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德彩与费席尔 1953年的春节韩德彩又是在朝鲜战场上过的。他用不着再放爆竹了,他已经击 落过两架敌机。 有一天,他洗脸的时候觉得鼻子下面毛茸茸的,洗不干净,一照镜子:嘿,长 胡子啦!他起先想喊,一看同志们都忙着做飞行前的准备,就咧着嘴笑了笑,把喜 悦装进肚子里。 这一年他还没过19岁生日。这个从小拉着母亲衣襟逃荒,听着流浪艺人打花鼓 度过辛酸童年的凤阳小伙子,伴着朝鲜战争的空中战火进入了他的青年时代。 这里有几则他在战火中保留下来的日记。 1953年1 月26日我和副大队长正在研究战术,指挥所传来了起飞信号,大家一 边跑,一边互祝胜利。我跟着大队长刚起飞,就听到地面传来:“4 号战区有敌人。” 空战开始了。 这次敌人来了12架飞机,我的长机向敌人一架长机进攻,我机警地掩护着他。 一架敌机擦着我的飞机飞过,我刚喊出:“X 号,你下面有敌人,赶快飞起来。” 他回答:“Y 号,你揍它!” 他把这架敌机交给我,就去追击前面逃跑的敌机。 这架敌机吓得心慌意乱,把机头往左一侧,打算从我的飞机肚子下面溜走。我 早料到他这一手,就把飞机往左面一转。这时敌人的飞机恰恰套进了我的光圈。我 心想:“好小子,这下你跑不掉了。”我紧忙对准他的飞机脑袋狠狠地发了几个速 射,眼看着敌机冒着烟掉下去了。我高兴地在无线电上大声地喊:“X 号J 号,揍 下二架!” 我把飞机拉起,又去掩护前面我的长机。这时,我的战友们已把敌人打得东达 西散。我和长机以及战友们编好队,高高兴兴地飞回机场。 回到机场,我刚从座舱里跳出来,机械员们就抓着我的手问:“飞行员同志, 打下来没有!”虽然我亲眼看见掉下去1 架,照片没有洗出来以前,我还是不愿意 过早谈到自己的成绩。我说:“等着看照片吧。”我的眼睛泄露了我的秘密,它没 有能够掩饰住我的快活。机械员们说:“好!我们准备在飞机上画红星吧!” 今天我特别高兴,从去年3 月我击落2 架敌机以来,我还是今年的第一架呢。 2 月25日今天起飞没有揍着敌人。下飞机后我们回到休息室里,大队长王树莲 拍着我的肩头说:“韩德彩同志!今天我要祝贺你,我们晚上干一杯吧。”我说: “又没打下飞机,有什么可祝贺的?”他只看着我笑,说:“有一件比打下飞机更 重大的事要祝贺你。” 我这时才想起昨天他参加了党委会,讨论了我入党的问题。我想:“大概是通 过了吧,要不,他为什么祝贺我呢?”我很想问问他讨论的经过,马上我又觉得这 是不应当的。在政委没有正式告诉我以前,我是不愿提早接受他的祝贺的。不过, 我还是很高兴的。 3 月1 日我希望的那一天终于来了。政委走到我面前,握着我的手说:“我代 表党委通知你从今天起,你是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了。……”因为太高兴了,心 跳得厉害,半天我才说了一句:“我决不辜负党对我的希望……” 马上又起飞了。在飞行和战斗中我时刻觉得,好像有一个人,是那么熟悉的一 个人,是我日日夜夜想念的那个人——我们亲爱的毛主席,我和他靠得更近了,更 感觉他给了我坚强的战斗力量。 3 月26日今天真高兴,我同副大队长每人各击落了一架F -86飞机。我们全队 今天的成绩也不错…… 4 月7 日今天我又击落了一架敌机,照片洗出来后,机械员们马上就在座舱上 绘了第五颗红星。他们对自己的飞机和飞行负每击落一架敌机,有时甚至比我们还 高兴。这是一种什么感情呢?只有在革命大家庭里培养出来的人们,才能把别人的 幸福也当做自己的幸福,才能把给别人创造幸福,作为自己最愉快最高兴的事。我 常常被这些感情所感动,总觉得自己对这个大家庭的每一个人贡献的还不够。 我是多么热爱我这个大家庭,这里的每一个人是多么好啊! 当韩德彩在4 月7 日的这篇日记中发着由衷感慨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一天 他击落的是美国双料王牌飞行员哈罗德·爱德华·费席尔。 笔者于1990年采访韩德彩的时候,他已经是南京军区空军的副司令员。认识他 却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我们到他所在的航空兵师体验生活,刚放下背囊,看到窗外两个孩子在干 仗,咬着牙,鼓着眼,你揪住耳朵,他抓住头发,角斗士一般。远远走过一个壮壮 实实的人,穿着飞行夹克,40多岁,他很有兴趣地站住脚步,不劝、不拉,两手抱 起臂肘,就那么看着。几个回合,一个孩子把另一个摔倒在地,骑了上去。 被压在地上的孩子哭了起来,对着那个观战的人呼喊:“爸!爸爸!” “孬种。”那人鼻子哼了声,手一背,走了。 第二天上机场,还没开飞,飞行员们蹲在地上,随手用粉笔画就格子,随手在 草地上捡来石子,兴致勃勃地下“土棋”。那个人也在,盘腿坐在地上,一副很投 入的样子。一个唇上还没长胡子的小飞行员从草地上拔了一些红花草,拧成辫子, 悄悄挂在了那个人的屁股后头。 