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融海盗 任成建和张金柱是真正的同乡,都是荣阳人。只不过二人的生活经历大不一样, 以至发展到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地步。任成建是地道的农民,当张金柱腰里别着盒子 炮头上戴着大盖帽时,任成建正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终日往田里摔呢。但是, 任成建是个好逸恶劳天生不安分的人,他曾因流氓罪被判过一年劳教。因为这样的 背景,张金柱很看不起他这个同乡,以后虽然同在开发区,却互不往来,久之终结 仇隙。 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大潮涌动,任成建也被时代感召得心里潮乎乎的湿漉漉的。 他也要下海了。只不过他一没文化,二没受过专门训练,三没经商历练,四没背景 支持,他怎能在茫茫商海中乘风破浪一往无前呢?以他这样就是经济学家也难想出 妙方的弱势,竟然在几年时间,迅速疯长为中原的一株经济怪树,并且能呼风唤雨, 影响一个城市的经济气候,应该说是当代的拍案惊奇! 任成建何以发达呢?他的核心机密就是用金融诈骗的招数迅速暴富。 早在1993年初,任成建还在荣阳开办镍铜合金厂时,通过郑州中行一个副行长 认识了荣阳中行的副行长陈健民。陈健民虽说是副行长,此时却主持工作。任成建 向陈健民贷了二百万元。这笔贷款到期后,任成建无力偿还,陈健民多次催要,使 任成建如蚁钻热锅。久逼之下必有妙得,一日任成建突然想到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 便到郑州中国农村信用合作社(以下简称中农信)拆借资金二百万元,并让这笔款 项拆到荣阳的二十里铺信用社,任成建由荣阳中行担保把钱从二十里铺信用社贷出 来,然后归还了荣阳中行的二百万元贷款。后来郑州中农信催要这二百万元贷款, 任成建就和陈健民密谋说:我在外面拉资金,你采取底账联和客户联分别填写、金 额不符的办法,给出资单位开具大头小尾的定单,资金不人荣阳中行的大账,走体 外循环的渠道将资金划人“三仁集团”,然后我从拉的资金中再还中农信的贷款。 陈健民竟然对任成建的话言听计从。 此时金钱已经将陈健民彻底腐蚀。 陈健民也曾矜持过。当任成建以一个农民企业家向他贷款时,他那时摆不完的 臭架子。他是金融行业的政府官员,他掌握着一个县的金融大权,他可以让一个企 业丰满充盈红光满面,也可以让其面黄肌瘦虚弱不堪。他是一方土地的财神爷。但 是,这个财神爷自己却有一个扁扁的钱包。上帝给了他权力,却同时又给他以限制。 这些钱是国家的,是集体的,他可以替公家掌管钱财,却不能使自己的钱包鼓胀。 只要自己一伸手,伸手必被捉,国家有一套完整镇密的财务金融制度在制约着他。 但是,陈健民内心多么渴盼口袋里有钱呀,每当他看到郑州国际饭店彩云般飘绕的 美女,心里就不是滋味。这些都是给有钱人准备的呀。可是,他陈健民本来应该是 有钱的人哪,几千万,几百亿的人民币水一般从他手中哗哗流过,日光流年,终年 流淌,自己却落个两手空空,自己究竟图个啥?眼见得自己年纪如日过午,心智体 力一天不如一天,就这样终其一生,是不是太亏了自个儿,这为人作嫁的懊悔像密 密的蛀虫布满了他的脑袋,终于有一天,当任成建以一个海盗面孔出现在他面前时, 陈健民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下来。任成建送给陈健民凌志轿车一部,随车赠送的还有 陈健民在国际饭店看到的那样娇柔的美女和160 万元现金。这种纯粹西方化了的上 层生活的经典样式,很快将陈健民的灵魂腐蚀一空。他不仅一次又一次答应任成建 开具大头小尾定期存单,并私自在郑州四家金融机构开设荣阳中行的账户。更为甚 者,陈健民还为任成建提供荣阳中行公章印模,同意“三仁集团”私刻荣阳中行的 公章。 就这样,任成建伙同陈健民等采取变更、伪造定单和采取协议、合同拆借方式 等作案37起,涉及金额5.l 亿元,诈骗3.47亿元人民币、150 万美元。 1994年6 月12日,任成建的公司浩浩荡荡开进了郑州市高新技术开发区。