉却尔尔,远处积雪的山峰,不过土丘一个,殊不知 身临海拔5000米,没有比照物,只是气有点短,头有些涨。头涨车颠视线模糊了, 但我仍贪婪地望着窗外,想把一切都印进脑海去,恨不能下车采访。陈正嘱我闭眼 平躺,亢奋也是一种高原反应。 我横竖躺不下,这辆所谓的卧铺车,有50个铺位,上下两层,左右两排,中间 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走道,后排则是通铺。两人一席,长才1 米,宽仅0.8 米,我 若躺下,就把陈正拱出去了。我们像被装在一个容器里,只能保持直角的坐姿,所 谓的躺下,我要侧身屈膝,贴着他的背,没他配合不行,两人蜷成虾米状,有点像 蛇盘成团。高原寒,窗紧闭,车厢空气之混浊就不谈了。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