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篇 独身女贵族的咏叹调 我们在相恋中,品尝到爱的甘甜。对于我这样的大龄独身女子,除了需要异性 温存体贴乃至崇拜迷恋,更需要一种心与心的交流,这种交流能把认真对待感情生 活的人扭结到一起。而我和汉兹之间虽有激情,却缺少真正的心灵的碰撞。他总是 那样漫不经心,十分惬意,而热烈起来又十分偏执。他彬彬有礼,却又常常暴跞如 坜,然而躁动之后,他又会温柔似水。他就像喜怒无常的大海,时而风平浪静,时 而又排浪滔滔。 我走出独处的世弄,结束独身女贵族的生活,是希望有缘份找到一个意中人, 而不是一个大孩子。 独处是一种美。 我喜欢独处。当然,那是在工作之余。 我在一家外贸公司搞电脑操作。因此,和机器打交道的机会比和人多。我在语 言和思维方面,都习惯用自己职业的语言处理:GO,To。这也许是和我们那个能干 的经理学的。他在遇到员工向他提出问题时,总是简洁地答复: “GO to9.2O。 ”这就是说:请到我那写字台上看日历,9月20日的记事里有 你需要的东西。 电脑,真是一种美妙的东西,它简化了人类罗里啰嗦的语言。 和电脑接触,你意会忘记了自身。人际交往被电脑替代了。尽管这话有些偏激, 但我确实喜欢独处,这是不是职业造就的呢? 每天早晨,我都是第一个来到公司。公司里静静的,这是一段十分宝贵的时光。 我愿意在铺着红地毯的楼道里静静地踱步。或者倚在办公室的高背椅上,闭上眼睛, 打开“随身听”,听门德尔松的曲子。任舒缓轻柔、晶莹剔透的旋律漫过心田,脑 子顿时变得空灵而清晰。 静谧时,有多思的世界,独处时,有安祥和宁和。有人说独处是一种人生的潇 洒,然而,在这潇洒的独处中,人生却悄悄地流逝过去。我成了一个大龄女性,一 个独身女人。 在我自己还没有觉得可怕时,别人却替我悲哀。 有多少人劝我:“你长得不丑,经济条件也好,为什么不选择伴侣呢?走向婚 姻吧,去寻求一个完整的人生。” 都是些好心人。 然而,我还是相信缘份。婚恋随缘,这才是真正的洒脱。不用费尽苦心地去寻 找,你的那一半是早已在某地静静地等待你了。只要有个机缘,人自然会走到一块 儿,何必要在乎那时间的早晚呢? 我知道现在许多女孩子的择偶观,她们追求外在的东西太多。身高、学历、海 外关系、经济背景、住房条件,然后才是人的自身。人为物活着,成了物的奴隶。 于是有了老夫少妻现象。有的人谋求出国,不惜牺牲青春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有的 人在物欲的驱使下,当了富婆,孤伶伶守着几间豪华的房子,任凭老公漫游世界, 每月回来团聚几天。 那深一脚浅一脚的婚姻故事,我见的、听的太多了。特区是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许多在内地被看做“奇闻”的事,在这里却每天都在发生着。 独身女人没什么不好,我等待着“缘份”。 有人说,被动的等待是旧观念的产物。现代女性应该主动去追求,寻觅。但是, 在茫茫人海中,要寻觅一个真正的伴侣是多么不容易呀。我曾浏览过那些形形色色 的“征婚广告”,几乎是千篇一律的“自我吹嘘”,把千差万别的男人一统化了。 从那些方块字,花边栏目中去寻找一个可依靠的人,简直是把人生当成儿戏。情感 是没有年龄限制的。我已过了青春妙龄,跨入30岁的大龄青年独身者行列,但我一 点儿也不悲哀。等待,迟开的花或许会更美。 在特区,各种人生机会都很多,包括婚恋的机会。我不着急,我在一个人独处 的世界等待缘份的降临。 尽管我知道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有人说我是怪癖的老姑娘,有人说我已心 理变态,但我不在乎,我并不是为别人活着,这才是现代人的意识。 离开我的电脑,我就读诗,听音乐。尼采在旅居意大利的时候,曾经想自杀, 哲学家往往爱走极端,在艰涩的思想歧路上困惑,就要以结束自己生命这一沉重代 价,来拉直那不可解的人生问号。但是歌剧《卡门》那激越的旋律拯救了尼采,他 从那音乐中看见了一个敢抗争的女性形象。那充满活动、不惜以生命换取自由的吉 普赛女郎象一个生动的精灵,融入尼采那被矛盾旋涡包围住的心灵。尼采从巨大的 痛苦中解脱,他复生了。因此,我特别喜欢音乐,喜欢在那超越人生的非凡的艺术 中陶醉自己。 独处,离不开音乐,高不开诗歌。独处本身就是一种艺术。 