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之七:一个才女的悲哀 1984年的中秋十月,特区S 市法庭开庭审理一起流氓案件。 上午7 时,法庭门外便聚集了一支不断增长的旁听队伍。他们驻足四下眺望, 窃窃私语。那表情,那目光,预示着即将开庭审理的绝不是一起普通的流氓案件。 10月的S 市,是一年中最惬意的季节,徐徐的海风释化了夏末的暑气。人们在 温馨与焦灼的等待中议论着:“我不相信报上的报道。她不会在一生中最美好的时 刻堕落。她是一个矜持的纯情女子,绝不可能……” “听说她在广州接触的都是日本、港澳大亨,到手的钞票数以万计,身上的首 饰、服装,全是一流的巴黎货……可惜呀,这么一个多才多艺的女子!” 人群越聚越多。用记者的话说,这是S 市有史以来开庭审判旁听者最多的一次。 7 时50分,法庭大门对外敞开了。聚集的人流蜂涌似地挤向旁听席,为占据一 个座位而你争我夺,好不热闹。精明的记者暗暗感谢这些散开的人群,使他们可以 轻松地对准镜头调好焦距,等待着押解被告的囚车来临。 7 时55分,一辆蓝白相间的囚车闪着旋转的警灯,一路鸣叫着直抵法庭。车门 打开了,在两名法警的押解下,走出一位戴着拇指铐的少妇:她高挑的个儿,着一 套深蓝色时装,一脸的冷傲;仰着头,迎风甩了甩新潮的齐耳短发,对着咋喳作响 的镁光灯,竟然报以舞台上亮相似的一笑。其举止今见怪不怪的记者们一惊,天哪! 这哪像是来接受审判的,倒像是来做演说报告的哩! 她目不斜视地走上法庭,迈着训练有素的步子,很不情愿地走到被告席上。旁 听席上发出一阵阵啼嘘的沉叹声,他们个个神情亢奋,目光惊愕。对被告席上的女 子,他们可以说是相当熟悉,至少在S 市的电视屏幕和报刊上,经常目睹她的芳容 与介绍她的文章。只是眼前的她似乎有点走样,是来自她手上的拇指铐吗?不!熟 悉她的人发现,她那张矜持的容颜,已失去往日的纯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卖弄风 情的骚劲;那双可人的眸子,多了几分疲倦与慵懒;尽管看起来那魅力十足、丰满 诱人的线条,在高雅的时装衬托下还略具风采,但仍不难看出,一股从骨子里堕落 的腐臭已渗向外表。最为可悲的是,此时的她毫无犯罪感,置身于威严、肃穆的法 庭氛围中,她流露出来的却是一种与之抗争的神态。 面对旁听席上的听众,她不时地投以得意的目光,仿佛在说:“等着瞧,我是 无罪的!” 8 时整,各就各位,法庭静悄悄的。人们的目光聚集在审判长身上。这位年近 50的法官端坐在法庭正中,右上方悬挂着庄严、神圣的镀金国徽,在日光灯的映照 下,折射着凛然的光,多年的审判生涯铸就了他职业的威严,像一尊铁面无情的雕 塑,眼里射出冷峻的光。 法庭哑雀无声。 法官打开文件夹,宣布开庭。他指定一位律师为被告的辩护人。 被告拒绝了。 “请问,你有辩护律师吗?”法官问。 被告骄横地一耸肩,“由本人辩护,可以么?” 法官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当然可以。你有权行使全部辩护权。” 法官转向公诉人席位,郑重地宣布:“现在由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公诉席上,正当中年的公诉人以流氓罪向法庭提出起诉:被告李菲,女,34岁。 文化程度:,高中。捕前系S 市某办公室秘书。因犯流氓罪,于1983年8 月22日在 A 市被捕归案。犯罪事实如下:“被告于1981年4 月至1982年8 月,先后与电影演 员X XX,政界要人之子郑XX、林XX等人发生性关系,并接受了由国外渗入的资产阶 级腐朽观念,逐渐形成自己一套所谓‘性解放’的理论,自诩为当代中国的‘新潮 女性’,以身游说。在她的蛊惑和引诱下,一批青年男女被拉下水,导致许多家庭 破裂。1982年10月,伙同S 省歌舞团的电影演员X X X ,在广州、深圳大搞流氓活 动。情节恶劣,影响极坏。” “以上事实说明,被告的行为已触犯我国刑法第160 条……” “我抗议!这是对我人身自由的侵犯,是侵权……”不待公诉人念完起诉书, 被告李菲便尖着嗓子吼开了。 “放肆!”法官拍案制止道,“这是法庭,不是你辩护的时候!” 顿时,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公诉人继续宣读起诉书。 被告眯缝着蔑视的眼睛,不时地嗤鼻冷笑。 公诉人宣读完起诉书,法官开始问被告:“你对公诉人的起诉有什么看法?” 被告仰了仰脑袋,说:“我觉得私生活的问题,充其量不过是一种道德上的问 题,怎么能和法律相提并论!流氓罪?哼,简直是无限上纲!”一副讥讽不服的神 态。 这样的开庭场面确属罕见。谁都没见过这等傲慢的被告。大家都清楚。我国的 政策法律有一条不成文字但却极具权威的依据——认罪态度。确切地说,认罪态度 好坏是左右法庭判决的一个不可低估的因素。每个被告都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 不管他们犯什么罪,在被告席上几乎都装出一副诚惶诚恐、可怜巴巴的服罪相,以 此博得法官的好感。而眼前这位被告,她的态度不是在给自己本来就不轻的罪行找 麻烦吗! 法官脸上明显地露出一副鄙夷的神色:“被告,请你回答,公诉人对你的指控 是事实吗?” 