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逃出南泥湾 等到“抢救运动”开始后,我的问题又被翻拣出来了。当时挨冤枉的远不只我 一个,我们也都不可能知道是康生在上面做怪使坏。我心里自然产生了强烈的抵触 情绪。运动的积极分子们把我当作抗拒“抢救”的死硬分子,关起来不算,还捆、 打、饿饭,随后,又把我们这批从抗大清洗出来的两百多名“死硬分子”,和中央 以及其它机关清洗出来的“坏人”,一起押送到延安东南方属金盆区管辖的南泥湾, 进行强制性劳动改造。所以,许多“延安牌”的老干部最喜欢听的那首郭兰英唱的 《南泥湾》,我是从来就不敢听完的。 我在南泥湾一干三年,和大家一起,硬是把南泥湾变成了陕北的好江南。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投降,消息到南泥湾迟了几天。大约是十八, 或是十九日,记不太清楚了。我们南泥湾所有的人都狂欢了!我们这些劳改对象也 和看押我们的人一样,高兴得乱蹦乱跳,大喊大叫,像疯子一样地哭,抱在一起笑。 我们比其他的人更多了一份期望:胜利了,总该赦免我们了吧!可是,我们足足盼 望了两三个月,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当初把我们弄进来的人现在已经忘记了我们的 存在。有的人沉不住气了,开始出现了逃跑、自杀事件。我经过这么多年的折磨, 也是万念俱灰了。投敌,不愿意;革命,没资格。窝窝囊囊地干到现在,抗战总算 是胜利了。但是,这胜利却没有我的份,日本人是其他的同志打败的,我没有看见 过一个日本人,更没有向他们放过一枪一弹。既然现在抗战胜利了,天下太平了, 连毛主席都已经到重庆去和蒋介石“握手言和”了,我们为啥还要被关在这山沟沟 里吃苦受罪?有这种情绪的,多得很。 不断发生的逃跑事件,也强烈地刺激着我,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跑它娘的!虽 然看守士兵已经加强了警戒,但我们每天要上山干活,到了野地里,机会总还是有 的。 一天,我们到山上去为梯土加固堡坎。中午回营的半道上,我突然惨叫一声倒 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挣扎、痉挛,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叫声,还吐白沫,眼睛也 鼓得老大。半年多以前,我们劳改队有位同志吃了有毒的果子,毒性发作时就是这 副样子。我把它学过来了。果然,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中毒了。他们开始想把我抬 回去,可“垂死”的我暗暗运起内功,挣扎起来几个人也休想动得了我。他们没法 了,负责看押我们的一位排长就说:“留下个人看着他,死了就回来报个信,没死 一会儿就带他回来。” 我跟前只剩下一个拿着步枪的小战士,看模样还不到十七岁。等到他们全走得 无影无踪了,我才装着好像松快了一些,呻吟着要站起来,可几番努力都支撑不住, 又瘫倒了下去。这位小战士就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来搀我。这样一来,我就轻而易举 地制服了他。我把他的裤带解下来,反捆了双手,又撕破他的军装,塞进他的嘴里, 用破布条捆牢,然后当着他的面往南(洛河、西安方向)跑了。 二十多天以后,我回到了竹峪关。当我穿着一身陕北农民的黑衣黑裤,满身臭 味虱子出现在我老婆面前时,她把我当成从安康过来讨饭的饥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