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玩遍中国 荒唐人干荒唐事 偷渡香港 舍命人续舍命篇 利用“串连”游山玩水是许多青年学生的目的。没有旅游过的红卫兵们一旦走 出家门,就像着迷似的到处游荡。他们访问名刹古寺,参观山水名胜,大大开阔了 眼界。茫茫草原上神秘的蒙古包,充满了维吾尔族人欢快音乐、舞蹈的天山脚下, 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湍湍急流的三峡,热闹繁华的上海,冰天雪地的东北大地,都 留下了他们的身影。 可革命队伍从来就不可能是纯而又纯的,老三届中也有一些品质不好的学生, 他们趁着大串连的洪流到处流窜作案。 沿街寻找兜里可能有钱的“流氓” 洪宝山,北京第九十八中学高一学生,就是其中之一。 经过急风暴雨的破四旧之后,他自己拉起了队伍,名曰:“在险峰战斗队”。 乘着大串连的大潮,他怀揣公章、介绍信,率领几个弟兄杀出北京。他看过一本书, 书名是《冒险家的乐园》。他的第一个目标定为那个乐园——上海。 几天后,洪宝山一行被接待站介绍到上海市中心一所中学,到学校登记姓名时, 洪宝山随手在空白介绍信上写下刚刚浮现脑海的名字:史迁、张三风、朱光祖、韦 达,等等。他又逐次把新名字安到具体人头上,说:“哥们,都记住啊,我可是属 耗子的,撂爪就忘。” 他们像其他串连学生一样,瞻仰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会址”,又前 往思南路“中国共产党代表团驻沪办事处旧址”,向敬爱的周总理祝愿身体健康工 作顺利。 在黄浦江外白渡桥边,他们还参加了批判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洋奴哲 学的批判大会。龙华烈士陵园、鲁迅墓、徐家汇天主堂都留下他们的足迹。 最令洪宝山一伙感叹不已的是豫园点春堂。不过他们感兴趣的,不是那里的游 廊山石、庭院小景与北京不同,他们赞叹的是小刀会武装起义,杀富济贫。不承认 法律,不承认道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把有钱人家的钱,抢来共享,多快活!洪 宝山一伙心目中的农民起义就是无法无天,打家劫舍。他们的理论也是以阶级斗争 为纲了,颇合潮流:我是穷人,属于无产阶级,一无所有,所以革命性、战斗性最 强,而有钱人都是为富不仁的混蛋,属于剥削阶级。无产阶级就是要推翻剥削阶级, 首先要剥夺他们的经济特权。我们是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完成这种正义的剥夺。我 们干的和陈胜吴广、宋江一样:均贫富,等贵贱。 从豫园出来,几个人身体内的叛逆精神开始鼓噪,手也有些发痒。仿佛不偷点 什么,对不起祖宗似的。 几个人围在一起,商量行动计划。洪宝山说:“这两天我留心看了下,他妈的 来革命圣地、看文物古迹的,都是学生、红卫兵,和咱们一样,口袋里全他妈是草 纸,有的连手纸都没有,上厕所先找块石头,真他妈恶心。” 几个人一合计,换行头,脱下红卫兵装束,换上蓝制服、灰夹克,混入南京路 林立的大商店。 钟表柜前,顾客不多,几个人趴在一头假装看货,一人高声叫:“服务员!” 一连叫了三遍,早就站立在柜台后的一位女服务员才懒洋洋地走过去。 新名叫张三风的问:“怎么全是上海表?瑞士、日本的呢?拿块罗马,英国的 瞧瞧。” 女售货员回答得挺干脆:“洋奴!” 张三风不急不恼,说:“大姐骂得真好。我们就是来调查市场的。咱们是一个 战壕里的战友,都是反帝反修战士,大姐,你们这儿有苏修的表吗?拿出来砸狗日 的。” 柜台另一头,洪宝山与一个同伙已趴在柜台上,手从柜台上面伸过去,扒开柜 台里的拉门。刚要下手,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中年男售货员。两个人连忙收回手, 敲打玻璃板,说:“唉,同志拿这块表看看。” 那位中年男子看看洪宝山二人,又看看另一头四五个人挤在一起和女同事磨牙 逗嘴,心里早明白了八九分,但一想,犯不着得罪这帮家伙。只要小心在意,不被 他们偷了去就是了,他面带微笑,说“好的。” 他一面从柜台里取出一块上海牌手表递给洪宝山,一面对走道上的一人叫: “猫仔,过来一下。” 叫猫仔的人一看钟表柜前的阵势,会意地高声答应:“我去保卫科办一点事情, 马上就回来。” 男售货员笑吟吟地对洪宝山说:“那一位是厂家的技术员,请他为你们选一块, 质量肯定顶呱呱。” 洪宝山知道对方已经有了戒备,只好打退堂鼓,说:“你们店只有上海表,没 有,没有……”他也发现柜里只有国产表,便说:“没有瑞士表,苏联表?” 男售货员回答:“破四旧破掉了,少量的要凭票内部处理。对不起啦。” 