我爱在独处中回顾和剖析自己,我是不是还象个浪漫的女孩儿? 在少女时代,我和女伴们一样喜欢幻想。神奇瑰丽,五彩斑斓的白日梦,充溢 着我的整个少女世界。少女是幻想的载体,这句话说得太对了。 在少女时代,我对未来充满信心,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花团锦族,整个世界都是 为我而存在的。我带着这种骄傲和自信,在一片赞赏声中生活着。 但我很快就发现,自己少女时期的优势消失了。那种天赋的聪慧,较强的记忆 力和表达能力,在男青年敏捷的思维和逻辑性强的冷静分析面前,显得黯淡无光。 我不能进入推理性的思维世界,而更喜欢沉浸于富于形象性的带有色彩的思想中, 于是,和许多女孩子一样,我每一次从内心里承认,自己原来是柔弱的。 这种心境剧烈的更替,使我从兴奋到抑郁,伴随着自卑心理的潜移默化,心绪 开始波动,我找到了适于自身的宣泄口——把对生活的期望更多地寄寓在幻想中, 于是,我开始喜欢独处,并在独处中默默地等待。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独身。有人讥笑我心理变态,他们错了。 我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形象的塑造对一个人的社会活动和所扮演的社会角色 是至关重要的。在一些发达国家,形象顾问已成为人们离不开的一种行业。专家们 会根据你的年龄、职业、身高、肤色、性格、气质等等特点,从发型、服装、身上 的小饰物等多方面,为你提出中肯的建议,将你固有的优点充分体现出来,而将你 的形象缺陷设法掩饰起来,达到扬长避短的目的。我是个独身女子,但我不愿做丑 女人,我因此常去美容院。 我不仅为自己化妆,其实也是为我们公司增光添彩。从个人来讲,光彩照人的 形象能增强社交处世的信心;从公司的利益来讲,可树立公司员工的公关形象。因 为,尽管去一次美容院,要花去几百元钱,我依然去纹眉、纹眼线,唇线。化妆使 我愉悦快乐,展示出自强、自信的职业女性风采,使我保持良好的心理状态。 你说我是心理变态吗?不是吧? 有不少朋友和同事主动为我张罗对象。我知道他们的一片好心,在特区,人际 交往的机会很多,各种集会、沙龙、野餐、舞会、联谊会,使社交丰富多彩。在这 些活动中,我自然也遇到过不少有意无意接近我的热情的男士。他们有的彬彬有礼, 斯文潇洒;有的英武高大、仪表堂堂。有的是腰缠万贯的公司经理,有的是学贯中 西的儒雅学子,在男人的世界里,他们都算得上出类拔萃了,然而,他们在我心目 中都仅仅是过眼云烟,匆匆过客。他们不能让我激动、焦灼,不能让我吃不下饭睡 不着觉。我知道,缘份没有降临。于是,我仍等待,在独处中等待。 其实,我发觉等待也是一种享受,等待就是一种希望,人间正因为有了希望, 才充满了活力和生机。 也许是过惯了独往独来的日子,所以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我看到不少昨日耳 鬓厮磨的小夫妻,今天反目成了仇人,或怒目相向,使家庭解体,或同床异梦,各 觅知音,再求新欢。我不是个保守的女子,但是个认真的人,我认为人活着就要认 真点儿。与其早早促成一个不美满的婚姻,不如先独身为好。若是真找个看着可爱 其实可悲乃至可怜可恨的男人,捆在一起过没滋没味儿的生活,真不如永远的独身。 这就是一种宣言,一个特区独身女子的自由。这也是一种人生哲学。在我看来, 独身其实就是一种能力的体现,因为你得有足够的勇气面对红尘的诱惑,面对整个 世界对你的评估和审视,去和那虽然不是血肉之躯但充满灵气的电脑为伴。 岁月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岁月就这样消逝在纷乱喧嚣的待区世界里。 我的小屋静静的。下了班,我喜欢在没有其他安排的闲暇里,享受那份属于自 己的宁静。关闭小窗,听心儿独吟唱,心的窗户永远打开着,在渴望中等待。但是, 独处绝不是孤寂,心灵深处并非是一块荒芜的土地和没有绿洲的沙漠。因为陪伴我 的不仅有音乐和诗歌,还有我要好的同事和朋友。他们愿意在我这里聚会,他们会 找出种种理由,带来啤酒饮料、水果点心,在我这个独身女子的小屋里,脱去那层 做给人看的行为举止的外壳,暴露出一个个真实的人。