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捕萨夏 郝东晖 1961年仲夏的一天,美国中央情报局苏联处的官员沃尔克携带绝密要件,一脚 踏进了旧金山市金门大街450 号。这是美国联邦调查局旧金山分局的所在地。 接待室内,苏联科反间谍检查官史密茨叼着雪茄烟,悠然地坐在沙发上。见沃 尔克进来,他并不起身寒喧,只是大咧咧地向旁边的沙发一摆手,说:“请坐!沃 尔克先生!你要求见我有什么事?” 沃尔克在沙发上坐下来。他以一种轻蔑的眼光瞟了瞟史密茨。说,“我带来一 份绝密情报,非常紧急,希望你们能够尽快采取措施。”说毕,他打开密码文件箱, 取出一页纸递给史密茨。 他们俩是老相识,但不是老朋友。一个搞苏联情报,一个反苏联间谍,虽然都 在围着苏联转,但他们之间明争暗斗,互相看不起。 史密茨接过那页情报纸,无声地读下去:据悉,克格勃近期将派一名间谍,随 马戏团潜入美国进行活动。该间谍持澳大利亚护照,名字叫萨夏,任务是从潜伏间 谍手中取一份美国军事通讯密钥表。萨夏的性别、年龄不详。 史密茨读完之后,抖了抖手中的情报纸,怀疑地问:“你们的消息可靠吗?沃 尔克先生,你知道,我不能总是为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奔忙呀!” 这充满讥讽的话语,把沃尔克给激怒了。他涨红着脸说:“我承认,从前有过 虚假的信息!但这一次绝对可靠,我发誓!这份情报是我们派驻莫斯科的情报官发 来的,不会有误。而且,我们已经调查过了,苏联马戏团早已到达美国,现在就在 旧金山市演出!请你赶快行动吧!史密茨先生!” 史密茨总算相信了。送走了沃尔克以后,他向设在华盛顿的联邦调查局总部发 了一份密码电报,详细报告了案情;然后将追查克格勃间谍萨夏的任务,交给了他 手下最得力的反间谍特工督察彼得森。 彼得森40多岁,已经在联邦调查局干了十几年,是个很有经验的特工。接受任 务后,他仔细研究了情报内容,觉得既然情报上已经点出了克格勃间谍的名字、护 照国籍和所在部位,何不把马戏团查他个底儿朝天呢? 于是,彼得森第二天便带了两名年轻的反间谍调查助理,来到了旧金山海运港 口。旧金山别称三藩市,美国西海岸仅次于洛杉矶的第二大城市,港口优良,是对 远东贸易的水陆交通要冲。苏联马戏团就是从这里乘船入境的。 彼得森和两名助手在港口海关检查处,翻阅了苏联马戏团的通关登记册,希望 从中找到萨夏的线索。来访的苏联马戏团阵容庞大。登记分两类。一类是动物演员, 5 只老虎、4 头狮子、6 匹马、2 头象、3 只狗熊、9 条小狗、2 只猴子、1 只袋 鼠、3 头鹅、5 只鸡;另一类是人物演员:包括一般工作人员和官员,总计129 名, 其中女性52名,男性77名。对马戏团的人员名单,三个反间谍特工轮番审读核查, 根本没有“萨夏”这个名字,就连近似的读音都没有。特工们面面相觑:这是怎么 回事呢? 虽然在海关一无所获,空手而归,但彼得森并没有失去信心。他跟助手们研究 之后,决定采取第二步追查措施。情报上不是说,这个名叫“萨夏”的克格勃间谍 手持澳大利亚护照吗?好!那就在护照上查他一下。 为了不惊动苏联人,彼得森和他的助手们没有直接出面,而是请港口海关官员 协助,以马戏团通关时登记项目不全需要补充登记为由,重新把马戏团所有人员的 护照收了上来,集中放在了反间谍特工们的面前。 护照共129 本,与马戏团总人数相符,一件不缺,而且是清一色的CCCP护照。 这下,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们可傻眼了。他们没有查到“萨夏”的一点儿线索,于是 又怀疑起那份情报的可靠性来。 