洪宝山假意遗憾,说:“那……我们再到别处看看。” 几个人溜出商店,气得洪宝山大骂! 张三风说:“中国的资本家,得有一半在上海,咱们抄狗日的家去。” 洪宝山摇头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抄家动静太大,不能不和上海当地红卫兵 联手干,一联手,咱们就没多少油水捞了。” 几个人边说边走,走到一个无轨电车站。电车刚进站,车门打开,下面等车的 人不等上面乘客下完,就蜂拥而上。上上下下挤成一团。突然,一个体态丰满的中 年妇女尖声叫起来:“小赤佬,手摸到哪里啦。小流氓。” 原来,一个小伙子伸出去的手不小心碰到那位妇女的胸口上。 洪宝山只觉眼前一亮,说:“对,打流氓。” 一行人匆忙回住处,换上旧军衣,佩戴上红卫兵袖章,沿街寻找兜里可能有钱 的“流氓”。 几个人来到上海动物园,和北京动物园相比,上海动物园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好在洪宝山等人并不看动物,只关心看动物的人。 不到半个时,他们捕捉到一个下手的对象。一个来上海出差模样的中年男子, 一身灰色中山装,手提一个黑色人造革公事包,从他对那公事包的关心爱护看,里 面钱一定少不了,几个人尾随在那人身后。 他走,他们也走,他停下喝汽水,他们也停下四处张望。一会儿,洪宝山便发 现那人有个毛病,看动物时,专爱站靠在女人身后。人多时,身体就挤在异性身上 了…… 在猴山前,那中年男子故伎重演,挤在一个女学生背后,假意看猴。女孩子用 力甩了一下肩头,说:“讨厌,挤什么?” 洪宝山早已等候在一旁,就等这句话呢。他一步跨上去,伸手抓住那人衣领, 往后一拉,喝道:“耍流氓,老子盯你半天了。” 说完,抬手给了那人一个大耳光。 两个女学生也是见过世面的,见有热闹,立刻凑趣,嚷道:“臭流氓,打!” 原本来看动物的人都不再看动物,扭过头看更加激动人心的人类自相打斗的精 彩表演。 洪宝山一伙早把那中年人团团围住。史迁、韦达一左一右架住那人两条手臂, 朱光祖趁势飞快摸遍他的衣裤口袋。张三风一把夺过公事包。那人刚要叫喊,洪宝 山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血一下从鼻孔涌出,紧接着,朱光祖从那人身后抓住他的 头发用力扭,那人站立不住,仰面躺下。几个人一面高声喊打,一面用脚踹那人的 头部、腹部。 中国的老百姓本来就有凑热闹的习惯,加之动物园中有一半是串连的学生,一 会儿就围得人山人海。猴山上的猴子都停止了喧叫蹦跳,一个个老老实实地坐着, 眨着眼,看外面的热闹。 洪宝山几个打得那人连哭嚎的气力都没有了,便悄悄退出人群,任爱打便宜手 的过客去消遣那倒霉鬼。一行人大摇大摆,脚下生风地出了动物园,步入一个公共 厕所。厕所门口坐着一个老太太收钱。韦达骂咧咧地给了老太太一毛钱,要了几张 草纸。 厕所的便坑都有挡板隔开,但没有门。这已经比北京的公厕强多了。朱光祖钻 进最里面的便坑,其余人或小便,或站在朱光祖蹲进去的便坑前,装作提裤子。朱 光祖飞快拉开公事包的拉锁,仔细查看。果不出所料,一个牛皮纸信封里装着厚厚 一沓人民币。朱光祖把钱塞进自己衣兜,剩下的东西便抛入便坑,站起身就走。他 边走边对洪宝山点点头。 洪宝山知道收获不小,心中得意,带领众弟兄出了厕所,正要找个地方歇歇脚, 史迁眼尖,忽然看见马路对面一大群人,手持木棍,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中间一人正是刚刚他们打过的那个倒霉鬼。原来他报了案,工人纠察队员正闲得难 受,呼啦啦出来了百十人,跟出来打流氓,找乐子。 洪宝山一行又撤回厕所。假作小便,翘首隔窗看外面的动静。 路对面的人群吵吵嚷嚷,不知说些什么。 半晌,那倒霉鬼沿着马路走了。纠察队员们也说笑着跟着走。洪宝山等人不敢 怠慢,连忙溜出厕所,朝相反方向走去, 洪宝山边走边对身边的弟兄们说:“上海这地方,肥是肥,可有点烫手,咱们 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那孙子会不会在火车站堵咱们?”一人问。 “上海人都是他儿子?再说,咱们是干什么的?红卫兵!大串连!” 当天晚上,一伙人乘上南下的火车,平安离开上海。 小河沟里翻了船的洪宝山 洪宝山一伙“串连”到哪儿,偷抢到哪儿,连续在十几个大城市作案,频频得 手,得意非凡。 就在他们闯过无数大江大浪之后,想不到在小河沟里翻了船。 一次,洪宝山几人乘上从成都到西安的火车。百无聊赖中,他有些想女人。 他想到哪儿,做到哪儿。这也是他手下弟兄最佩服他的地方。他把整个车厢扫 瞄一遍,很快选定了目标。两男一女挤在一条两个人坐的椅子上。女的不坐在靠窗 口,却挤在两个男性中间。 他耐心观察了半小时,发觉他们只有三个人,便招呼韦达、史迁等人挤过去。 