被告点头:“我不否认,完全属实。” 法官宣布,法庭进行下一个程序:法庭辩护。 被告:“请问公诉人,我国法律上哪一条规定‘性解放’是犯罪? 公诉人员:“虽然我国法律上没有明文规定有‘性解放’观念的人是犯罪行为, 但你依据这种观念,付之行动,而且去追求,去传播,严重地危害了社会公共秩序, 事实证明它已超出观念形态和私生活的范畴,是一种流氓行为。” 被告:“我不这样认为。我知道‘性解放’行为在我国是被禁止的,但禁止的 东西不一定是犯罪。西方国家的法制并没有明文禁止这一条。这完全是属于私生活 的范畴,而且可以说,这是明日世界之趋势!” 公诉人:“按你的理论,人是否可以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和任何异性乱交?” 被告:“是的!伯特兰。罗素早在谈及基督教的禁欲主义时,就用犀利讥讽的 口吻说:”回避绝对自然的东西就意味着加强,而且是以最疯狂的形式加强对它的 兴趣,因为愿望的力量同禁令的严厉程度是成正比的。“‘公诉人:”你这是强词 夺理。如果按你的意思,那么试问,人同野兽有什么两样?“ 被告:“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指出:”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决 定了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是摆脱得多或少些。‘爱因斯坦也认为 :“人从动物中来,与动物有一些共同的欲求。’两位伟人都承认了人除了具有人 性的一面,还有兽性的一面,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否认这一点呢?!” 公诉人:“真是断章取义,流氓逻辑!你口。声声引名人。伟人的只言片语, 来为你的行为作辩护,但为什么就不好好引用这些名人、伟人的有关人类文明和进 化、道德方面的理论,来认识自己的问题呢?我不知道,你这是一种片面的理解, 还是故意为自己的荒唐观念开脱罪责?” 被告语塞了。 公诉人又问:“那么,在广州的那段日子里,你从哪里得到了那么多的外币?” 被告嘴角尴尬地抽动了几下,脸上出现开庭以来第一次的慌乱:“嗯……我这 样做是为了报复男人,再说,再说也得吃饭呀!” 公诉人嘲讽地道:“你不觉得这辩护太苍白无力了吗?!要不要我出示证据?” 被告略为垂下高仰的头,语气不再那么坚硬了:“不用了,我承认,不过……” 她停顿了一下,没找出适当的辩护词。 被告脸上掠过一丝不安。她强作镇静地辩护道:“我认为这不过是‘性解放’ 的一种表现罢了。” 公诉人:“不管你承认也罢,否认也罢,事实证明你的行为已触犯我国刑法第 160 条。 接下去的辩护,被告便沉不住气了。那副傲慢自信的外表,在大量事实面前消 失殆尽。 法庭进行到最后一个程序,由法官宣读判决书。被告李非以流氓罪被判处有期 徒刑10年。 李菲并不善罢甘休,接二连三地递交申诉书。一个月后,终审下来了:驳回申 诉,维持原判。“我不服!”李菲一把撕碎二审判决书,摇晃着看守所的铁栅栏吼 叫着,“我抗议,比起XX,XXX ,我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为什么单单抓我?……” 一年多的拘留、关押,她的情绪变得喜怒无常,时而歇斯底里,时而呆若木鸡。 李菲出身于一个艺术之家,早年父亲随祖父东渡日本求学,在艺术上颇有造就。 抗日战争一声炮响,点燃了父亲炽热的爱国心,他放弃了高薪厚禄的舒适生活,与 几位留日的热血青年结伴回国,投入到血与火的抗战斗争宣传中。不久,父亲便与 在电影界崭露头角的母亲结为伉俪。当时,与同辈姐妹们相比,她们的生活是相当 优裕的,所处环境更是得天独厚,祖父才学博识,家中藏书数以万计,名贵的西德 钢琴,质量上乘的提琴、二胡、扬琴。在这样一个艺术之家,兄妹们小小年纪便能 弹拉得一手好琴。逢年过节家人一聚,便是一台绝妙的音乐会。李菲的出场更是满 场生辉,她扮演着银幕上的各种角色,给家庭音乐会带来了快乐、恬美的笑声…… 兄妹几人中,数她最聪明伶俐。5 岁生日,便能演奏著名音乐家贝多芬的名曲 《月光奏鸣曲》,并以自己独特的弹奏手法,将作品中那内在的明快、欢悦表现出 来。记得身为电影演员的妈妈听完后,兴奋异常地将她抱起来吻个不停:“哦,小 天使,我的小天使,长大了定会成为出色的钢琴家!” “我不当钢琴家,我要和你一样,当电影明星!”她一本正经地对妈妈说。 ‘当电影明星?“妈妈当时对这个不十分起眼的女儿并未特别注意。幼时的李 菲虽然聪颖,但她瘦小的身子总给人一种发育不良的感觉,特别是鼻翼两侧天生的 密匝匝的小雀斑,使她看来有点少年老成,娇恬不足,不像是块当电影明星的料。 对这,妈妈自然不便直说,她恐怕伤了孩子的自尊心,因此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 :”先露两手给妈妈看看?!“ 出乎妈妈的意料,李菲清了清喉咙,扯正裙摆,维妙维肖地模仿起妈妈在电影 《南岛风云》中扮演的女卫生员的角色。 妈妈看呆了,她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儿体内竟潜伏着如此超凡的表演技能, 从此对李菲刮目相看。 