他在 这里花了129 万元购买了一套别墅,一改过去皮包公司打游击战的传统,改成了与 金融业打阵地战的新战略。不久,他成立了“程建实业有限公司”,注册资金953 万元。1995年3 月31日,任成建又成立了“中外合资河南任仁冶金有限公司”,注 册资金已升至8000万元。1995年10月18日,任成建的城头又变幻大王旗,此时已改 称“河南三仁集团有限公司”,注册资金1.l 亿元。到1996年10月16日任成建的 “三仁集团”由7 家公司扩展到24家,注册资金狂升到10亿元。 高新技术开发区位于郑州市区西部,紧傍美丽的西流湖。过去,这一带都是农 田,笔者曾多次路过那里,曾深深为那一片永不消退的绿色所陶醉。但是,为了郑 州市的经济能够腾飞,为了能够引进外资和高新技术,让郑州在市场经济的搏击中 立于不败之地,郑州市委市政府忍痛将这片绿色出让,用钢筋水泥的丛林覆盖起来 建成各样花园洋房,好让凤凰有梧桐栖身,让蛟龙有深水可居。可是谁也没有想到, 郑州市人民却开门揖贼,迎来了一帮以劫掠为主的金融海盗! 任成建早就瞄好了这片地方。首先它离荣阳不远,似乎就在他的家门口,开车 20分钟就到。但它又不在市区,没有各级头头脑脑的辖制,没有层层叠叠的秩序管 束。他要把这里变成他的王国,变成他任成建的极乐世界。他要用金钱把这片领地 与外界隔绝开来,与政府绝缘,与法律绝缘,与税收和各样麻烦事绝缘,但却独留 下美元金币绝色美女豪华轿车美酒佳肴供他享用。 一个以劫掠为主的盗贼,他的终极目的除了挥霍享乐还能有什么呢?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任成建必须要寻找一个守门人,一个掌管这个出口为他拿 钥匙的人。这个人必须对他像狗一样忠诚,对外又有极强的保护色,用他的特殊身 分可以屏蔽外界的许多干扰。这个人必须是公安人员。 几番试探,几番接触,任成建把目光投向了开发区公安分局治安科长程彪。 任成建和程彪是在一个特殊场合认识的。这个特殊场合弥漫着玫瑰花和紫罗兰 的气息。当任成建带着女人的气息几乎被公安分局干警当场按住屁股,被带到公安 分局时,他们认识了。 程彪是治安科科长,他像往常一样处置着送来的犯事者。他像一个熟练的外科 医生开着不同的处方,不过他的处方却与众不同。一看是无权无钱却花心很盛的嫖 客,他便以极快的速度把他们打发到拘留所,让他们闭门思过。若是有来头或是大 款,他便让手下人留下来供他慢慢享用。这些事主就是他的财富。程彪是个绝顶聪 明的人,他的聪明使他会在瞬间做出正确的判断,哪些事主是活期存款,当场获取 不求利息,哪些事主将是长期存款,他现在虽分文不要,却是为将来获得更大的利 润。 当程彪得知眼前这个肥仔就是任成建时,他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他早知道开发区新来一个大富豪叫任成建,听人说他怎样挥金如土,怎样讲究 阔气,却无暇得见。凡是正人君子堂堂正正的人,谁能进公安局的门槛如回自己的 家呢,他们虽在一个开发区,实在是遥遥相望,老死不得相见。 可是今天他却自己上门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卑微下作的模样来到了他的面前。 任成建长得并不丑,可以说天庭饱满地颌方圆一派富贵之相,由于朱门酒肉, 常享用鱼翅燕窝乌龟王八一类的东西,他保养得油红丝白像一座玲珑剔透的玉雕罗 汉。可是,当他一旦被公安机关慑制,顿时就萎缩下来,现出卑贱的原形。 卑贱是卑贱,但这个嫖客确实有点不同寻常。是郑州市公安局C 副处长告诉了 程彪,他就是任成建。 C 某为了任成建,特意来开发区说情。程彪是个伶俐之人,市局的人来了,他 一个分局的科长,怎能不买上级的账?况且任成建是何样人物,今天送上门来,岂 不是天上掉下了馅饼,那不就可以把他存在自己的长期账号上慢慢消遣? 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三双不同颜色的手就握在了一起。 据说,C 某还有一次为任成建嫖娼的事说情。1997年6 月10日,一份举报材料 上这样写道:C 某多次与“三仁”公司老板任成建有极不正常的财务关系。 C 某多次与“三仁”公司老板任成建和开发区公安分局程彪等人一起吃喝和高 档消费,并接受任成建的一台“桑塔纳”轿车。