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丸小岛 朝鲜战争结束了。 蒋介石的失望是无以言喻的。他曾经对这场战争寄予那么大的期冀,投人那么 多的热情,他原以为望眼欲穿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拉开了序幕。 1950年6 月25日那天早上,蒋介石正在吃早饭,蒋经国匆匆走进,将一份朝鲜 南北战争爆发的情报递了上来。当时,蒋介石跃身而起,那种绝路逢生的惊喜,令 他晕眩。 那日傍晚,接到驻南朝鲜大使的报告。邵日:“韩战对于台湾,只有百利而无 一弊。我们面临的中共军事威胁以及友邦美国遗弃我国,与承认匪伪的外交危机, 已因韩战爆发而局势大变,露出一线转机,中韩休戚与共,今后韩战发展如果有利 于南韩,亦必有利于我国;如果韩战演成美俄世界大战,不仅南北韩必然统一,我 们还可能由鸭绿江,由东北而重返中国大陆。如果韩战进展不顺利而不利南韩,也 势必因此而提高美国及自由国家的警觉,加紧援韩决不致任令国际共党渡海进攻台 湾了。” 这也正是蒋介石之所以惊喜、激奋的原委。他日日期盼的世界大战,终露端倪。 1950年的6 月,是蒋介石最为恐慌的日子。海南岛、舟山群岛失守后,台湾自 上而下,预感到下一个目标便是台湾。国民党的要员惶惶不可终日,对坚守台湾氓 灭了最后的希望,争相逃往海外。宋子文弃岛而奔往美国;孔祥熙携资产、家眷去 南美洲经营橡胶园;就连原徐州“剿总”司令,国民党上将刘峙,亦不顾堂堂将军 之尊,跑到印度尼西亚当了一个中校教员。 尽管三个月前蒋介石打着“勘乱救国”、“反攻大陆”的旗帜,正式宣布他在 台湾恢复“中华民国总统”的职务,也难慰台官民之心。新中国人民政府声言“一 定要解放台湾”,绝非仅仅是宣传、恐吓,只是个时间问题。而被国民党视为保护 神的美国,因对蒋介石政府的腐败、贪婪、无能而失去“扶持之心”。白宫的高级 官员甚至用厌恶的口气说蒋政府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耗子洞”、“蒋介石三个字 是中国政府贪污、无能、独裁、专制的代名词”……而台湾本岛面积只有3 .6 万 平方公里,山地占去三分之二,可耕面积不足三分之一,原有人口 600万,蒋介石 一下子带来200 余万人口的暴增,使得生产失调,通货膨胀,民难聊生。 面对内外交困,如果没有撤守大陆之前的“准备”,其状更不堪设想。国民党 撤守大陆之前,蒋介石秘令蒋经国将国库储备向台湾转移,从1948年12月至1949年 5 月,蒋经国把储藏在上海中央银行的全国的黄金、外汇运到台湾。这批黄金达277 万两,连同外汇总价值相当于10亿美元。这些民脂民膏,同胞血汗之结晶,是国脉 民命,竟全部被蒋介石抢掠而去。蒋经国曾直言不讳地说:“政府迁来台的初期, 如果没有这批黄金来弥补财政和经济,情况早已不堪设想了……” 然而军事上的败势却难凭借自己现有的力量挽回。国民党的陆军只剩30多万; 海军已连续损失70余艘舰只,还有50余艘军舰;空军能用于作战的飞机只有200 多 架。蒋介石对外一再扬言“国军”有60万之众,那不过是蛊惑民心,虚张声势。实 力究竟如何,即便是岛内的普通民众也十分清楚。因此在5 月份,海南岛、舟山失 守后,一些官员试探着提出到菲律宾建立流亡政府。为此,美国代理国务卿韦布曾 经向菲律宾政府提出蒋介石及其军政要员是否可以去“避难”。美驻菲大使科恩很 快复电国务卿:“总统季里诺持不欢迎态度,外长罗慕洛说,如果蒋介石来菲律宾, 他将下令要蒋介石于24小时内离境。” 