身为电影界老前辈的父亲,对脱颖而出的女儿更是寄予极大的希望。他和她母 亲决定让她在寒暑假中拍电影,培养锻炼表演技能。不久,李菲在一部儿童电影中 扮演了主要的角色。演出获得极大的成功,她成了小朋友们心目中的偶像。同年夏 天,她又为一部进口片配音。 刚过完9 岁生日,在上海44名学生中,李菲又以唱歌、舞蹈、钢琴演奏第一名 的成绩考取了上海小伙伴艺术团。在团里的3 年时间内,她是最受瞩目的小演员, 每一次中央领导、外国首脑访沪,均由她代表上海儿童去献花。报纸;画报上,常 常可以看到她向外国首脑献花的照片。 12岁那年,她从上海回到广州,考取了广州市名牌中学——中山大学附中,并 被推选担任学生会文娱部长。次年,在广州市中学生朗诵比赛中夺得第一名,并获 得作文比赛一等奖……可以说,从小学到中学,不管是什么项目的比赛、考试,第 一名总是非她莫属! 随着年龄的增长,生理上的发育日趋成熟,她由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女孩出脱成 美人一个,苗条的体形婀娜多姿,瓜子脸蛋白里透红,细长的眼睛微启着极具神韵, 薄薄的小嘴唇习惯性地紧抿着,周身释发出一股无形的矜持、冷傲的气质,为她的 美增添了一种新的魁力。 妈妈的同事、电影制片厂的一名摄影师为她拍了一张照片,放大后交给妈妈时 说:“小李菲很美。她的美不是那种娇媚、艳丽的仕女型。她属于一种矜持、冷傲、 让人回味无究的气质型美,她使我联想起意大利女演员索菲娅。罗兰。当电影演员, 小李菲会超过你这个文艺8 级的母亲!” “我也认为,小李菲肯定会超越我。”妈妈无比宠爱地将她揽在怀里说,“是 不是,我的小天使?” 小李菲没有否认,看得出她很自信。“不过,我永远赶不上妈妈的漂亮。”李 菲仰起脸蛋,那双会抓人魂灵的眸子眨了眨,“瞧我脸上的雀斑,丑死人了!”她 一脸的沮丧。从懂事以来,她不知多少次对镜流泪,不管她扑上多少粉,仍掩饰不 住脸上的那几十颗芝麻黑点。 “我倒认为,这些雀斑非但不影响你的气质,反而更显出你独具特色的可爱与 成熟感。”妈妈说。 “真的?”她以为妈妈在安慰她,有点失望。 “当然是真的。”妈妈一脸的正经。 5 年一贯制的中学生活在1966年夏天结束了,李菲的毕业成绩又是全校第一名。 这年,她刚满17岁。当时,报纸、广播到处都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的宣传。 她的班主任对她说:“李菲,你只要一种准备,那就是上名牌大学!你完全可以成 为一名演员或者女作家,成为我们学校的骄傲!” 当时,李菲完全沉醉于对未来的遐想之中。但梦想的笑靥还未从脸上褪去,一 股“红海洋”的潮流便把她这只梦中的小舟抛向了阴暗的死角。父母成了大黑帮不 知被送往何方?大姐被打成“5.16”分子押送劳改,二姐和哥哥也被下放到农村。 李菲和两个年小的妹妹靠着每月12元的生活费维持生活。 李菲仿佛一下从天堂坠入地狱,由高贵的公主变成流落街头的灰姑娘。 1985年4 月6 日下午9 时,蒙蒙细雨中开来一辆蓝白相间的囚车。 囚车驶向S 市看守所。从车上走下两位身着制服的警察。在值班看守的带领下, 她们来到108 号监房。 “李菲,请收拾一下行李,跟我们走。”来人冷冷地命令道。 身着黑色紧身服的李菲正半倚半躺在木板铺上吞云吐雾。时隔半年,全然不见 法庭上那副骄横的神态,常常见到她蜷曲在墙角沉思着什么,特别是在有月的夜色 里,她常常扶着铁栅栏仰头望着一轮明月,那目光、那神态酸楚得令人不忍目睹, 有时就这么站到天亮,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送我上哪?”李菲慢悠悠地收拾着行李,漫不经心地问。 “别磨蹭了,快点!”来人严厉喝斥道,“到XX女犯监狱。” 尽管李菲早已意识到去什么地方,但听后还是从内心振颤了一下,可以想象, 那里是个什么地方:偏远、荒凉,与世隔绝……她不敢想象余下的8 年刑期在那里 将怎样度过? 李菲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将行李收拾好的,好一阵子大脑一片空白。她伸手去提 行李,一个警察不失时机地把手铐递过来,嘴角露出一丝椰偷的冷笑。霎时间,李 菲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耻辱,脸色煞白,嘴角可怕地痉挛着:“放开我,我没有罪!” 她大声吼道,想使劲挣脱腕上的手铐。 “想撒野吗?”警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将手铐嵌进一档。李菲疼得尖叫一 声,像一头被制服的野猫发出咬牙切齿的低吟。 “我看你懂得太多了,监狱对你倒是一个很好的去处!”警察推揉着李菲朝外 走去。 “李菲,你怎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照你这态度下去,10年期满还得加刑。” 看守是一位50多岁的女警察,一脸的和善,她无不悲哀地摇摇头,“我不懂得你那 套理论,但我知道这样一个真实的规律,人是从动物进化而来又逐步向更高层次进 化。照你这理论,人不是又要回归原始吗?!这种连小学生都知道的道理怎么会回 ……回我看你是中了邪,神经出了毛病!” “你才中了邪,神经有毛病呢!”