为此,当任成建的不法行为被公安 机关查处时,C 某两次亲临办案单位说情(其中一次任成建因嫖娼被开发区分局查 处,就是C 某通过程彪开脱的),积极为任成建服务。直到“三仁”公司任成建诈 骗国家金融单位巨款案发,C 某接受任成建的“桑塔纳”轿车之事才被揭露出来。 今年三月份,组织上将C 某使用的这台“桑塔纳”轿车依法收缴。C 某虽然缴了车, 但他与任成建不正常的财物来往并没有查清。C 某不是“三仁”公司的职员,也没 有为任成建建功立业,巨额诈骗犯罪嫌疑人任成建凭什么为C 某配备高级轿车? 任成建有了程彪这个看门人,确实把开发区当成了自个儿的家。这里成了任成 建大肆挥霍纸醉金迷的秘密窝点,一个从事金融犯罪密谋策划进行经济劫掠的指挥 部。同时,这里又是一个城市的毒瘤,它使一个城市的经济秩序陷入无端的混乱, 也极大地腐蚀着郑州市党政部门各级干部的肌体。 任成建所在的五洲村别墅前,曾经如汽车市场一般摆满了各式汽车,它们大部 分是高级轿车,如奔驰、宝马、林肯、凌志、凯迪拉克等等。这些汽车竟有102 辆 之多。这些名车是任成建用来送礼的。这个金融海盗知道他劫掠的钱不仅仅是他一 个人的,他们是一个集团,一个团伙,这是他们共同努力的结果。其中当然包括一 些党政部门的领导和特殊部门的工作人员。现在,他们是通过任成建的手把国家财 产和人间财富聚拢和整合,以一种柔和的馈赠方式委婉地达到他们心中的目的。 这是20世纪中国的一大奇观。特别是经济体制发生急剧变化时,一个人间财富 的再分配实际上已经开始,那就是采取各种光怪陆离的手段,发挥人间最超常的想 像力,使其在现有制度和政策的缝隙里像蛇一样游走,最后达到合理合法地把国家 财产和人间财富据为己有。 任成建不懂经济不会技术也不善管理,但他却特别值得如何腐蚀人。为了送礼, 他曾在意大利订做了一批360 万元的高级皮鞋,最贵的一双达8800元人民币。他用 来拉关系的劳力士满天星金表,每块价值65万元。他从香港订做的纯金名片,每张 价值一万多元。他在香港一掷千金的派头,即使香港首富李嘉诚、船王包玉刚也望 尘莫及,他的一日三餐少则几千元,多则几万元,若是宴请客人,他敢摆黄金大宴, 几十万元拍进去眉头也不皱一下。一次他从香港回郑州,他自己花了80万元包租了 一架飞机,看他威风八面的样子,香港人都以为他不是沙特阿拉伯的酋长就是科威 特的王储。有谁能知道,这个比一国总统都牛气的人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不 仅如此,任成建还在美国一次购买了6 套别墅,每套别墅价值就高达百万美元。在 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任成建豪赌出名,他可以一夜之间输掉数十万美元仍谈笑风 生。像任成建这样的中国农民,即使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的老板与之对垒也会胆战心 惊。因为,美国人再富,他手中的钱是靠智慧和血汗挣来的,而任成建手中的钱却 是不费吹灰之力诈骗而来的。 任成建的犯罪团伙盘踞在郑州市西部开发区,也有一个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的隆 起过程。这个邪恶的金融海盗虽然给河南省的经济产生如此大的负面影响,然而却 少有人起来揭发或与之斗争。在调查采访中得知,惟一与之坚决斗争的就是郑州市 高新技术开发区公安分局党总支一班人。这有1995年7 月10日他们关于调整治安科 长程彪的请示报告和“8.4 事件”之后张金柱、于平均、曹宏、姜禄仁四干警的申 诉材料《“8.4 ”事件写真》为证,上面曾向各级领导揭露了任成建腐蚀拉拢干部 打击陷害公安干警的事实。其中,于平均、张金柱等在与任成建、程彪等人的斗争 中起了关键的作用。 1995年4 月,于平均、张金柱根据市委组织部的决定,异地交流到开发区公安 分局担任领导职务。“分局领导班子到任后,明确坚持‘一手抓工作,一手抓队伍, 抓队伍促工作’的指导思想,狠抓公安队伍建设。1995年5 月根据河南省公安厅关 于开展‘人民警察爱人民’专题教育活动的部署和市公安局的具体安排,在分局进 行干警纪律作风整顿。