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大逃亡 王颜广 尽管海湾战争已过去10余年,但作为一名当时在科威特的中国劳务人员,其间 所经受的生死考验,至今依然历历在目。现在回想起来,那场战争仿佛就在昨天。 开战:还以为是军事演习! 1990年8月2日凌晨2点,在科威特与伊拉克交界地区——阿不达里工地上,中建 烟台赴科威特项目组的18位同志,大部分都听到了激烈的枪炮声。我当时在烟台项 目组担任英语翻译,那天很晚才睡,居然没有听到。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看,有许多 满载士兵的军车,有的还拖着大炮,正沿着工地北面的小路,从东向西源源不断地 开来。士兵们身着黄褐色军服,全副武装,但显得比较轻松。有的士兵还向我们打 招呼,并伸出做出“V”型手势,冲着我们喊“细尼、细尼”(阿拉伯语“中国”的 意思)。 起初,我们还以为这是科威特军队在进行军事演习。但后来军车越来越多,心 里不免怀疑起来。因为工地东面不远就是伊拉克,再联想到前几天我曾收听过英国 BBC广播,说科威特与伊拉克为鲁迈拉油田问题,谈判陷入僵局。双方会不会……? 这时一个埃及劳工手拿袖珍收音机跑过来,收音机里不断传出激昂顿迫的阿语广播, 像是在发表什么明。他用有限的英语说,伊拉克方面的广播声称,伊拉克已占领阿 不达里,要求科威特埃米尔政府下台并无条件投降。否则,就要血战科威特城。现 已下了最后通牒。让人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后来得知,8月2日凌晨2点,伊拉克军队集中数倍于科威特的兵力,在空军和海 军的支援下,对科威特发动了大规模的闪电入侵。只有2万人且毫无实战经验的科威 特军队措手不及,只有少数部队进行了零星的抵抗,没有形成有效的反击。结果, 伊拉克仅用十几个小时就完全占领了科威特。只有国王及部分王室成员在王宫卫队 的掩护下乘坐飞机脱险,国王的弟弟则在保卫王宫的战斗中阵亡。 我急忙回到工地办公室,找到姜福尧工程师,把工地上的18个工人召集到一起, 请求总部派车接我们,但电话一直没能打通。于是,我又给负责我们工地的伊郎籍 工程师阿里打电话,告诉他我们与总部失去了联系,食物最多可维持两天。阿里说, 情况他知道,并于早上通知了我们在芬塔斯的总部。阿里是在汽车里与我通话的, 说话间已跑到苏来比亚(科威特的一个区)。科威特的形势很紧张,人们已开始四 处逃亡,他自己也不知退到那里才安全。最后,他建议最好能在工地上借辆车赶回 去,强调在路上一定要多带些水,不然就哪里也不要去,等中国领事馆来搭救我们。 还没等阿里说完,电话就中断了。 事情太突然,大家有的主张走,有的主张等,相持不下。我只好继续请示总部, 然而电话里全是盲音,通讯已被截断。这时已是早上7点钟了。工地上的外籍劳工早 已纷纷打点“细软”准备逃离工地。据我当时了解到的情况,伊拉克尚未占领科威 特全境,科威特军队一旦反攻,我们所在的工地可能成为战场。如能逃离工地回到 总部芬塔斯,则危险性相对较少。因为那里距首都科威特城较远,周围是一片沙漠, 食品储存比较充足,而且项目组人员集中,容易与中国领事馆联系。 我和司机郭田军找到一辆被抛弃的旧水罐车,大家准备妥当,我和姜工坐在驾 驶室里,其余的人全都坐在后面的水罐上面。正要出发,两个没来得及逃走的埃及 劳工,跑到车前,恳求带上他们一起走。于是一行20人,向西面的小路驶去。 由于路途不熟,跑着跑着便驶进了一望无际的沙漠中。阳光直射在沙漠上,温 度高达5、60度,就像在热锅里烘烤一般,头晕目眩,有人甚至产生了幻觉。车在流 沙上,行驶越来越困难,随时有抛锚的危险。更糟糕的是我们迷失了方向,分不清 到底在向哪个方向走。