李菲还想辩解,但看到手上的铁铐,又闻住 了嘴。 一行三人行至路口。突然,从102 号男监房飞出一个小纸团,不偏不倚地掷落 在她戴铐的手心里。不用看,她就知道准是他投来的:一个因犯渎职罪的中年人。 她能感觉到对方那双爱恋的目光。这双目光注视她整整10个月了。从他关押进来那 天开始,李菲搞不清对方是真心爱她还是处于一种说不清的心理变态。只听说他过 去谈的女朋友不下一个连。 上了囚车,她背过身打开纸团,只见上面写着:“李菲,相信我的爱情,努力 改造,早日出狱。我等着你!……” 爱情?李菲嗤鼻一阵冷笑,将手中的纸片撕得粉碎向窗外撒去。纷纷扬扬的白 纸片,犹如一朵朵哀悼爱情的小白花,唤起她对心中那逝去了的岁月的回忆…… 6 年前,当梦想化为泡影,万般无奈之下,她带着两个妹妹加入了前往云南建 设兵团的行列,开始了人生第二个旅程。 她们被分配到橡胶连队,成了割胶工人。天不亮,姐妹三人便背着胶桶去割胶。 一直航行在诗画般意境里的小舟终于尝到了海水的苦涩。 就这么度过了4 年,到了1970年初,命运出现了转机。建设兵团举行文艺汇演, 人们发现,三双拿胶刀的手竟能在钢琴上奏出如此美妙的音符,特别是身为姐姐的 她,一幕独舞剧更是博得雷鸣般的掌声,三姐妹从此出了名,成了建设兵团的骄傲。 不久,兵团成立了一支专业文艺演出队。李菲出任队长,兼编、导、演于一身。 每次出演,总载誉而归。由她编导的两个节目荣获当时全国知青文艺汇演第一名, 并获得戏剧优秀奖,与著名戏剧家的作品放在一起汇编成书。 她成了记者采访的新闻人物。报纸上以大幅版面宣传报道了她,称赞她为年轻 的女才子。 那时,她才21岁,一个纯洁无邪、美丽多才的姑娘。人们不会忘记,1971年兵 团所在地发生的一起特大台风灾难,她因不顾生命危险跳下激流救出一位女青年, 而受伤立功。 她成了兵团男士们心中的女神。她忘不了投在她身上那一双双倾慕的眼神,一 封封炽烈狂热的求爱信。然而她一个个拒绝了。对理想中的白马王子,她选择的标 准是:俊逸潇洒的外表,能文善舞的才气。那时的她对爱情视如神明,对己洁身自 爱。年轻的“骑士们”眼见求爱不成,便将她视为偶像来崇拜。 她那矜持的冷傲,高雅的气质也引来了兵团某领导的倾慕。这个年近半百、刚 死去老婆的北方大汉,硬要和她结为百年之好,见她拒绝,又是诱惑,又是威逼, 声言只要嫁给他,包她一辈子荣华富贵。如果她愿意,还可以婚后保送她进艺术学 校,进电影制片厂当演员。 这是李菲梦寐以求的愿望,但她不能拿肉体做交易,这是对圣洁爱情的亵读, 她不答应。碍于他的地位和身份,李菲委婉地拒绝了。这位当权者大为恼怒,声称 要撤去她队长的职务,派她到最苦的地方去干活。 李菲的人格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她强忍着眼泪,当众给予理智、尖刻的反击: “想娶我,可以,只要你能回答我什么是爱情。” 北方大汉不加思索地回答:“爱情,不就是男人娶女人,给她甜头吃,给她好 日子过吗?!我能给予你这一切,你能从我这里得到这一切……” 后来,幸而这位北方大汉调走了,否则有她的苦头吃。 时隔3 个月,一位医学院毕业的青年医生来兵团巡回医疗,对李菲一见钟情, 又是求爱又是献花,死缠硬磨要李菲答应嫁给他。李菲冷漠地拒绝了,尽管他的长 相无可挑剔,父母又是香港颇有名望的大亨,家产万贯。但她毫不心动,她觉得他 缺少男子汉的伟岸。 这桩在旁人看来很相配的婚姻,被她拒绝了。其实,她打内心喜欢这位医生, 只是,她把爱情看得太神圣了,她要用心将这爱巢垒造得圆圆满满,不留一点遗憾 和不足。 1972年春天,一股知青返城风在云南掀起浪潮,招工、参军、上大学……三姐 妹也随着这股风潮走了两个:大妹妹考进了部队文艺演出队,小妹妹进了电影制片 厂。这期间,好几家文艺团体点名要她,但兵团政治部领导舍不得把她再放走。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爱神丘比特之箭射中了她。他终于出现在她面前—— 理想中的“白马王子”安然。 黄昏的椰子树下,他们走到一起来。他轻轻托起她的粉颊,她的脸腮燃起两朵 炽烈的晚霞,双唇颤栗着,像天际那轮血红血红的太阳释放着焦灼、饥渴、灿烂的 光芒。安然被这光芒映得眩晕,不能自持,仿佛整个人都被融化了…… 四目相视,双方眸子溢出的是炽热的烈焰,他把脸紧贴在她的胸口。她的心像 被一股巨大的外在磁力碰撞了一下,轰地一声由内脏向四肢蔓延,继而产生了一种 如痴如醉的颤栗,眼前幻化成一首诗,一支歌……也许,这就是自己企盼已久的爱 情吧! 她把双唇迎上去,迎向这首诗,这支歌。 她醉倒在他怀里,任由他爱抚…… 安然是“叛徒”的“狗崽子”,父亲在“文革”中被打死,留下母亲与他这个 独生子相依为命。他们是在一次演出中认识的。他伟岸的躯体,风流惆傥,俊逸潇 洒,人称美男子潘安。舞台上,一首自作自诵的《命运》长诗震住了所有观众,也 拨动了她爱的心弦。 他们相爱了,爱得如醉如痴,爱得死去活来。 当时,安然父亲的问题还未得到平反,招工、上学的事自然轮不到他头上,因 此情绪十分低落。李菲想到如果自己一走,对他无疑是一大打击,而且,当时他们 已经爱恋到谁也离不开谁的份上了。为了他,为了这圣洁、热烈的爱情,李菲打消 了离开云南的念头,决心与他厮守在一起,同甘苦,共患难。