在外面活得很累,男士西装 毕挺,系好领带,女士们不知心里有多苦多烦,脸上总得是微笑,而在我这里,他 们从异化中解脱出来,拼命地喝酒,大声地唱歌,在床和桌的空里扭动身躯,跳迪 斯科。骂经理,骂人事部长,骂铁面无私的财会部主任。他们说,我这方小天地比 任何酒吧歌厅都自由,比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小巢都自由。在我这里,可以无须看男 主人和女主人的某种暗示,可以不用顾忌时间的早晚。只要高兴,那怕从夜晚直舞 到天明。我大度地容纳了这一切,或者说,我需要这一切。因为,独处并不是孤寂, 独身女人并不是外星人。 独身女人的世界,是一个很开放的世界。 我在等待中寻觅。 我从镜中窥视一个女人,眼角出现了鱼尾纹,眼睛下面似乎有些浮肿,头发不 那么浓密了,岁月的警告。 独处是一种美,但衰老绝不是美。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念头在驱使着我,我一个 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时,竟向往着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 独身女人尽管再随和,也容易被人看做是性格孤傲的人。对于喜欢独处的我, 当然被人们称做是“独身女贵族”。这并不是一个贬意词。尤其是贵族两个字,使 人想到高雅。 深圳特区是个移民的世界,这里也是中西文化的交融地。在深圳,人们已越来 越习惯于过“洋节日”了。这年的圣诞节,我们公司和其他几个有业务往来的公司 举办了一个热闹的圣诞节,圣诞树上彩灯连成串,树枝上悬挂着各种饶有情趣的精 巧玩具。音乐响起来,是《维也纳的森林》,那乐曲悠悠的,把人带到美丽的情境 里。不少人走进舞场,跳起了舞。 我一个人坐在舞厅边角的一个矮沙发上,看着那些快乐的人们,我感到了一种 莫明其妙的怅惘。是寂寞吗?是孤独吗?我自己也难以解释。我微微地闭上双眼, 让心灵宁静, 把自己的情绪沉浸到《维也纳的森林》 那舒缓的旋律里,再次体味 “独处是一种美”。 “小姐,请您跳舞。”一个声音传来。我眼开眼睛,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外 国人,他的汉语说得真好。 我站起来,他牵住我的手,把我引入舞厅,很快地我们便融入旋律中。 他告诉我, 他叫汉兹,是德国人,在W公司供职,是电气工程师,到深圳已经 两年了。 他说:“深圳很美丽,有许多令人向往的地方,这个城市和世界上任何城市相 比,都不逊色。作为深圳人,你真幸运。 我很惊异他的汉语讲得这么流利,甚至比电视上常出现的那洋笑星“大山”说 得还好。假若闭上眼睛听他说话,你一定不会认为他是个外国人。 汉兹的舞跳得并不好,可以说有点笨拙,磕磕绊绊的。我只得主动地带他。他 来自那音乐的国度,乐感很好,但是看得出来,在舞场上他的实践并不多。 他说他虽然是德国人,但却有一半中国血统,他的母亲是德国籍的中国人,现 在他的父母都在柏林。难怪他的汉语说得这么好。 一曲终了,他把我送回座位,并到酒吧去端来两杯橙汁。他用那双蓝色的眼睛 看着我,我不禁感到有点慌乱。音乐再次响起时,我们没有去跳舞。 这次放的音乐是一支摇滚乐。屋里一下子灯全灭了,只有圣诞树上的彩灯闪闪 烁烁。人们随着暴烈的音乐的节拍,击着掌,扭腰动胯地跳着舞,气氛很热烈。 我喝着橙汁,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感到有点燥热,汉兹说:“到外面走走好 吧?”我点了点头,第一次,我这么顺从地跟随一个男子,而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我们来到大厦外面的花园里,清朗的月光笼罩着花园里的白色的长椅,在这里 能听到舞厅里狂热的乐声,我们沿着鹅卵石铺砌的小径静静地散步。 汉兹很爱讲话,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工作,说着德国,并不时地打着手势。 月光下,我看到汉兹的表情很生动,我总觉得,善于逻辑思维的德国人是庄重古板, 冷漠而缺乏热情的,可面前的汉兹却完全不是这样,这也许是他有中国血统的缘故 吧? 他说着说着,忽然停住口,并不再往前走动。他问我:“你为什么一直不讲话?” 他的口气里带着惊奇。 我说:“话都让你一个人讲完了,我还说什么呢?