恰在此时,朝鲜战争爆发。 危机中的台湾,降临了转机,蒋介石盼望的就是天下大乱。 惊喜之余,蒋介石不顾台湾军方反对,当即决定出兵朝鲜,而且派遣的是国民 党最精锐的第五十二军。 对于蒋介石的出兵援助,美国总统杜鲁门的第一个反应是“应当接受蒋委员长 的这番好意”。 而美国国务卿艾奇逊却坚决反对。他说:“蒋介石的军队并不见得比南朝鲜军 队高明。这样就不如把这些需要给蒋介石的装备直接送给南朝鲜,其效果是可以预 料的。”他还一针见血地指出:“台湾的这一请求更多的是想利用美国为他的军队 谋取新的武器和物资。” 蒋介石不甘心。他指使驻美大使顾维钧绕过艾奇逊,直接将他的“建议书”面 交了杜鲁门,再次请求派遣他的部队驰援南韩。杜鲁门表示愿意接受蒋介石的建议, 同时,答应扩大对台湾的军事援助。 然而,这一建议还是遭到艾奇逊和国务院的一致反对而未能付诸实现。 当年的7 月8 日,蒋介石闻听麦克阿瑟被任命为“联合国军”总司令,即派顾 维钧取道东京会见麦克阿瑟。虽然麦克阿瑟本人十分愿意接受蒋介石“诚挚的好意”, 但他还是无力对抗五角大楼。 这之后,蒋介石又两次向华府提出派遣军队的请求,均被谢绝。 蒋介石如此急切派遣他的军队参战,是想借助美国的力量扩大战局,从朝鲜进 入中国东北,达到复国之目的。杜鲁门曾一度主张用国民党的军队救急,但对蒋介 石的动机有进一步了解后,便不再考虑台湾的出兵问题。因为美国当时无论财力和 兵力,都不能应付一场世界大战,他们从自己的全球战略利益出发,始终把欧洲视 为与共产党决战的主战场,不想由于台湾的参战而损害与盟国的关系,也不愿意由 此深陷亚洲泥坑引发与中国的全面战争。 尽管如此,台湾还是在这场战争中谋到了生存的希望。 朝鲜战争一爆发,美国即将台湾划人西太平洋防线,并以此为借口,出兵台湾, 派出第十三航空队和第七舰队防卫宽达100 多公里的台湾海峡,阻止共产党从大陆 进攻台湾。 艾森豪威尔当选为美国第34届总统后,对台湾所处的战略位置更加重视,美国 干涉中国内政,军方也普遍接受了麦克阿瑟提出的台湾在战时将是“不沉的航空母 舰”的观点。在美国政府看来,国民党守住台湾,就直接巩固了西太平洋防御体系, 有助于保证战略重点欧洲。1953年11月,美国副总统尼克松访问台湾,这是1949年 后,访问台湾的美国最高官员。蒋介石紧紧抓住这个时机,指使外交部长叶公超提 出与美国缔结“共同防御条约”。 蒋介石的这个愿望虽没马上实现,但他明显感到美国对台湾的政策在悄然改变。 这个改变使风雨飘摇的孤岛终于出现一线转机。 经济上,台湾政府从美国得到10亿美元以上的援款,这笔钱不仅解决了台湾军 队供养费,还为国民党当局濒于崩溃的经济输了血。军事上,国民党军队得到美国 援助的武器,可装备20个师。此外,由于美国的第七舰队和第十三航空大队驻扎台 湾,并在台湾海峡巡逻警卫,使台湾当局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派出军舰和飞机袭扰大 陆和大陆沿海。 对此,台湾的报刊也承认说:“民国39年,是国民政府失去整个大陆而固守台 湾一岛,风雨飘摇危机震撼的时刻。中共政权建立未久而正酝酿渡海攻打台湾。岛 内情形更为紊乱,军队是败兵之众,政府是流亡组合,共产思想像挡不住的洪流从 学生在校园内‘扭秧歌’,事业单位在‘护产待变’,撤退来台的人员打算再度开 溜,中共地下党无所不在,准备起义接收。韩战一发生,美国立即派第七舰队协防 台湾,台湾因此喘了口气。……” 面对依然严峻的现实,蒋介石顾不上喘气。