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对李菲的选择,他从心里感激涕零,跪倒在她面前指天发誓,非她不娶,海枯 石烂永不变心! 不久,兵团政治部送她进广东教育学院艺术系培训,开始了正规的作曲、指挥、 编导学习。 对李菲在爱情与前途上所作出的这种抉择,同事们无不为她遗憾万分。他们认 为,既然她把爱情看得这么重,就该找一位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而不是像安然 这样一个落魄公子。当时,安然的母亲停发工资,靠每月24元生活费维持生活,加 上身体不好,日子过得极其艰难。李菲每月省吃俭用,把余下的钱寄给安然的母亲。 为了爱情,她豁出去了! 相爱的两年里,他们以柏拉图式的爱情热恋着,从未越雷池一步。 有几次,安然控制不住青春搏动的熊熊烈火,但她理智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 那时的李菲,把自己的贞操与爱情,视为生命中最纯洁、最神圣的东西去珍惜。 1974年夏天,安然父亲的平反通知书终于发了下来。身受株连的母亲也一夜之 间恢复了领导职务。一个月后,她便为儿子争得了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9 月 份,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安然手上。“万岁!乌拉!”安然激动得举手跳跃 转着圈。他全然没有注意到,李菲脸上罩上了一层痛楚的阴忧。 “李菲,亲爱的,为我的新生,干杯!”他兴致勃勃地买回了红葡萄酒和红肠、 卤鸭,一个劲地喝着,叫喊着,“妈的,总算等到了这一天,”他一杯接一杯地喝 着,醉意泛上了脸,眼睛潮红,“你怎么不喝呵?我说你这是怎么啦?不说一句话 ……” “祝贺你!”李菲强忍着一腔不可名状的惆怅与失落,开口说道。 “谢谢!”安然仰脖又是一杯,“喝呀,你怎么不喝?”扯过一段红肠塞进嘴 里大咬大嚼。 葡萄酒透过白色的玻璃杯在灯光下血色迷离,李菲感到一阵恶心,一阵心慌, 手中的杯子失手落地,摔得粉碎。 安然抬起头,李菲那张交织着痛楚、怨责、绝望的脸不断痉挛着。这一瞧,他 酒意全醒,顿时明白了。 “什么时候走?”李菲向他要过一支烟吸着。这是她第一次吸烟。很呛很辣。 她不停地咳嗽着。 他没有回答,又倒下一杯酒,看得出,他心里也舍不得离开她。只是,他不像 她爱得那么无私:“嗯,上帝,你也一块走吧,离开这鬼地方!” 李菲嘴色扯起一丝自嘲的苦笑:“怎么走?又没人给我寄通知书。再说,即使 有这样的机会,团里也不会让我走。你也知道,团里送我到艺术系培训就是为了留 住我……” “那怎么办!”安然伸手抓过酒瓶就要灌,李菲一把夺过扔到窗外,“到外边 走走吧。”她提议道。 他们又来到初恋第一吻的椰子树下。 夜,很深很静。惨淡的月光洒落在田野上,折射着幽幽凄楚的破碎光波。起风 了,乌云时聚时散,月儿忽明忽暗,大地一片灰色的朦胧。 安然拉过她的手,手心冰凉。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但又没有勇气重新作出抉 择。 四目相视,双方出奇地冷静。 “你走吧!也许你是对的。”李菲强装出一笑,“我在想,这大概就是男人与 女人的不同吧,女人太执拗于情感了。” “也许,这正是女人的可爱之处。”安然想拥抱她,她闪开了。 像那变幻不定的月光,李菲的眸子飘移着迷离的光泽。她自己也把握不定这一 别是暂时,还是永别? “你会把我忘了吧?”她心虚地说。 “不!不会的!”安然眯缝着有神的眼睛,浑厚的男中音吐着诗一般的韵律, “李菲,我的爱!让我握紧你的手,它会告诉你,我的一颗心将永远为你跳动!为 你,李菲,为了我们的爱情!为了夕阳下那初恋的一吻,为了我们曾发过的誓!” 她感到“股热流涌上心头。她伸开双臂搂紧了他。她爱他,她不能没有他!此 时,她多么希望心中的”白马王子“会像当初她一样留在自己身旁呵…… “走吧,我得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就要启程了。”他轻轻地挣脱了她的搂抱。 她的心一下子凉透,从内到外,像死去了一般僵冷。她知道,自己挽留不住他。她 只有希冀着用他们之间的爱来维系双方的感情。 她把命运寄托在爱情上。 他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从内心佩服他的毅然决然,同时,为自己的痴情感到莫可名状的悲哀。夜里, 翻开从同学那里借来的一本拜伦诗集。第一页便是这样写道:“男人的爱情是男人 生命外的一部分,它却是女人的全部……” 这一夜,她失眠了。这首诗使她对爱情第一次产生了迷惘;迷惘之后,是一种 不祥之感…… 李菲几乎每天给远方的“白马王子”发一封信倾诉她的思念之情。开始,安然 也回得频繁,但渐渐地,变为10天一封,半个月一封,距离愈拉愈大,信的热度也 急剧降温…… 李菲预感到什么,便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直奔安然就读的那所大学。真相大白, 安然与一位同班女同学相爱,且定下了婚期。 真是晴天一声霹雳,李菲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感情变奏。美好的爱情音符变 成摧毁她心灵的悲歌。