他同时用力把上衣一个已经快掉的扣子揪了下来。 洪宝山站到女孩子坐的隔断里,先搭讪几句,问那两个男学生是哪个地方的。 对方回说是陕西歧山中学的红卫兵。洪宝山马上赞美歧山是个好地方。他听过一个 相声,知道三国时期,诸葛亮曾经六出此地,后继者姜维九代中原,都是打歧山经 过。他便谦虚而又不失幽默地请教历史掌故。 没一个小时功夫,两拨人混熟了。洪宝山乘机问那女孩:“带针钱包了吗?我 的衣扣掉了。” 那年月,提倡发扬艰苦朴素精神,学生带针钱包是个时髦的事,不少人都随身 携带个针线包。女学生拿出自己的针线包递给洪宝山。洪宝山取出针线,半天硬是 穿不进线。女孩子笑了,说:“我来吧。” 洪宝山一面骂自己真笨,一面还回针线包。女孩子穿好针线,说:“扣子呢? 我给你缝上吧。” 洪宝山就等这句话呢,忙从衣兜里掏出刚刚揪下的衣扣,自己半倚半坐在中间 的茶几上,面对女孩,让她给自己缝衣扣。火车时而左右晃动,女孩子柔软的小手 难免压到洪宝山的肚子上。他心里舒服极了。 突然,火车一个急刹车,女学生没坐稳,一下子扑到洪宝山怀里。洪宝山大喜 过望,忘了针扎进自己皮肉的疼痛,尽情享受异性温热的快感。 列车停下,女孩子抬起头,说:“对不起,扎着你了吗?” 洪宝山看也不看,说:“没事。你没碰疼吧?” 两个人越聊越热乎。接下去,岐山红卫兵便发出邀请,请北京红卫兵来歧山串 连。洪宝山欣然应允。 车到蔡家坡站,三位陕西学生要下火车,说是到陕西汽车制造厂,与那里的造 反派组织联合,商议革命大事,并表示,如果首都红卫兵愿意光临,他们将不胜荣 幸。 洪宝山曾经去包头,把钢厂的机床偷出来卖掉。他对工厂有特殊的好感,连忙 表示:恭敬不如从命。 史迁、朱光祖等人说是要回家,只有韦达、张三风愿意同往,3人便随陕西红卫 兵战友下车。 工厂在大山里离火车站还有20多里路,看看天色渐晚,几个人商议在车站忍一 夜,待天亮再走。洪宝山慷慨地请大家下馆子,撮一顿。饭后,几个人便在车站附 近闲逛。 当时夜深人静。洪宝山对女孩子大吹其牛:我爸爸是少将,我们家住的都是楼 房,拉屎撒尿不用出门,听得小女孩羡慕得睁大眼睛,说:“是啊,太好了。” 洪宝山四下看看,韦达、张三风闻目养神,另外两个陕西学生也不见了,便往 女孩身上靠靠,手搭在女孩肩头,说:“你真象我妹妹。” 女孩仿佛并不在意,说:“北京真好。” 洪宝山立刻邀请她到北京去,并表示可以住到他家里:“用不着去红卫兵接待 站,跟仓库似的。我叔叔是专门负责安排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让他给你安排上天 安门。” 女孩子惊讶得张大了嘴:“太好了!” 洪宝山确有一个叔叔参加接待红卫兵工作,不过他最大的特仅是发乘车证。于 是,洪宝山的兄弟姐妹、表姑表嫂人人都有一张外地来京学生的乘车证。后来,他 叔叔给了要好的女人一张乘车证,被自己的老婆揭发检举,不仅特权丧失,还挨了 好几次批斗,老婆嚷着要离婚,要好的女人也再不露面。 洪宝山见女孩上钩,便越发放纵,搭在女孩肩头的手滑到腰际。女孩子轻轻推 开他的手,站起身说:“坐累了,到外面走走。” 洪宝山忙随着站起来,说:“天这么黑,我陪你。阶级斗争这么复杂,阶级敌 人正伺机报复呢。” 女孩子微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送过一段秋波。洪宝山心中荡起一股热流。 洪宝山跟着女孩,深一脚浅一脚,走进一条山沟。女孩不时趔趄到洪宝山怀中。 洪宝山索性搂住女孩,说:“我扶你。” 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破庙前,女孩倚在一棵大树上,不动了。 洪宝山心想:送上门来的肥肉不吃老天爷会生气的,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 住女孩,乱亲乱摸…… 车站候车室里,张三风、韦达眼看洪宝山和那女孩出去,窃笑一阵,又骂他不 仗义,有好事就忘了哥们。 等了有一个小时,还不见人回来,两人商量:“走,找找去,有福也应该同享 嘛。” 正说着,只见女孩一个人跑进来,神色慌张,说:“两位大哥,不好了!” 两人赶忙站起来,问:“出什么事了?” 女孩说:“我俩出去散步,他,他……” “他怎么了?” 女孩子扭捏一阵,两人急得直跺脚,女孩才吞吞吐吐地说:“他一激动,晕过 去了。弄不动他,回来叫你们。” “快走吧,别愣着!”两人拉起女孩往外就走,就忘了女孩还有两个同伴。 二个人气喘吁吁跑到破庙前大树下,只见洪宝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两个人 走过去,蹲下看发生了什么事,一面叫:“宝山,醒醒!” 