再说,你也一直没给我一个 讲话的机会。”我笑了,他也笑了,笑得很响,很有感染力。他说:“好好,从现 在起,我一声不吭,完全听你讲,我做一只沉默的基围虾。” 我又笑了,没有开口说什么,默默地往前走,他紧依着我,似乎耐不住寂寞, 又热烈地谈起来,这回他说的是他的母亲。他说他母亲是个医生的女儿,从台湾去 的德国。他说他的母亲很美丽,比所有的日耳曼人都漂亮,他说他心目中有了母亲 这一偶像,便觉得一切女人都黯淡无光了。我想,这就是恋母情绪吧,在西方社会, 这是种很普遍的心理现象。我觉得汉兹像个天真的孩子。 我们在一张椅上坐下来,夜色如水,花园里曲径通幽,音乐声已隐隐约约了, 不知不觉,我们已从这花园的东端走到西端。 汉兹说:“你长得真像我的母亲。”他静静地看着我。我一激灵,原来他的恋 母情绪在我这里找到契合点。我慌乱地站起来,我不能这样轻易地与人接近,尽管 我对他一点儿也不反感。但我不能让这个大男孩扰乱了我平静的生活。 我站起来往回走,走得很快。汉兹急匆匆地跟在我后面,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明 白我为什么要走,不住地问我:“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我说:“没有,我觉得有点凉,回去吧。” 我继续快步走着。他脱下身上的西服,披在我身上,我推让着。忽然,我站住, 我面前站着我公司的两个女同事。她们惊异地看着我和汉兹。 一个同事说:“我们到处找你,原来你躲在这里,这么热闹的圣诞晚会也不参 加了。”她的话别有一番意味。 我连忙解释,说只是出来透透风,并介绍说,这位叫汉兹,一块散散步,刚刚 认识…… 我不解释倒好,越解释感到越不自然,脸涨得通红,竟有点儿语无伦次了。那 两个女同事善意地笑起来,手拉着手跑走了。 我生气地对汉兹说:“都怪你。” 汉兹颇有些莫明其妙:“怪我?我怎么啦?”他天真地看着我。 “你呀,真是个傻瓜?”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这话是不是太亲呢了? 我今天是怎么搞的? 晚会还没结束,我便走了。我把自己锁进那独有的小天地,四肢伸展开,在柔 软的小床上沉思起来。 我承认,我的情绪有了一点儿波动,这是不同以往的一股令人颤抖的激动。这 股情绪缓缓地漫过心田,在全身弥漫开来,辛涩中带着一种甘甜。我意识到一种我 未经历过的生活戏剧要拉开帷幕了,我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第二天一上班,就有电话找我。我拿起话筒,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是汉兹! 我觉得血一下子涌到脸上来了,低低地说了句:“你怎么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了?” 我感到办公室里人们的目光都看着我,我啪的一声把话筒挂上了。 同事们都是些年轻的姑娘,她们和我开起玩笑:“哟,咱们的单身女贵族原来 在搞秘密战争,不知不觉地就俘虏了一个鬼佬。” “你们不要乱讲哟,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急哧白脸地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要紧张嘛。又不是什么坏事情。昨天你走后,我们 看到他在舞会上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好可怜哟。这个德国青年真漂亮,我要不是 有了亮仔,我可要跟你争夺他呢!”同事中一位很新潮的小姐说。 我知道越解释越麻烦,就索性不再说话。我坐下来开始操纵电脑,天啊!总是 出错。 下班铃声响了,我和同事们走出公司。刚一出大门我就站住了,我看见了汉兹, 他手捧一大束鲜花,正站在公司的大门口。躲是躲不开了,我只好迎向他说:“你 呀,真是的……”他把那束鲜花塞到我手上,说: “走,今天晚上我们去玩保龄球!” 汉兹带着异域的魅力与气质,悄悄地走进我的心里。我知道自己已无力抗拒了, 我陷进了那张缠绵的网里。独处的宁静被打破了,我和一切初尝爱情之果的女孩儿 一样,开始经历焦渴、甜蜜、烦躁、快乐、幸福、苦恼等等在恋爱过程中会出现的 种种情绪。 