他常常在清晨和日落之时拖着日见 僵硬的老腿在海边独步,浑浊却依然犀利的目光毫无表情地望着灰色的海水。 在这个弹丸小岛上,无论他走向哪个方向,面临的都是茫茫大海。 海是美的。只可惜蒋介石不是诗人,也没有做诗的心境。 他犹如一头困兽,圄囹在这个凄苦的孤岛上。 行政院院长陈诚在一次讲话中算了一笔账,他说:“依台湾现有经济条件,最 多只能容纳1000万人,目前台湾人口已近800 万,平均每年还要增长20万到30万人, 再过10年,无论本省或外省同胞,都将无法可想。台湾当局所定‘建设台湾,反攻 大陆’的政策,绝对不是凭空拟订的,苟安既然不行,我们只有打回大陆一途!反 攻大陆是什么?第一是力量,第二是力量,第三还是力量。力量从哪里来?主要是 从建设台湾的过程中来培养,来积聚,来发挥!” 陈诚传导的正是蒋介石的呐喊。 蒋介石提出的口号是“一年准备,两年进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 和共产党打了三十多年交道的蒋介石,深感政治意义之重大,宣传手段之重要, 反攻大陆,他强调的是“七分政治,三分军事”。 为此,嗅觉敏感的蒋总统,从陆军4617部队发起的“克难运动”中寻找到鼓舞 士气、凝聚民心的宣传途径。国防部政治部立即就《军中展开克难运动》为题,向 全台展开舆论导向式宣传,大张旗鼓。文章说:“‘我们不能忘记,我们的任务不 只是消极地保卫台湾,更重要的任务,是积极地准备反攻大陆。” 克难是“克服生活上、战斗中、工作上、物质上、和一切现实所能遭遇的困难, 争取反共抗俄建设国家的伟大成就”。 “第一步克服一切困难准备战斗;第二步克服一切困难反攻大陆;第三步克服 一切困难扫荡敌匪;第四步克服一切困难完成建国。” 台湾各大报均在醒目的位置,以整版的篇幅发起克难运动。 《台湾新生报》载——……食的方面,开辟荒地建立农场,使用官兵的劳力进 行生产,拿生产的物质来充实营养,并且研究食物烹调方法……衣的方面,改良衣 服鞋袜的保管和穿着方法,延长穿着时间,养成自缝勤洗和自编竹篮草鞋的习惯, 鼓励用碱水或草灰水代替肥皂洗衣。住的方面,鼓励自筑营房,自盖草棚,自造竹 床木凳,自编草褥竹椅。行的方面,鼓励自筑道路,自修桥梁,自造付木的运货车, 自行修理破旧的汽车,……医药方面,锻炼身体,减少疾病,节省用药。康乐方面, 提倡简单有趣的话剧双簧和独幕剧,倡导不花钱的月光会、营火会。军眷方面,鼓 励自建住宅,由眷属开垦荒地改善生活,介绍军眷工作,减少家庭负担拉动台湾这 架破马车,除了“克难”这匹“政治”瘦马,另一匹黑马是军事。 1950年5 月国民党军从舟山撤退后,也撤出了驻扎在浙江东部的各主要岛屿, 美国的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后,蒋介石随即又派兵进驻浙东沿海的一些岛屿,并 以大陈为主要基地,在岛上驻扎了约一万余人的战斗团队和别动队。素有“西北王” 之称,曾统领过几十万军队的国民党上将胡宗南被蒋介石派驻大陈担任总指挥。 大陈,是上大陈岛和下大陈岛的简称。它是台州列岛的主岛,在它的附近,南 起鳌江口,北至三门湾口的一百多海里的浙江东南沿海海面上,罗列着 l100 多个 大小岛屿,形成一条南北走向的岛链。大陈岛居于这条岛链的中心地位。 蒋介石派出胡宗南这位心腹大将坐镇大陈,是要把这些岛屿作为伸向大陆的一 只利掌,他的反攻大计就要从这里开始。他要胡宗南“秘密策划向大陆东南沿海发 展敌后武力,准备配合国际局势的演变,由大陈岛发起反攻大陆军事作战。” 