大树后面等候多时的两位陕西红卫兵小将,手持木棒转身出来,一阵乱棒,张 三风、韦达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清晨,捡粪的老乡听到山沟里有人喊救命,顺着喊声找到破庙前,只见 三个青年人被扒得一丝不挂,绑在树上,他们说是北京的红卫兵,遇到了土匪被劫。 去香港搞“文化大革命” 曹兴丹生得面老,刚上高一走在街上,经常被红领巾尊敬地称为叔叔,“文化 大革命”一开始,因为出身不好,无缘加入红卫兵,只好躲在家中练字。他的爸爸 是个医术相当不错的眼科大夫,不幸是解放前是军医,还有个上尉军阶。 “文化大革命”的烈火自然要烧到他身上。曹兴丹天真地以为,只要把父亲档 案中的历史污点除去,父亲及自己一家人就都可以解脱出来。 于是乘着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大好形势,他纠集一伙人,成立了一个造反 组织,叫:“入虎穴兵团”。一天,他带领“入虎穴兵团”全部人马,十来个中学 生,闯进医院档案室,抢走父亲档案,付之一炬。 后果是,他爹被捕入狱,他本人也被通缉。 曹兴丹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他开始自己的大串连。 他想去自由世界——香港。 曹兴丹加入串连大军,南下广州。 在广州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广州人吃饭馆,是先吃后付款,而且服务员只开票 不收钱,让顾客拿着票到门口收款台交钱。 曹兴丹计上心来。约了三个同伴,四个人大大方方走进市中心的一家大饭馆。 “我请客,你们随便点。”曹兴丹豪爽地说。他早想谢谢这几位帮他抢档案的 朋友了。 那三个人明知他囊中羞涩,也不追问。拿起菜谱专捡贵的点。 酒足饭饱后,曹兴丹点燃一支香烟,慢悠悠地抽,一面低声对那三位说:“我 只管店里,出了门我可概不负责。” 三个人会意点头,一个个弯下腰,检查鞋带是否系紧。 曹兴丹举手招呼服务员:“结账!” 服务员满面笑容,清点桌面的盘子,转瞬结清账目,递给曹兴丹菜单。曹兴丹 假装认真地看了一遍:35.5元,整整他妈一个月的工资啊。曹兴丹点点头,说: “不贵,不贵。” 服务员本在菜单上做了手脚,欺负北方佬不懂行情,多算了他们几块钱,唯恐 他们看出来,听见曹兴丹说不贵,放下心来,说:“欢迎再来,走好。” 曹兴丹故意放慢速度,让那哥三个先走,自己还与服务员闲扯:“广州服务员 太好呐,比北京的服务员强得多啦。” 看看那三人已走到大门口与收款台之间,他才踱着方步,拿着账单的手平端在 胸前,朝收款台步去。 那三位一人已推门出去,另外两位各推着一扇门,慢悠悠地等曹兴丹。待曹兴 丹走到柜台前。递上帐单时,二人自然而然在推开门往外走。 收款员看一下帐单,说:“35元5角。” 曹兴丹根本没听收款员讲话,直奔敞开的大门冲去,门外两位正一人拉着一扇 门,待曹兴丹冲出,三个人一块飞跑。 曹兴丹低头猛跑了半天,也不知道跑出多远,四下望望见没有人追赶,便放慢 脚步。可没等他调匀呼吸,只觉衣领被人从后面抓住,扭头一看,正是饭馆工作人 员。 曹兴丹被带进派出所。曹兴丹早有准备,仅有的两元钱藏在住所的墙缝里,身 上分文没有,任人搜遍全身,连带补丁的袜子都揉了一遍。最后,只挨了几记耳光, 便获释放。 回到住处,他大吹大擂一番自己如何智斗民警,只略过自己磕头作揖求饶的细 节没讲,10个人同来广州的哥们对他敬佩不已,公推他为大哥,表示今生今世跟他 走,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曹兴丹等人在广州游玩了六榕寺花塔、越秀山等名胜古迹。曹兴丹等人发现, 广州洋人留下的痕迹很多,除了“三元里抗英烈士纪念碑”、“沙基惨案烈士纪念 碑”等标志中国人民反侵略的斗争历史以外,还有丝心大教堂、小洋楼等外国人传 教、生活过的遗迹。而且,小洋楼里都还住着人,独门独户地养尊处优,与社会上 轰轰烈烈的运动好像没有关系。虽然大街上也有大字报、小字报,报道北京传来的 消息,比如陈伯达、康生、江青等当时的领导人讲话;大标语“陶铸是中国最大的 保皇派”、“火烧赵紫阳”等等。但比起北京,热度低得多。尤其是对地富反坏资 本家的横扫差得更远。北京的大街小巷,驱逐令随处可见。打起红卫兵的大旗,想 抄谁家,就抄谁家,街道派出所、办事处、居委会不仅大力支持,还热心提供名单、 地址,广州人好像缺少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革命精神,只知道在大字报上打笔墨官 司,还没懂得由表及里,若要触及灵魂,先得触及皮肉的道理。尤其是对那些吸吮 无产阶级血汗的资本家,更不能手软,他们的金银财宝早就应该归还人民了。 其实是曹兴丹等人来晚了一步。广州抄家风已经刮过。