开飞了,飞行员们站起来,那个人也站起来,撇着外八字步,走一步,“尾巴” 晃几下,飞行员们在后面笑弯了腰,他扭头说了句:“严肃点儿!”仍一步一晃走 得四平八稳。 “那是谁?”我笑着问。 “我们师长啊。” “韩德彩?”我着实大吃一惊。 从此这个人在脑子里再抹不掉。 1953年4 月7 日,天气并不好,厚厚的云层像烂泥塘,一直飞到11000 米,才 出了云层。 耳机里十分热闹:“这边打上了!”“那边打上了!” 惟独韩德彩这个中队没有和敌人遭遇。 空联司当即改变了他们的任务,返航,担任机场上空的警戒,防止敌机偷袭机 场。 韩德彩说:“聂凤智指挥空战,就像造诣极高的音乐家指挥一个大型乐队,有 急、有缓,节奏分明,关键的时候那么一点,就改变整个局面。” 为了保护起飞、降落的飞机不被敌机暗算,韩德彩他们两架双机之间拉开800 —1000米的距离,在机场上空飞“三角”。飞了两三圈,果然发现机场的西北方向 有两架敌机。 中队长和2 号机前去拦截。机场上空就剩下韩德彩和长机张牛科担任警戒。 又飞了六七圈,韩德彩座舱里的油量警告信号灯亮了,必须赶快落地。就在他 和长机张牛科放下减速板,准备着陆之时,地面指挥员突然喊道:“快拉起来!敌 人向你开炮啦!” 韩德彩倏地一个右后翻,没有发现敌机。又向左后方看,还是没有。再向前看, 张牛科的左后方果然追着一架F -86! “拉起来!敌人向你开炮了!” 韩德彩对长机的呼叫没喊完,敌机已经开了炮。 张牛科的飞机腾地冒起一股白烟,他左拉了一个上升转弯,想摆脱,敌机咬住 不放。 韩德彩拉杆急迫过去。座舱里的油警信号灯急促地闪个不停,韩德彩看也不看, 紧紧盯着已经负伤的长机和紧咬着长机的敌机。 越追越近,三架飞机的间距只有600 米,韩德彩不敢开炮,怕误伤长机。他紧 盯F -86,寻找机会。 张牛科一个急转弯儿,敌机紧跟着也急转弯,就在这时,敌机发现了盯在他后 面的韩德彩。敌机立即放弃了对张牛科的攻击,来了个右下转弯。韩德彩的高度只 有700 米,机翼底下是400 多米高的山峦,敌人显然是引诱韩德彩随他下转,其结 果必然是撞山。 “混蛋!” 韩德彩骂了一句,轻轻一带杆,在上面等着恶毒的敌机。 敌机飞行员费席尔是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老将,有丰富的空中作战经验, 在朝鲜战场,他执行作战任务门架次,曾击落过10余架飞机。按美国惯例,击落5 架飞机即称为“王牌”,他因此就被鼓吹为“双料王牌”。此时费席尔见韩德彩未 进他设下的圈套,于是向左虚晃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回身,向右转去。 韩德彩并不好对付,早在右边等着他了,待费席尔一进瞄准光环,他三炮齐射, 一气打了80多发炮弹。 费席尔的飞机应声变成一团上升的烟火,烟火中钻出一个大黑点,接着张开一 顶粉红色的伞,慢慢往下降落。 “快抓俘虏!敌人跳伞了!” 韩德彩一面报告,一面驾驶着油料耗尽的飞机,艰难地落了地。 韩德彩说,从发现敌机,到把它打掉,最多不过半分钟,落地后我一看见长机 张牛科已安全落地,身体一下子瘫软了,好像刚爬了千万座高山。半分钟的空战, 那种消耗用p 种体力和精力的释放,不是用几句话可以形容出来的。可有一点我记 得很清楚,当看见长机被敌人击中,我感觉自己的眼睛都绿了,真恨不得跳出座舱 把敌人抓住! 费席尔跳伞后降落在裕太村砬子沟的公路边上。他把手枪。子弹、美钞、日元 全部扔掉,撒腿就往山上跑。裕太村民兵接到通知,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费席尔惊恐地举起双手。 民兵问他为什么往山上跑。 他比比画画,意思是山上有志愿军,志愿军优待俘虏。 这位美国空中英雄对他的被击落并不服气,审讯时他一再要求见见击落他的那 位对手。 一位中年人走进来。 翻译对费席尔说:“这位是师长刘盛起。” 费席尔站起身:“是你把我打下来的?” 刘师长说:“打下你的是一个年轻的飞行员。” 这时师参谋长走了进来。费席尔又把目光投向他。听翻译说打下他的也不是这 位参谋长,费席尔像是被愚弄般地忿忿坐下。 为了满足费席尔的要求,刘师长派人把韩德彩叫了来。 19岁的韩德彩站在费席尔的面前。 费席尔用狐疑的目光把韩德彩上下打量了一番,双肩一耸,摊开双手,摇动着 蓬乱的脑袋,说:“对不起,长官先生,我不愿开这种玩笑。” 在费席尔看来,这个身材并不魁梧,脸上还透着一副稚气的飞行员,太年轻了, 怎么可能有那么高超的空战经验和技巧呢? 刘师长严肃地说:“我们也不想开这种玩笑。他的确很年轻,还不满20岁,但 他凭着对祖国,对人民的无限忠诚、英勇,终于把你击落了。” 韩德彩看着费席尔那种瞧不起人的样子,真想抡起胳膊让他再尝尝拳头的滋味。 4 月9 日,美国通讯社——美联社从汉城发出一条消息:美国第一流的喷气式 空中英雄、双料王牌飞行员哈罗德·爱德华·费席尔,在4 月7 日作战中失踪。 美利坚合众国又是一阵骚动。 世界又是一次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