她垮了,从精神到肉体。 “爱情,全是骗人的东西!”她将他们的合影撕成碎片,扔在脸盆里燃起火烧 了,当200 多封他给她的情书在盆里堆起冒尖的灰烬时,她哭了。爱情摧毁了她的 一切。她失去理智,仿佛世界到了末日。第二天,她弄来一张病退书回到了广州, 放弃了那张再读一个月就能取得的教育学院艺术班培训毕业证书,失魂落魄地走了 …… 当时,她的父母还未“解放”,李菲的工作毫无着落。她去找那些曾经来调她 的艺术团体,但迟了一步,他们的招收指标已满,心有余而力不足。 万般无奈,她便跨进了当时广州还未“解放”的高干子女群,经常在一起发牢 骚。他们怀才不遇,把希望寄托在父母的复出上。 在这期间,一则外来报道把她推向了灾难的深渊。 一天,广州XX局长的儿子XX前来告诉她:“你和小丽,小非被登在香港小报上 了。”小丽是xx军区首长的女儿,小非是XX科委一个部长的千金。 原来,他们这帮所谓“破落‘的贵族子弟群中,有一个叫XXX 的男青年,因对 现实不满,泅水逃港后生活无着落,便在香港小报上撰写”大陆新闻小说“赚钱, 以”中国的超级马达“为标题,写了她们3 人与某某政界要人的贴身保镖队长江某 在广州会面一事。 文章除了她们3 人和江某见面是事实外,所谓情场角逐、床上风流纯属胡编乱 造的桃色新闻。 李菲看完脸色苍白。这无疑是对她名誉、贞操的伤害。然而这无头官司向谁去 打? 以讹传讹,公安局出面来调查了。 一向十分注重家族名誉的母亲把她狠狠训斥了一通。为了避免这类谣言的再次 产生,母亲限制了她的活动自由。 她有口难辩,有屈无处诉,索性躺在床上睡大觉;醒了,抱着酒瓶猛喝猛灌, 浑浑噩噩地度着日子。 面对失恋的颓废,工作无着落,且又招惹得满城风雨的26岁女儿,母亲连声叹 气。 她成了全家的老大难。 怎么办?就这么再混下去?不!终于有一天她从酒中醒来,她不愿让大家看自 己的笑话,她要闯出自己的一条路子来! 1974年11月,大姐来信说,她已得到平反,现返回S 市等待分配。 李菲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便投奔S 市的大姐。 大姐容纳了这位不幸的妹妹。 她想找一份工作,但在当时待业青年如林的S 市,对一个户口远在云南的流浪 者来说谈何容易?!一天天过去了,总不能百无聊赖地寄人篱下生活吧!于是,她 同意姐姐的建议,找个男人嫁出去。 一个个男人在大姐的安排下走马灯似地来到她面前,没有一个让她满意。大姐 有点不耐烦了。从她的眼色里,她明白了自己的身价,是呵,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 女,户口又远在云南,还有什么资格去挑选别人呢? 但,婚姻大事又怎么能将就呢?初恋的痛苦毁灭了她心中圣洁的爱情,她不再 相信男女之间有什么爱情,婚姻是一种结合,虽不是爱情的结合,但总得挑一个至 少自己能将就着过得去的吧!她请求大姐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一位朋友——个独居s 市中心五层大洋房的男主人 丁某,他是S 市一位中层领导,基础稳固,势力雄厚。其父是侨居香港的一位知名 人士,“家产万贯。 丁某年近50,却有着一副魁梧矫健的身躯,脸色红润,精神奋发。这同他讲究 的食品营养和从不间断的保龄球锻炼密切有关。他的生活是西式化的。形象也有点 西方人的味道,深陷的眼眶,高耸的鼻梁,乍一看去,很有点男性的深沉魅力,讲 话、行动的姿势很抓人,有相当吸引人的外在气质。 丁某生性固执,自信傲慢,结婚20年,生下一儿一女,后因性格不合,妻子携 子女与他分居另过。 第一次见面,丁某便被李菲的气质给迷住了,可谓一见钟情。丁某有意,但李 菲无心。因为了某的年龄大她近二十岁。 丁某到底是个历经世事的过来人。他告诉她,他可以在3 个月内办妥离婚手续, 并为她解决户口迁移及工作安排。 李菲无言了。他知道了某有通天的本事。 不久,李菲应允了丁某的求婚。 可以说,导致她后来走上犯罪之路的,正是那不幸的爱情及这桩交易似的婚姻。 一路黄尘。 囚车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驶人了人烟罕至的清流大山沟。 一条逶迤的小路曲曲弯弯向山里延伸,两旁枯木苍天,野藤交错。落日的余辉 给山野罩上一层神秘的光晕。山林一片寂静,草丛中,偶尔窜出一、二只野兔,掠 过几只布谷鸟,给人一种凄凉的冷寂感。 囚车在山林中绕着弯子,七拐八拐,终于一座碉堡似的岗楼映人眼帘。远远望 去,很神秘,很森严。 岗楼顶,来回巡视着一位荷枪实弹的士兵。周围是一堵用水泥浇铸的6 米高的 围墙。 走近一看,没有什么特别可怕的感觉,不见带电的铁丝网,也没有什么警犬、 探照灯,两扇大铁门一开,顺着铺着青条石的大路向里走上50米,但见一排排3 层 楼房,像个女生校舍,满栏杆挂着五颜六色的衣物。乳罩、三角裤迎风招展,显示 出这是个特殊的女人世界。 囚舍左边,是一长溜车间。身着国服的女犯们在劳动。 这里,除了个别男管教及站岗的士兵,清一色的女性。 囚车在监狱办公楼前停下。李菲和两位押解的警察来到狱政科。 狱政科王科长接过警察移送过来的档案,按规章办理了移交手续,然后送他们 去接待室休息。 李菲一屁股瘫在墙角旁的椅子上,被解下手铐的手腕又胀又疼,加上晕车,头 疼得厉害。她真想倒地睡上三天三夜。 