他们到广州时,运动已 经从荡涤污泥浊水,发展到集中火力打走资派阶段。两派群众组织针锋相对,刀枪 相向,腾不出精力教育残渣余辈们了。 曹兴丹决定,不介入广州派仗,继续红卫兵战友们的未竟事业——抄家。 曹兴丹等人拿出应急用的几块钱,制作了一面红卫兵战旗,冲进一户事先打探 好的资本家家中。 一家4口正在吃晚饭,曹兴丹见饭桌上仅一菜一场,就知道这次行动收获不会大。 果然,这家已经被抄多次,连打带骂,才交出拾元钱。曹兴丹收起钱,勒令一 家人三天之内滚出广州,返回原籍。 老头子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们愿意执行红卫兵的命令,可是海关不放行,不 让我们回老家。” 原来,老头子是香港人。 十几个人兴师动众折腾一晚上,才缴获了拾元钱。未免扫兴。曹兴丹对众兄弟 说:“要干就得干大的。一不做二不休,抄他个百万富翁,咱们就跨海南长征,去 香港搞文化大革命,你们说怎么样?” 多数人鼓掌欢呼,少数两三个有些顾虑。一个是怕半道被边防军的快艇撞死, 一个不会游泳怕淹死,一个年纪最小的怕再见不到爸爸妈妈。于是便有人讥讽他们 是胆小鬼,孬种。 曹兴丹忙劝解:“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三十年后再相聚,更有意思。” 众人勘察了一天,选定了目标。那是一个老华侨的家,只有老两口;儿女都在 国外。从外面看,就可以断定必是巨富之家:大铁门,高围墙,院内有草坪绿地, 凉亭石墩,草地上还有一架秋千。房子离繁华的大街很近,出了巷口便是一个十字 路口,很容易混进人流,逃之夭夭。 黄昏时分,曹兴丹一行十几个人悄悄溜到那家门口,看看四下无人,便用力敲 门。开门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曹兴丹一愣,情报中只有两个老人,怎么刚一 进门就多出一个?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手臂一扬,一行人鱼贯而入,只留两个人 在门口守卫。 曹兴丹推着少女,一行人涌入大厅。两个老人正坐在沙发上休息。老头在看书, 老太太在编织着什么毛线活。 曹兴丹等人冲进大厅,一把将少女推到两个老人中间。一群人四行散开呈半圆 形。三位主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老太太吓得浑身发抖,老头也是干抽动下巴, 说不出话来。 曹兴丹站在三人面前发布宣言:“我们是首都红卫兵专揪洋奴战斗队。”说完 用手指指身旁那位哥们手中的红旗。那人会意,高举红旗,三两步跨到老人面前, 左右挥舞,一面大叫:“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红旗退下,曹兴丹开始训话:“假洋鬼子卖国贼,我们社会主义祖国这么好, 你却跑到外国,投靠帝国主义反动派。” 老头恢复了镇静,知道是来抄家的,便低声却语言清楚地反驳:“我早年下南 洋,1949年听到大陆解放,1950年就返回了祖国。” 曹兴丹跨上前去,抬手打了老头一个耳光,厉声问:“好啊,你原来是个披着 爱国华侨外衣的狗特务。说,是美蒋特务,还是苏修间谍?老实交待!” 众人不等老人交待,早扑上前去,把三人按在地上,让三人并排跪着,交待罪 行。曹兴丹一努嘴,十几个人只留下五六人审问老人。剩下的四下散开,乱翻乱砸。 少女跪着,仰起脸说:“我去厨房看一看,行吧。怕饭烧糊了。” 老太太忽然想起什么,说: “报告红卫兵,她不是我家的人,是我们请的保姆。” 众人一听更怒了。都什么年月了,还胆敢剥削劳动人民,自己过衣来伸手、饭 来张口的寄生虫生活。一人上前拉起那姑娘,说:“你解放了,自由了。” 姑娘听成解雇了,急得差点掉下眼泪,说:“我没做错什么啊。不要解雇我。 我一定好好做,少给点工钱也行。” 气得曹兴丹哭笑不得,说:“去,去厨房。不叫你,不许出来。” 曹兴丹等人继续围住两位老人,逼他们交出罪证:“特务活动经费藏哪儿了? 快交出来。特务都有很多经费的,包括金银珠饰。美元,什么都有,休想瞒过红卫 兵的火眼金睛。” 两个老人只顾了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曹兴丹让别人审问,其实只为看 住人,不让他们走动,自己亲自去找值钱的东西。 曹兴丹的父亲是主任医师,家里的条件在同学中算得上是优越了:三间北屋, 东西各有一同厢房,独门独院,多少来家中的同学都投以羡慕的目光。然而,与这 个华侨家相比,自己那个家简直就是猪圈。卫生间里白瓷砖顶天立地,大澡盆能躺 下睡觉,盆侧是一块整面墙的大镜子。洗脸池前是华贵的梳妆用品。上面有一根细 灯管,按动按钮,灯却不亮,稍候,那细管发出微微热量。原来是个散热器,晾手 绢等小物件用的。 