美国联邦调查局遇到的这类事情很多,虚假的情报、查无实据的揭发信、捕风 捉影的控告材料,他们都作为“难处理文件”而束之高阁。这份由中央情报局转来 的情报,是否也属于此类文件呢? 彼得森带着助手返回分局本部。他向反间谍检查官史密茨汇报了追查“萨夏” 的经过,然后自嘲地说,“我们太认真了,我看,我们最好还是喝酒去……” 没想到史密茨却改变了态度,反而坚信不疑了,“不!彼得,还是先把你的酒 放放吧!华盛顿局总部已经来了命令:要求我们立案侦察,追捕萨厦,一定要人赃 俱获!明白吗?” 彼得森吃了一惊,耸耸肩,无话可说。 既然局总部有令,只好继续追查下去。彼得森振作精神,立刻进行新的侦察部 署。情报上说,克格勃间谍“萨夏”的任务是取军事通讯密钥表,这就意味着他要 出来活动,他必须与潜伏间谍秘密接头才能拿到东西。 彼得森的侦察部署就是根据这一点展开的。他抽调大批人力,对马戏团人员和 住地进行24小时跟踪监视,试图发现“萨夏”的影子。 马戏团的人员和住地分两处。率团官员部分演职人员住在低价旅馆里,另一部 分动物管理人员和训练员住在演出场地临时搭的简易房子里,显然是为了照看动物。 通过几天的昼夜监视,彼得森发现来访的苏联人相当安分。他们每天晚上演出, 白天休息或者做各种演出准备,很少外出逛大街,偶尔外出,也是三五成群,根本 没有单独离开住地到外面活动的。 若说绝对没有,也不尽然。在马戏团租用的演出场地附近,约一公里处,有一 片不小的树林子。闲暇时间里,马戏团个别演员常带着动物到林中去散步。如训虎 女郎艾琳娜,每天上午,她总要用铁链子牵着老虎到树林里转一圈儿;还有训马骑 士奥涅尔柯夫,每逢演出之后,他都要去林中遛遛马;再就是训袋鼠丑角演员马利 克,只要一有工夫,他就领着那只大袋鼠去树林里玩儿,仿佛是怕袋鼠忘记大自然, 让它经常重温大自然之梦。 尽管负责监视的联邦调查局特工们一丝不苟,对马戏团人员的活动搞得清清楚 楚,记载得详详细细,但案件却毫无进展。因为他们甄别不出究竟谁是间谍“萨夏”。 当然,彼得森不傻,他也估计到了化名的可能性,情报上提到的那个问谍这次可能 不叫“萨夏”,可能不拿澳洲护照,问题是,整个儿马戏团没有一个人活动异常, 彼得森再能干也只好望“团”兴叹了。 功夫不负苦心人。又监视了两天,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们终于发现了一点)[可 疑情况。 星期五的晚上,有一辆黑色福特牌轿车开到苏联马戏团演员常去的那片树林, 从车里下来一位中年男子,他先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步入林中。彼得森是苏联问 题专家,当然很熟悉克格勃的一些活动手法,他疑心林中有间谍暗设的情报或活动 经费的秘密交接点,来人有可能是到秘点交送情报和取经费的,因此他下令严密监 视这位不速之客。特工们的眼睛瞪圆了,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然而遗憾的是, 这个不明身份的男人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林中转了转便开车离去了。 尽管如此,彼得森不肯放手,毕竟是闻到了一丝腥味儿,他命令手下跟踪那辆 轿车;搞清来龙去脉。做到这一点很容易。就在当日的夜里,特工们便查清了轿车 的主人。 此人名叫戴维·萨迪,现年46岁,在布鲁克斯兄弟公司工作,任出口部经理。 萨迪高中毕业后应征入伍,曾在美国海军一艘核潜艇上担任无线通讯员。由于他勤 奋好学,聪明能干,从一个普通水兵一直晋升到三级准尉,专门负责处理密码通讯 资料和机密文件。在潜艇上干了十几年,退伍后进入商界。 萨迪的经历引起了彼得森的极大兴趣,也使他产生了联想。