王科长一会便回来了,她沏了杯热茶递给李菲:“先喝点水,待会我带你去住 下来。” 李菲睁开眼睛,眼前的王科长50多岁,一头齐耳的短发夹杂着缕缕银丝。她正 戴着老花镜看着移交来的档案,一脸的慈祥、和善。她明显对李菲一案表现出惊讶, 不时地抬头瞥她一。两眼,又埋头案卷。大约一刻钟后,她合上案卷,不无惋惜遗 憾地冲她叹了一口气,“唉!你怎么会走上这条路?多好的一个家庭,你怎么还不 满足!……” 满足?满足那位比自己大17岁的专横、自私的丈夫?不!不! 这桩交易似的婚姻就这么达成了。双方在协议书上签名盖章,很正规,很慎重。 签完协议,李菲即刻返回广州。这是终身大事,尽管是出于交易,但还得征求 母亲的意见。 “生米煮成熟饭,你这哪是来征求我的意见?”母亲摇头叹了口气,“不是妈 妈责备你先斩后奏,终身大事、怎能以交易……咳,让我怎么说你呢!” 李菲冷漠地望着窗外的落叶,既无喜悦也无悲伤:“除了他,又有谁能帮我解 决这一切?” 母亲无言了。 3 个月不到,丁某便办妥了一切手续,兴冲冲赶往广州来接新娘子。 一番得体的打扮:老干部持重的风度,倒也让丈母娘有几分满意,想到他能为 女儿办妥在当时看来难于上青天的户口及工作问题,无形中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没有大张旗鼓地操办、风风光光地出嫁,李菲的自尊心不容她向朋友们透露这 桩交易似的婚姻。她知道朋友们会笑话她,昔日的女才子怎么落得如此困地。她为 自己不得不走出这一步感到可悲。 婚后,她被“软禁”在豪华而又寂静的古堡式住宅里,像头被囚禁的羔羊,整 日阴忧寡欢。 丁某确实算得上是一位忠诚、细心的丈夫。对她的关心、体贴可谓无微不至。 一年后,她的户口由云南迁至S 市。 不久,她当了妈妈。女儿生下才7 天,丁某便托付给保姆喂养。他怕累瘦了娇 妻,也为了李菲能娇容永驻。 坐完月子,李菲便前往S 市歌舞团报到,当上了一名舞蹈演员。 她开始对丈夫有了热情的回报。她从内心感激了某,感激他对自己的理解。 但李菲离不开舞台。 在S 市歌舞团,她如鱼得水。不到半年,便由一名普通的舞蹈演员一跃而为团 里的台柱子。久违的第一又重新属于她。 她重新焕发了青春。 不久,在全市声乐比赛中,她轻松地夺得了第一名。 她的舞台形象使一些青年男子着了迷,纷纷给她写求爱信。但她将全部身心都 倾注于舞台塑造的角色中,将最娴熟的技艺。最完美的形象,献给了热爱、崇拜她 的观众。 丁某隐约感到了不安,那一封封肉麻的求爱信如雪片似的寄往家里,使他如坐 针毡,恼怒异常。他开始注意观察妻子的行踪及演出。妻子太美丽了。美丽的妻子 在这种环境里兔不了会闹出桃色新闻。他不能容忍这事发生在他的妻子身上。 不久,丁某将她的档案调往S 市教育局。 当李菲接到调往S 市一中任教语文的报到通知书时,惊愕得目瞪口呆。 “我这样做是明智的,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丁某委婉地开导道。 “确切地说,是为了你私人的占有欲!” 吵归吵,她最后还是拗不过丈夫的权势,只有屈服。 但这种屈服孕育着更大的反抗。丈夫低估了妻子的个性:李菲不是一位贤妻良 母型的女人,她有自己一套执拗的追求,是一个愿为事业奉献一切的女人。变态的 压制只会导致畸形的暴发。 一中是S 市的重点中学,校领导大胆起用了她,让她教高中毕业班。她没有让 领导失望,头一年参加全市中学语文教师的考核,就名列第五。教研组专门为她举 行了有华东片教员参加的、由她执教的《岳阳楼记》的观摩课。她还应教师进修学 校的邀请,参加编写了高中语文的教学参考书…… 课余时间,她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闯出自己的路来, 摆脱丈夫的束缚。作品接连不断地在相市文学》、《花城》等刊物上发表,S 市电 台还专门录制了由她创作的配乐诗朗诵。 就在这时,她的父亲复出了。中国电影界的某协会任命他组建一个有关中国电 影艺术方面的研究所。上任前,父母专程赶往S 市。看到这个既成事实的婚姻,父 亲没多说什么,只是反复劝导:“离开舞台也好,多创作吧!你完全可能成为一个 成功的女作家。你是我几个子女中最有可能成功的一个。把一切精力放在创作上吧, 其他一切不足会得到弥补的。” 1981年5 月,李菲与S 市大学一名中文系的学生合作完成了一部电影文学剧本。 父亲看后转给一位老导演。这位著名的老导演看后拍案叫绝,当即开了一封介绍信, 让她到上海电影制片厂联系拍片,并提议由作者扮演剧中的女主角。李菲高兴极了, 这正是她童年时的梦想——当电影明星!在写剧本时,她就把自己置身于女记者的 角色中,倾尽心血塑造了这个人物,眼下又得到老导演的推荐和赏识,更叫她激动 不已! 在她逐步走向成功的时候,她与了某的关系愈来愈紧张了。 正当这个家庭处于非常时期时,我国的国情也处于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的特殊 时期。随着国外先进科学技术的进入,一些资产阶级腐朽的东西也乘机大量涌入, 在社会上泛滥起一股自由化风潮。她那颗畸形、变态的心,也附和、响应了这股潮 流,藉以弥合精神上的缺憾与创伤…… 丁某岂能容忍这一切?伸手给了她一巴掌。 这个家已名存实亡了。 王科长将李菲带到一中队,住进了202 四室,床是双层的,她睡在上铺。 