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翌日一早,出车上山。先过边检站,检查去珠峰的通行证;再入保护区大门, 每辆小车付450 元环保费,人付60元门票。当太阳升起的时候,车已驶上嘉错拉山 顶。朝正前方竖有石刻四大山峰示意图,依次为珠峰8848米,洛子峰8516米,玛卡 鲁峰8463米,卓奥友峰8201米。世上有14座8000米以上的高峰,喜马拉雅雪山巨人 占了其中10座,而一半聚集在珠峰的周围,犹如众星托月,更显王者风范。难怪穷 乡僻壤的定日,会成为世上最活跃的登山营地之一。 车抵绒布寺,海拔5200米,乃当今世界地理位置最高的寺庙。进寺走一圈,香 火稀落,毕竟上来的人少。从绒布寺再往前200 米,豁然开朗,有半个足球场大的 平台,若没有珠峰大本营的石碑为证,我简直不敢相认。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设施, 几间平房是个体户盖的,想找个地方打电话,东询西问,有个晒太阳的男人站起来, 说:我有海事卫星电话,60元一分钟。这么贵!人是个体户,就赚这个钱。再贵, 一个非得打,打给上钞厂陆冠华书记,好一阵拨通,我大声喊道:陆书记,陈正和 我登上了珠峰大本营,请你分享我们的喜悦。陆书记关心陈正的身体,关心我们何 时回上海,又是一番叮咛复叮咛。在万里行程中,我们打电话最多的是给陆书记, 而最了解和最不放心我们的也是陆书记,可以说,陈正一日不到上海,他一日放不 下悬着的心。 大本营距珠峰直接距离只有25公里,曲线有40公里,通常顺利登顶,需要10天 时间。有两支境外登山队在此安营,一个个小帐篷,炊烟袅袅,恬静闲适,但勇士 们将开始人生的辉煌之旅。 来一次不容易,总得带点纪念品,环顾四周没有一家国有商店。忽见一帐篷, 拉着一条横幅“定日珠峰大本营邮政服务中心”。走进帐篷,里面摆满茶几,有人 在喝奶茶,原来是家藏式茶室。我问:这里谁管邮政?没人吭声,我又问几声,有 人从暗暗的角落里传出怯生生的应道:是我。上前一打量,竟是一个稚气未脱的男 孩,还躲着怕见人。我问:是你还是你父亲?男孩仍答:是我。我乐了,没想到大 本营邮政所长这么年小。所长的业务还算熟悉,打开随身背的邮包,里面有明信片、 首日封、纪念封,当然还有大本营的纪念邮戳。我选了一张珠峰明信片,写下“我 在世界最高峰,祝父母健康长寿”。想来挺有意思,岂止寿比南山。一切办妥,所 长说一个月内就可收到,好像很快了。我问他今年几岁?他说17岁。未成年怎么能 当所长?我又问他中学有没有毕业?他不出声,从包里拿出一张中学毕业证书,还 有一份拉萨职业中专的入取通知书,上面写着: “洛桑次仁,男,藏族,1984年生。入取本校英语专业,学费200 元,书杂费 700 元,每月生活费150 元。报到日期9 月5 日。” 我问:你为什么不去报到?洛桑低下头,很难过地轻声说:付不起学费,不上 了。旁人说,这孩子可怜,父母死得早,全靠一亲戚抚养长大。亲戚在县邮政局工 作,孩子懂几句英语,就让他在旅游旺季设摊打工。我掏出几张钱,悄悄塞入他的 口袋,看着洛桑的脸说:等你有了钱,一定要去读书。他一个劲地点头。我为洛桑 照了两张很有意义的像,在“大本营邮政服务中心”的横幅下,一张是他背着邮包, 俨然如一个邮政所长;一张是他将入学通知书捧在胸前,一脸无奈。这两张照片能 说明许多问题。 我和陈正登上一土丘,风刮得人站不住,一杆蓝色登山旗猎猎飞舞。人说,几 天前,这里曾举行过珠峰登山节,登上此丘,即可获得一张象征性的登山证书,节 日一结束就什么也没有了。陈正立着,任狂风吹直他的白发,久久凝目眺望着前 方。仿佛在对珠峰说:你好!我来了。 陈正有一拨子事要做,计划已排到90岁,他嘱我绝对保密,也许说出来也没人 信,我亦同样存疑。陈正不以为然,人一旦返朴归真,有什么不可能?当81岁的陈 正,登临地球氧气最为稀薄的珠穆朗玛山区,我信了。陈正在看山,我在看陈正, 他何尝不是一座山峰。 对我来说,西藏是一种高度,不仅仅是地理上的,也是精神上的。两次随陈正 到西藏,采访一所门巴孩子的希望小学,我瞻仰了一座矗立于高原的精神丰碑。 (完) 匆匆写于2001年10月 原载于《上海小说》2002年第1 期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