于是只好掉头返回,冒险走大道闯关了。 被俘:连西瓜皮都没剩! 约半个多小时后,离科威特城越来越近时,有一架武装直升机不停地在我们头 顶上盘旋,像是在监视我们。果然,在通往科威特城的一个交通要道上,我们被伊 拉克士兵截住。一个士兵先把我和姜工从驾驶室中赶下来,然后用枪逼着司机把车 开到大道边,勒令所有人下车排成一行,逐个搜身。我们的证件被悉数搜走,随车 携带的行李物品也被一抢而光。随后,我们被荷枪实弹的伊拉克士兵看押着围坐在 一起,失去了人身自由。 这个路口有大约100多辆坦克和装甲车,后面停着许多轿车,看来也是被扣下的。 军车一辆接一辆地朝科威特城方向开去,不时传来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我们只能听 天由命了。大约过了一小时,从远处开过来一辆军用吉普车,车上下来一个伊拉克 军官,随后又开过来几辆日本大轿车和皮卡车,我们和其他被俘的外国人一起,统 统被赶上了大轿车,行李则被扔到皮卡车上,顺着我们的来路,向伊拉克方向驶去。 看押我们的两名伊拉克士兵,其中一个留着小胡子,瘦瘦的,就坐在我的旁边。 慢慢地,我和他用简单的英语、阿语再夹杂着手势聊了起来。他告诉我,他叫巴哈, 是个上尉。说科威特城现已“哈拉斯”(阿语“完蛋”),并用手在脖上一抹,说 “埃米尔”是个“开勒普”(狗),也完蛋了。 我心里感慨万千。科威特当时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国,科威特人基本上是家家 有别墅,户户有汽车,常有一些科威特阔少开着法拉利跑车,拉帮结伙,开着震耳 欲聋的音响在公路上来回兜风;在靠近边境的工地上,则常看到科威特军人开着豪 华轿车去站岗放哨。科威特军队人数不少,且装备精良,但在短短的十几个小时, 就家破国亡,真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约两小时后,我们被送进伊拉克境内,巴士拉郊外沙漠中的一座兵营里。兵营 四周用铁丝网包围着由伊士兵把守,里面到处可见伊拉克总统萨达姆身着戒装,留 着八字胡的巨幅画像。车停在一个大操场上,我们被按不同国籍排好队,伊士兵再 次搜身,零钱及戒指、手表等值钱的东西统统装进了士兵的腰包。 随后,我们就被关进一个用破铁皮围着的大仓库里。这个仓库约600平方米,刚 进去时,里面漆黑一片,阵阵恶臭扑鼻而来。由于先前已关押了700来号不同国籍的 劳工,里面真是鬼哭狼嚎。时值酷夏,室内温度都是45度以上,被抓的人不断地被 硬塞进来,人像是挤在蒸笼里,不一会就浑身是汗。许多人虚脱了,瘫倒在肮脏的 水泥地上。 最要命的是口渴,渴得我们个个精神恍惚,恨不得眼前有个大水缸,一头扎进 去喝个够。人们挤在大门口,常常为了一口水争得头破血流。每当看守用塑料桶送 水来时,我们就组织身强力壮的同志在前面抢水,大家分着喝。水又苦又涩,但即 使这样的水,也常常得不到。有一次,伊拉克看守把吃剩的几块西瓜扔进监狱,我 们“有幸”抢到了一块,大家每人一口轮流吃,连西瓜皮都没剩。 从8月2日至8月4日,3天里我们每人只吃了一块阿拉伯饼,加上喝的都是不卫生 的水,大家都不同程度地上吐下泻,但却得不到任何药品治疗。有两个韩国现代公 司的雇员,既不会英语也不懂阿拉伯语,每逢士兵登记的时候,干脆“混”在中国 人的队伍里,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为了打发时间,我们用碎纸片做了一副象棋, 与他们对奕。胜负如何谁也记不得了,只记得这是我们在狱中唯一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