曹兴丹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大声说:“镜子后面一定有鬼。我看过一部美国 电影,美国中央情报局经常这么搞特务活动。”说完,他抄起漱口杯子用力向镜子 砸去。哗的一声,玻璃粉碎。 玻璃后面是灰色的水泥,没有发现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密室。 半小时之后,曹兴丹清点战利品,只有从保姆房中搜出的600元钱。老头老太太 房中才找到几十块钱和一张5万元的定期存折。曹兴丹痛斥老顽固耍阴谋,把钱藏在 佣人房子里,企图嫁祸于人。保姆听到,从厨房冲出来,大叫:“那钱是我的,是 我一年的工钱!” 姑娘边叫喊,边冲过来抢曾兴丹手中的钞票。两个红卫兵战士冲上前去,各拧 住她一条手臂,将她按倒在地。她跪在地上,仰起头苦苦哀求:“红卫兵大哥,求 求你们了,把钱还我吧。家里等着这钱盖房呢!” 一人走上前去,抓住姑娘的头发,狠狠唾了她一口,说:“呸!你这个资产阶 级的臭奴才,浑身散发资产阶级臭气的烂婊子。给你自由你不要,解放你,你不走, 那就只好把你和那两个老狗一视同仁了。” 说完狠狠打了姑娘几个耳光,最后又“好心”地告知姑娘:“告诉你一个尽人 皆知的消息,北京的所有私房都充公了。有抗拒不交房的混蛋,全被我们红卫兵打 死了。后人要是胆敢学他们老子继承抗拒私房交公运动,我们也奉陪到底,一并打 死,不留一个活口,听明白了吗,还花钱盖房,傻不傻啊你。600块钱买个教训,值 了。” 旁边一个哥们说:“我姐工作三年多了,每月才挣35.5元,天天闻臭橡胶味, 晚上回家都吃不下饭。她可倒美,一天到晚没什么事,还管吃管住,一月净拿50元 大洋。比大学生挣的还多。这世道,不造反、不革命能行吗?” 众人正在屋中乱翻乱骂,突然,守在门口的2人中的一位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在 曹兴丹耳旁悄声说:“不好,有人来了。” 曹兴丹回:“有多少人?” “乱哄哄的看不清,离这儿不远了,快跑吧。” 曹兴丹随手抄起一件大衣架上的西服,大喊一声:“紧急任务,立即出发。” 十几个人慌忙逃窜。 刚刚跑出大门,就见数不清的当地群众挥刀舞棍冲上来,众人忙朝巷口跑去。 曹兴丹甩掉身上穿的旧军衣,拐到街口,立即站住,从屁股兜里掏出一副宽边深色 眼镜架到鼻梁上,右手臂弯曲,挎着刚刚抄来的西服,左手叉腰,目送四散逃命的 同伴。他的架式刚摆好,追赶而来的人群便涌出巷口。 曹兴丹指手划脚与路边的人闲扯:“太不像话了,成何体统。” 人群没有停步,朝飞跑的身穿绿色军衣,臂戴红袖章的红卫兵追去。 曹兴丹一边暗骂广州人保护资产阶级,一面庆幸自己足智多谋,逃脱此劫。他 走到一个公共汽车站,跨上第一辆到站的汽车,一直坐到终点,下了车,才放下心 来。 然而,随着把手插入衣兜,心又一下缩紧。穿的是件西服,自己那件旧军衣逃 跑化妆时给扔了,可是这次行动的收获——那600元钱也在上衣口袋里,策划了三天, 十几个人的心血,让自己一时慌张,毁于一旦。曹兴丹有心去找,一想那无异于自 投罗网,悔也无益,还是先聚齐哥们再说吧,相信他们会相信自己的。 回到住处,只有那位自称不会游泳的王会有和两个女战友安全返回。据他们哭 诉,多数战友不幸被俘。 曹兴丹也把丢钱的事告诉他们3个人。 三个人都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不必耿耿于怀。 曹兴丹沉思片刻,说:“立即离开广州。八成咱们踏地雷了。那老王八蛋可能 有来路。要不然谁会兴师动众援救一个普通华侨呢?”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偷渡的事情上 四个人搭上了一辆去东莞县的大卡车。曹兴丹心想,当年英军进犯中国不就是 在东莞的虎门要塞登陆的吗?渡海去香港,八成也需从那儿下海。到了东莞才知道, 此地与香港海上直线距离百余里,不要说不会水,就是游泳健将也游不到香港就得 累趴下了。 四人只得以串连的名义住进县中学,随着各地来的红卫兵参观太平镇虎门销烟 池、虎门海门的沙角炮台、威远炮台,想到1841年的激战,想到当年为保卫祖国海 防前线而战死沙场的烈士,红卫兵小将个个沉痛悲愤,大骂英国侵略者。讲解员用 手往大海中一指,说:“英帝国主义现在还占据着祖国的宝岛香港。” 有人振臂高呼:“打到香港去,收回我国领土!”无数条手臂挥向空中,“打 到香港去!”的口号从陆地冲到海面,很快消逝在海浪中。 曹兴丹在那面红旗上写下一行小字“首都红卫兵长征队”。又向接待站借了50 元钱,开始沿海南征。 这四个北京的中学生中,有两个人在香港有亲戚。曹兴丹的二叔在香港,据说 也是个挺有名气的大夫,具体在哪儿工作,曹兴丹并不知道。