汉兹时而像孩子般天真稚气,时而像父兄般深沉宽厚。他有时候会呆呆地看着 我,一言不发,那神情十分痴迷,仿佛在看一幅圣母的画像。有时候,他又会把我 当成个小娃娃,走路怕我摔倒了,喝咖啡怕我烫着了。甚至吃螃蟹他都怕蟹壳扎破 我的嘴,而替我一点点剥开。我这个大龄独身女初涉爱河,有点乱了分寸,只好随 波逐流,任汉兹左右了。 一天,汉兹送给我一块怀表,那是一个铁锚形的基勒表。打开表盖,便看到表 盖里镶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汉兹说那便是他的母亲。我一看,那照片还真有点儿 像我,我笑了。我已深深地理解了汉兹为什么常痴呆呆地像个孩子般看着我。 我告别了独身女贵族的生活,开始跨入恋爱阶段。我想,我和汉兹或许是有缘 份吧?否则怎么那么快就走到一起了呢? 但是,在一阵急风暴雨般的热恋之后,我冷静下来的时候,静静地思索,我觉 得我和汉兹之间仿佛还缺少点儿什么,直到几个月后,我才意识到正是那缘份。 我们在相恋中,品尝到爱的甘甜。对于我这样的大龄独身女子,除了需要异性 温存体贴乃至崇拜迷恋,更需要一种心与心的交流,这种交流能把认真对待感情生 活的人扭结到一起。而我和汉兹之间虽有激情,却缺少真正的心灵的碰撞。他总是 那样漫不经心,十分惬意,而热烈起来又十分偏执。他彬彬有礼,却又常常暴跞如 场,然而躁动之后,他又会温柔似水。他就像喜怒无常的大海,时而风平浪静,时 而又排浪滔滔。 我走出独处的世界,结束独身女贵族的生活,是希望有缘份找到一个意中人, 而不是一个大孩子。然而,心灵的默契因个人性格的偏执和民族文化的差异而受到 阻隔。我开始怀疑,我遭遇的只是激情,而不是真的爱情。激情能给人带来迷幻, 而爱情却应该地久天长。 汉兹也开始有了变化,他总是拿他母亲来类比我。而我在他的心目中,不会高 于他的母亲。他用他母亲的偶像模式来衡量我的一切,我慢慢地就失去了光彩。从 他的眼神中,我明显地意识到这一点。 我想返回自己独处的世界。 于是,我决定和汉兹分手,汉兹也同意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们走进一家餐馆,那餐馆里静静的,几乎没有什 么人吃饭。我和汉滋在依窗的一张餐桌旁坐下来。侍应小姐拿莱谱过来了。 我只要了两杯干白葡萄酒,汉兹更简单,就要了一份泡菜。是极简洁极朴素的 一餐饭。 我举起杯,和汉兹碰了碰,一饮而尽。 “还要吗?”汉兹问。 “不要了。”我说。 汉兹用孩子般天真明亮的蓝眼睛看着我,又是那种呆呆的神情了。这神情真让 我惶惑,它曾使我夜不成眠。我闭上眼睛。用叉子挑起片泡莱,慢慢地嚼,酸辣中 有点儿甜味。 “咱们不分手了吧?就这样一直走到永远。”汉兹说。他总是这样,常常忽然 间改变主意。 我说:“生活的路很长,一个人走不寂寞,两个人结伴走也不见得有诗意。生 活中这段插曲还是告一段落吧。” 我点了一支歌——那是《一路平安》。 汉兹两手捧着头,手指插进浓密的金黄色的卷发里。我站起来,向汉兹摆摆手, 走出去了。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返回来,把那块基勒表放在餐桌上。 我要走回我那宁静的小屋,在音乐和诗歌中陶醉自己。也许会有再一次的选择, 也许会一个人走到永远。还是看缘份吧。生活中,谁知道会碰上什么事呢?也许, 在某次晚会上,又会有个“汉兹”来邀我跳舞? 我回过头来,看见汉兹站在餐馆的门口,他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大 概又拿我和他的母亲做比较吧? 这个德国青年,真有意思。 生活中有了这一段乐章,毕竟不是一件坏事,初恋的对象是个外国人,有不少 人羡慕我,同时也为我和汉兹分手感到惋惜。 “你丢掉的不仅仅是一个德国男孩子,而是你的灿烂前程!”女同事们警告我。 找一个外国人为伴,便是找到一个阶梯,省去了许多无谓的奋斗。我知道她们是这 样想的。世俗! 我不愿让自己的生活有一丝不真实渗入,与其那样,我不如终生与电脑为伴。 然而,独身女贵族毕竟有难以承受的重压。有了与汉兹的这段交往,我常常在暗夜 里,感到一种从骨子里袭来的孤独,也许明天会更美好?但愿。 -------------- 书 路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