胡宗南雄心勃勃,一上岛就把“大陈游击指挥所”的招牌更改为“江浙人民反 共游击总指挥部”,秉承蒋介石的指令,他要把浙海诸岛由“反共前哨据点”变成 “反攻前进基地”。 蒋介石66华诞之日,美国援助国民党政府的第一批军援抵台。 高雄外港欢声雷动,美国海军护航舰“温汉门海湾”号,载着一排排崭新的战 斗机驶入港湾。 国民党空军司令王叔铭中将、美国顾问团团长蔡斯少将、大使馆空军武官费兹 杰上校等,在官兵仪仗队的恭迎中登上“温汉门海湾”号护航母舰。 “隆重而具有深远意义”的交接仪式在甲板上举行。 美方代表蔡斯首先致辞。他说:“就在蒋总统66华诞的当日,援助给中国政府 的第一批飞机刚刚到达,这将是美军援顾问团给蒋总统的祝寿献礼……” 王叔铭代表台方致谢辞:“我感到万分高兴,在蒋总统的寿诞日,能看到援助 自由中国空军的一批飞机,适于此时到达,吾人对蔡斯团长、赖克脱组长,及所有 顾问团官兵努力的结果,深致感谢,尤感谢蔡斯团长以此作为蒋总统的祝寿献礼… …” 蒋介石枯槁的心身如沐春雨。 不作美的是,他伸向大陆的那只利掌没给他带来慰藉。 自1952年1 月至1953年6 月,胡宗南“英雄”末路,在人民解放军的攻击下, 连连失利,先后丢了洞头,大鹿山、小鹿山、羊屿、鸡冠山、积谷山等岛屿。 蒋介石盛怒之下,召回胡宗南,将六十七军中将军长刘廉一派往大陈。并把美 械装备的四十六师也从台湾调至大陈岛。 刘廉一团指挥登步岛战斗获得过“克难英雄”称号,后被送到美国陆军参谋大 学深造,在国民党军界的少壮派中出类拔革,深得蒋介石的器重。刘廉一走马上任, 重新整编部队,将“江浙人民反共游击总指挥部”更名为“江浙人民反共救国军总 指挥部”。同时,他又分别在一江山、披山、渔山、南鹿山等岛屿设立“地区司令 部”,重新调整兵力部署,使浙江东南沿海岛屿形成以上、下大陈岛为核心,以一 江山、门头山、披山、渔山、南鹿山等岛为外围的海上防御体系。 至此,国民党军在浙江东南沿海岛屿的兵力,已有一个主力师,六个突击大队, 并有海军舰艇十余艘,总兵力达两万余。 台湾当局为稳定民心,安定混乱艰难的局势,反攻大陆的口号越叫越响,部署 在台湾海峡的战略基地投人的兵力越来越大。1953年7 月,国民党军在金门成立了 “联合任务指挥部”,以金门防卫部司令官胡琏为总指挥,设一个美国顾问组,下 辖陆军八十五师、十八师五十三团,海上突击第一、二大队,南海纵队第八中队, 海军陆战队第三大队,以及新成立的伞兵支队。此外,还配备了各种舰艇13艘,飞 机数十架。 到了1954年,蒋介石望眼欲穿的“共同防御条约”终于被美国接受,国民党政 府这架破马车又套在了美国的脖子上。蒋介石顿时中气十足,加紧台湾海峡的战争 部署,在国民党高级军事会议上,他宣称要在两年内光复大陆。 与此同时,美国海军作战部部长卡涅宣布,美国在太平洋的海军部队已“处于 准备停当状态,可以接受分配给他们的任何任务”。 代号为“西方企业公司”的美国间谍机构,也积极地在中国沿海金门、马祖、 白犬、大陈岛设立特务机关,向大陆派遣特务,发展游击武装,建立游击基地,配 合国民党反攻大陆。 美国军事顾问团利用中国沿海岛屿的险峻地形,直接帮助国民党军方构筑反攻 大陆前哨阵地,他们在滩头与纵深地带构筑永久性、半永久性的明暗堡垒,设置了 重重铁丝网,并在岛屿的四周和岩缝里,布下层层地雷和爆炸物。 路透社记者从这些岛屿采访归来后惊叹道:“美国要在亚洲大陆上和中国共产 党作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