两个女孩子中间,有 一个的姑姑在香港,而且女孩知道姑妈的详细地址。曹兴丹有理由相信,只要到了 香港,他就能逃出苦海,过上自由的好日子,眼下的困难是:怎样到达香港。 他们边走边玩,两天后到达新安。从地图上看,这里离香港已经很近了。他们 上了一个半岛,住进一个叫椰南寨的小渔村。当地“文化革命”领导小组热情欢迎 红卫兵小将,给他们安排住处,烧火煮饭。曹兴丹自我介绍说:“我们是来向贫下 中渔学习来了。同时,我们还带着一个任务,搜集沿海地区阶级斗争的情况。” 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偷渡”上。两个女孩子紧张得心怦怦地跳,几乎不敢正 眼看那渔民。怕对方从眼神中发现自己的企图,借口累了,早早上床休息。 曹兴丹掏出一个小本,认真地听当地渔民介绍情况,并记录着什么。 在当地渔民眼里,偷渡根本不算什么,没有北京或内地人那种“叛国投敌”的 概念。在他们看来,那边比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只不过有的人在这边晦气,到那 边碰上了运气。 第二天,四个人到海边游泳,上了一条渔船,在船上玩了半天。曹兴丹应邀到 那位船老大家中吃晚饭。曹兴丹提了两瓶酒赴宴。船老大见酒没命,海鱼、海菜的 弄了一桌子。曹兴丹殷勤劝酒,一口一个大叔好酒量,不一会儿,船老大就头晕目 眩,嘴像开了闭的河。 曾兴丹又自然而然地谈到偷渡的事情上,说是想了解得详细一点。 船老大一拍胸脯说:“不瞒你老弟。你们来之前,我刚刚送走了四个学生仔, 也是两男两女,和你们一样。” 船老大说着,跌跌撞撞从一个破夜拒里掏出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四套 外衣,还有一块。手表。 船老大说:“四个学生仔留下衣服,游水过去的。给我拾元钱,让我帮他们把 衣服寄回家,还说如果没时间就算了,只是千万不要报告。” 船老大猛喝一大口酒,说:“我是那种昧人钱财的人吗,人家给我留下钱,就 一定要替人把事情办好。” 曹兴丹手挑大指,赞不绝口。船老大问:“你们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 曹兴丹笑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 第二天,四个人又分头与姑娘、小伙闲聊天,所获情报一样:常有人游水去香 港,半天就到。晚上只有一起巡逻艇。而且那么大的海面,难得撞上。尤其令人兴 奋的是,不必会游泳,带上个塑料救生圈或者气枕头,就漂过去了。顶多带个烧饼, 半道饿了好充饥。 曹兴丹当机立断,到小商店买玩具救生圈。不巧,救生圈大号的只剩两个了。 卖货的老太太热情推荐充气枕头,说:“结实得很,漂一个人很容易的,经常有人 买。” 令曹兴丹吃惊气愤,却又不得不忍耐的是老太太卖他4个塑料玩具,竟索价20元。 换个地方,曹兴丹早开打了。今日不同,曹兴丹咬牙扔给老太太20元钱,拿起塑料 圈、气枕头回住处。四个人午饭后便上床睡觉,准备养精蓄锐,夜间好乘风破浪。 但心中有事,谁也睡不着。一个个翻来覆去,把竹床压得吱吱响。曹兴丹索性招呼 众人起床,说:“别睡了,起来聊聊。” 四人围成一圈,曹兴丹开讲:“我原来也是个好学生,学习优秀,身强体壮。 学习、体育都给学校争过光。可是,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全乱了套,全以老子定 终身。古代陈胜吴广起义,就已经发出‘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的呼喊,今天反倒他 妈的兴起血统论来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再说香港本来也是咱中国的地方。 去香港也算不上投敌叛国。我就是有这个心,也没人要我。咱们连人大、国务院在 哪儿都不知道,光认识王府井、大栅栏。哪个特务机关要咱们呀。咱们去香港是为 了过人的日子。虽说资本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总不至于半夜三更破门而入,二 话不说就大皮带往脑袋上抡吧。” 曹兴丹说到激动处,拿过准备晚饭时喝的酒,打开盖猛喝了一大口,又接着说: “我挨过打,我也打过人。我一闭上眼,就好像看见我妈跪在地上,一个王八蛋按 着我妈的头用剪子乱剪,我认准那免崽子,天天到他们学校门口等他。一直等了三 天,终于让我等上他。他可能打人抄家趟数太多了,根本不认识我了。我跟在他身 后,走进一条小胡同。我四下看看,前面有两个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闲扯,身后没 人。