在整顿中,辖区群众和分局干警纷纷反映,分局治安科长程 彪有严重违法行为……针对程彪的上述严重违法违纪问题,分局党总支部向市局党 组写出专题报告,经请示市局和开发区管委领导同意,6 月吕日决定调整程彪的治 安科长职务,安排其负责拘留所等工作……” ——摘自于平均等1997年6 月10日申诉材料毫无疑问,程彪是双方交火的导火 索。对于分局一方来说,程彪是被任成建拉下水的腐败分子,必须拿下他的治安科 长职务,以警示局内干警不能走他那条路;对于任成建来说,程彪是他多日养的看 门人,也是他安插在公安局内部的钉子。他的存在关系着他集团的生存和安危,因 为他的企业和别的企业不一样,它是直接以犯罪和违反法纪为前提的,它的天敌就 是公安部门。倘若没有程彪这样一个人,没有一个钻到铁扇公主肚子里的人物,那 他任成建的“三仁集团”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关于这一点,任成建是下过功夫喂 程彪的,他曾先后为程彪装修豪华住宅、送三台三菱空调等价值10多万元,送手提 电话,送标致轿车一辆,车牌号为豫All358;送商品房一套,并用月薪2000元聘用 程彪的妻子为“三仁集团”的保健医生等等,似这等好处,使程彪理所当然死心塌 地地为任成建效劳。1995年4 月,张金柱调到开发区任政委后,任成建曾一度把目 光放在张金柱身上,因为他是远比程彪有用的人,拿下他就等于在开发区雄霸天下 如人无人之境。但是,尽管牛皮哄哄的任成建突然在张金柱面前低三下四,再三讨 好,但张金柱却仍软硬不吃。一个姓郭的荣阳籍的小老板说:两个人天生不对脾气。 两个人都牛皮哄哄的谁也不买谁的账。有一天,任成建找到我说,郭老弟,你去找 金柱说一说,这两天有空我请他喝两盅,一乍没有四指近,咱都是荣阳老乡哩,让 他多关照关照老乡。我想任成建也没啥求咱的,他既然这样说了,咱中间就牵个线 吧。哪知我把这话给金柱一说,金柱的脸就拉下来了:小郭,这事你少掺和,他咋 不直接找我?给你说吧,我多年前就认识他,别看他现在弄得跟真的一样,我可是 知根知底,你告诉他,咱俩就免了,以后他少在我的管段惹事就算看老乡面子了! 接着,张金柱像抖箱底一样给我说了很多任成建的事,说他很早以前就因耍流氓被 公安机关劳动教养一年,出来后仍不干正事,到处坑蒙拐骗,三乡五里的老少爷们 谁也不说他好。还说,过去他要流氓能治罪,现在耍流氓公开化了,他在开发区嫖 过的妇女不下四五十个,这样的人你以后少沾他,他迟早要出事!他这一说,把我 也说怕了,从此我再也不去任成建那儿了……像郭老板讲述的事情大约重复了三两 次,话传到任成建耳朵之后,他就对张金柱彻底放弃了。非但如此,任成建从此对 张金柱怀恨在心。因为张金柱知道他的底细,并到处败坏他的名声,俗话说打人不 打脸,骂人别揭短,张金柱把二人的关系弄成了“警察和小偷”的关系,这使任成 建怒火中烧。他能轻而易举骗来几亿钱财,却不能防人之口,而且此人就在他的榻 边,他还可能继续说下去,还可能利用手中的权力掣肘于他。这使他不得不下狠心 去“除恶务尽”,封住张金柱的臭嘴。 任成建曾扬言:“拿出几十万元,也要把分局领导赶出开发区。”程彪也说: “宁愿脱掉警服,也要把张金柱拉下马,非把他搞臭不可。”他们何以对张金柱、 于平均们仇恨如此,答案就不言而喻了。任成建决意搞倒开发区分局领导的计划, 因为程彪的突然撤职而变得迫在眉睫了。 正在这时,一个突发事件加快了进程。 “8.4 ”事件前两天,开发区管委会一个老工人去“三仁集团”收缴水电费, 一个偌大的公司,竟无故拖交水电费,于是老工人就和“三仁集团”的工作人员发 生了口角。“三仁集团”的老板平常就牛气冲天,他的下属自然也就蛮不讲理,吵 着吵着就动手把老工人打了。此事告到附近的公安分局联防队后,联防队员们就把 打人者带回公安分局盘问,以示惩戒。 程彪利用此事给任成建烧火说,怎么样,他们整我的目的就是整你的,现在果 然应验了吧!你看,他们连“三仁集团”的人都敢抓,不是住你脸上吐唾沫吗?你 要再不采取行动,恐怕他们连你也敢抓了…… 任成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恶气,他拍案而起,要和开发区公安分局决一雌雄 了。 怎样复仇呢?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把目光投向了新闻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