他觉得萨迪完全具 备当苏联间谍的条件:首先,他曾在美国海军服役,精通海军通讯密码;其次,他 目前任公司的出口部经理,常到世界各国去推销产品,存在被克格勃收买的机会和 可能。中央情报局转来的情报说,间谍“萨夏”是来从一个潜伏间谍手中取军事通 讯密钥表,这个潜伏间谍不是萨迪还能是谁呢? 彼得森认为,萨迪头一次来树林里转游,可能是察看环境,或是选择秘密交接 点,完成这一步之后,他一定还会来第二次,第二次定是交送机密材料……哈哈! 彼得森兴奋到了极点。他看到了自己立功的机会,甚至于想到了自己的晋升。 星期日晚上,苏联马戏团举行最后一场访问演出。按照出访计划,星期一他们 将离开旧金山,乘船北上到加拿大去进行访问演出。因此,这个星期日晚上就显得 特别重要:对于看不见的间谍“萨夏”,这是取情报的最后时间了;对于反间谍特 工彼得森,这是他抓获萨夏的最后机会了。虽然表面一切都平静,但暗地里却剑拔 弩张。 天色越来越黑了。将近半夜时分,正如彼得森预料的那样,嫌疑人萨迪果真又 驾驶着福特牌轿车来到了树林。特工们紧张地监视着萨迪的举动。萨迪在林边下了 轿车,然后步入林中。特工们虽然都配备有红外线夜视望远镜,但是由于树林子过 密,他们看不清萨迪究竟在林子里干了什么,只见他呆了约两分钟便返出来,又钻 进轿车离去。然而,反间谍督察官彼得森却不泄气。他认定萨迪就是来交送情报的。 现在情报就匿藏于树林里的秘密交接点。但他没有拘捕萨迪,因为缺乏证据,萨迪 的“间谍活动”仅仅是推测,不能代替事实,他必须等待间谍萨夏出现;只要萨夏 前来取情报,那时才能人赃俱获,一网打尽,谁也逃不掉。他相信,萨夏肯定会来 的! 在特工们的焦急等待中,天色渐渐大亮了,间谍萨夏没有出现,很快地太阳也 升起来了,萨夏还是没有出现。而马戏团住地早已人头攒动,整理物品的、喂动物 的、装箱的,在做出发的准备,可就是谁也不再来树林。直到这时,彼得森才开始 感到纳闷儿了,怎么回事呢?我的判断有误?间谍萨夏究竟是什么人? 又等了几小时,只见苏联马戏团租用的第一辆运货卡车开出来,经过树林前往 港口;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疑惑而又恼羞的彼得森,命令特工们彻底搜查树林,看 看到底有没有秘密情报交接点,熬了一夜的特工们站成一排,由东向西展开严密搜 查。结果呢,还是徒劳,什么可疑之处也没发现。不过,当他们从树林西边出去时, 却意外地发现有一只大袋鼠在林边吃草。特工们感到很稀奇,围上去捉住了袋鼠。 大袋鼠不怕人,在特工们怀里乖乖的,不蹦不跳,任他们抚摸。它的脖子上戴着一 只小牌儿,上面用俄文和英文写着苏联大马戏团字样。特工们明白了,这是马戏团 丑角演员马利克的搭档,它跑到这里觅食来了。 正在反间谍特工们观赏逗弄大袋鼠的时候,又有两辆马戏团运货车开过来。丑 角演员马利克在其中一辆车上高声用英语喊,“哦,我的袋鼠!我的袋鼠!早上一 开笼子它就跑了,原来在这儿!先生们,请把它还给我吧!谢谢!” 明知是马戏团的动物演员,归还理所当然。彼得森抱着袋鼠走到车跟前,交给 了马利克,他获得了几声真诚的感谢。马戏团的车辆在他的目送下,扬尘远去。 当苏联马戏团的庞大队伍登上轮船,驶离旧金山港口以后,丑角演员马利克长 出了一口气。他抱起大袋鼠吻吻它的脸,说,“萨夏!我的好萨夏!你可吓死我了! 你为什么不及时返回住地呢?差点儿让人识破你!晤…… 马利克说着,伸手从大袋鼠的肚袋里,掏出了萨迪塞的密钥表,装进一只密码 文件箱。 他胜利地微笑了。若干年后,他在法国叛逃,吐露了真情。美国的彼得森这才 恍然大悟,当年他追捕的间谍萨夏,原来就是他曾亲自抱过的那只澳大利亚籍大袋 鼠。 (1996年第5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