我快步上去,拍一下那孙子的肩膀,说了声:“还认识我吗?”没等他回答, 我拨出插在腰带上的刮刀,直捅进他的肚子。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恐惧、迷惘, 似乎奇怪怎么有人敢向红卫兵捅刀子。我一拳把他放倒在地,再抬起头看看,两个 老太太早已不知去向。我转身出了胡同,没敢回家,躲到哥们家。从那以后,我就 什么都不怕了。” 另外三个人都回忆了一遍自己的家史。那个既不会游泳、又没有亲戚在香港的 女孩子,回忆了半天,家中也没有一个受冲击或是冲击了别人。曹兴丹问她为什么 要随自己冒险?并说,如果她此时回头还来得及,那女孩到了最后关头,只得涨红 着脸,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道出少女的秘密。原来她早已悄悄喜欢上曹兴丹。她 随曹兴丹来广州,甚至偷渡香港,什么都不为,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听他说话,看 他行动。 曹兴丹听了少女的表白,大受感动,少年老成的他拍拍胸脯说:“我曹兴丹如 果能闯过这一关,只要你活在世上,我绝不和别的女孩子好。” 女孩子兴奋得哭起来。她站起身跑到屋外,转眼又跑回屋中,说:“坏了。” 众人一惊,以为又出了什么意外。 女孩子指指天,说:“要下雨了。” 话音未落,茅屋顶上已经传来哗哗的雨声。 一阵凉风挟着雨丝卷入屋中。 王会有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说:“真有点冷。” 曹兴丹冷笑一声,问:“害怕了吧?” 王会有矢口否认,说:“我怕什么?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跳河一闭眼,脑袋 掉了碗大个疤。就是……就是心里有点儿竹篮子打水七上八下的。” 两个女孩子咯咯笑起来。曹兴丹倒了一杯白酒给他,说:“那是十五个吊桶。” 王会有脸一下红了,端起酒杯一仰脖喝下去,发狠说:“我他妈的瞎子害眼, 豁出去了,宁肯葬身鱼腹,也不吃回头草!” “对!这才像个男子汉。”一个女孩子称赞他。 曹兴丹看看外面的天色。说:“今晚的雨小不了。不行就再呆一天。” 天公不作美,雨一直下到天黑也不见停的意思。曹兴丹让3个人先躺下休息,自 己去外面转转。他披上一件斗篷出去。 约摸一顿饭的功夫,曹兴丹急匆匆赶回来说:“赶快收拾东西,立刻出发。” “这么大雨?”王会有忧心忡忡地问。 曹兴丹说:“有人送咱们出海。我把剩下的拾几块钱和我的那块手表都送给船 老大了。他答应送咱们一趟。乘着大雨不容易被发现。他说今天晚上虽然有雨,却 没有风,正好出海。” 四个人乘着夜色,冒着大雨,摸出村寨,来到海边。船老大已经等在船上了。 四人上船。船老大一言不发,解缆推舟,小渔船漂漂悠悠,离开海岸,向大海 深处驶去。 四个北京来的中学生,不约而同面向北方凝视着。女孩子已经忍不住抽泣啼哭 起来。 曹兴丹低声说:“妈妈,我走了。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20年后,曹兴丹果然回到北京,探望父母。陪伴他的正是那位不要家乡要情郎 的女孩子,只不过早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而是位颇有些风韵的妇人了。 谈起20年前的往事,曹兴丹只有四个字:“不堪回首。” “文化大革命”期间,逃往香港的人,大多数都抓回来,或判刑或劳教,不少 人在海上遇难,尸骨不还。 曹兴丹四人算是幸运的,平安到港,又没碰上香港警察。经过一番艰难困苦, 四个人总算安了一个家。 王会有开了一家餐馆,当上小老板,挣下几个钱,正准备到北京来开分店,北 京有关单位表现出极大兴趣,把临街300多平方米的铺面房入了股,算是合资。这家 单位领导不知道,王会有在香港的本店,算上厨房才不过40平方米。 最不幸的是那个在香港有个姑妈的女孩,第二年就因劳累过度,得了结核病, 没钱看病,眼睁睁地病死了。 曹兴丹等人也曾卖血换钱,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她姑妈开始还接济几个钱, 但人家自己也不富裕,而且又是从未蒙过面的亲戚。 曹兴丹原本打算找到叔叔,继续上学,将来当个大夫。同伴的死深深刺激了他, 他下决心要挣钱,挣大钱。 20年后,曹兴丹衣锦还乡,以他父亲的名义,向医院捐了一批医疗设备,算是 补偿自己少年时代的过失。 至于他有多少钱,是怎样挣来的,没有人知道,就连与他同甘共苦的妻子,也 只能从他身上一处处的伤疤中揣测其中的隐秘与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