一中队的李管教给她送来两套褐灰色春秋国服和一件冬天穿的红底白点花棉袄。 上面赫然醒目地用墨色印章打着囚徒符号:581.这耻辱的印记打在她的档案上。从 今天起,她就是监狱第581 号囚徒。 对她的到来,管教干部没有鄙视她。她们本着改造人的宗旨去感化她。根据她 自身的文化素质,监狱领导决定发挥她的特长,人监一个月,便派她参加全支队召 开的教委会主任会议及教育宣传工作会议,让她抓女犯们的文娱宣传工作。对这一 切,她全然没有兴趣,吊儿郎当地应付了事。 她拒绝穿国服:“我没有罪,这是一起冤案,我要申诉!”她抗拒劳动改造: “我不是犯人,不是!你们听着,不要把我同其他女犯混为一谈,我不会服这里的 一套的!” 同室女犯密谋越狱,她也知道了,但声明不告发,其中一女犯问她:“你要不 要和我们一起跑?” 李菲矜持地一摇头:“不,我要等她们主动送我走,我并没有犯罪,法庭判错 了案。这样吧,你们帮我带一封信出去,是我写给香港一位朋友的,你们帮我投进 邮箱里。” 她们答应帮她的忙。 李菲找出纸笔,给居住在香港的江某写了一封求救信。她听说江某在香港加入 了一个很有势力的地下组织,加上他本人特工出身,舞枪弄棒无所不能,求他也许 能解决问题。她知道政府不可能在近期对她的案件提出改判。而这里,她一天也呆 不下去。但她不愿同女犯们一起逃,而把希望寄托于江某。她心里天真地想,江某 一定会赶来救她的。因为几年前见面时,他便对她露有爱慕之心,只是当时两人境 况都不佳,故没有更深的接触。 这起越狱逃跑事件在准备实施前一天被发现了。法律毫不留情地严惩了她们。 李菲也因知惭报而被处记过处分,并关进小号房,戴上手铐进行反省。 这期间她毫无悔改之意,整天不是和这个吵架就是和那个过不去,对管教干部 的帮教更是拒之千里,强词夺理。 王管教:“监狱是改造的场所,既然你进来了,就必须服从改造。” 李菲:“对犯罪的人是这样,可我没罪。” 王管教:“怎么没罪?你犯的是严重的流氓罪。” 李菲:“这是欲加之罪,是执法官混淆了私生活与法律之间的界限。” 王管教:“这么说,你还认为你那一套是正确的观念?” 李菲:“是的,不管你是不是这么认为,反正……” 王管教:“我不想和你进行这种辩论。你的这种观念从一开始就错了,以致一 错再错,发展到今天的结局。我要说的是,对错误观念的忠诚不变,一个人的心灵 永远也难得康复!” 李菲:“不!如果说一开始就错,湖本求源,也不能算我的错。” 说起来,开始的错,确实不能算是她的。 1980年5 月,李菲踌躇满志地揣着老导演开给她的介绍信踏上了开往上海的列 车。 不幸的是她中途转了向,误人歧途,在以后短短的2 年时间内,成了臭名远扬 的“性解放明星”。由可爱、纯洁的天使,堕为丑恶的“魔鬼撒旦”! 途中,与她结伴同行的是刚从S 市拍完外景的男演员XX. 他英俊潇洒,气度不 凡,是时下正走红的青年影星。 他们是在拍片期间认识的。当时,李菲的一个姨在影片里扮演角色,她便常去 找姨观其拍片,XX听说她是大明星XXX 的女儿,且极具才华,能歌善舞,长得又吸 引人,便主动结识了她。几次交谈,他便对她流露出异样的热情,大有相见恨晚之 感。他告诉她自己新婚蜜月未度完便赶来拍片,心里很寂寞,是李菲带给他极大的 快慰,并对她不幸的婚姻深表同情,甚至流出了怜悯之泪。李菲很快对他产生了好 感,并陷入了一种难于名状的情感中。 他们开始幽会。一种朋友似的交谈幽会。他那赞美的言语和倾慕热辣的眼神使 李菲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惘乱和躁动。当他知道李菲准备前往上海联系拍片一事时, 便主动提出与她同行。 从他那闪耀异常的眸子里,李菲预感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事要发生。她想拒绝这 神奇的诱惑,却力不从心。自从云南那次失恋,这6 年当中,她虽然结交了不少异 性青年,但从来没有一个像他那样使她心恍神移,意乱情迷。 李菲想独自离他而行,但一见到他那张英俊的脸庞,火热的双眸便失去了拒绝 的勇气。他们约好第二天在车站见面。 鬼使神差,李菲竟突然来了情绪,半夜爬起来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件最能体现女 性曲线的香港连衣裙。这是一件式样大胆、令所有行人注目的时装,是结婚时丈夫 在港的亲戚作为新婚礼服赠送给新娘子的。记得当时她对着穿衣镜试穿过一次。望 着镜中的暴露部分,羞得她粉颊飞红。身后的丈夫惊愕地眼大了眼睛:“我的天, 你真美!哦,我的女神,我的夏娃!”他扑过去将她抱起来发疯地吻着,热烈得像 个20岁的年轻人。 “那我就在婚礼上穿它!”李菲娇嗅地说。 “哦,不,你可不能穿出去,人家会说一位革命老干部怎么娶了个酒吧女?再 说,你是属于我的,你的肉体美只有我有权欣赏……” 那是个服装灰色的时代。现在不同了,中国再也不是那个单色的服装国度了, 街上流行起各种进口时装。 丁某出差不在家时,她的小女儿寄养在保姆家,偌大的古堡就剩下她一人。她 尽情地在穿衣镜前欣赏着自己的体形。虽生过孩子,但仍四肢均匀,不见一处多余 的脂肪,洁白的肤色在黑丝绸连衣裙的衬映下犹如象牙玉石,身体各部位的曲线是 那么迷人,宛如青春少女一样…… 她虽然不是豆蔻少女,但毕竟还是个年轻女子。第二天早晨,她穿上了这件自 己久欲穿之的连衣裙,坐在梳妆台上淡施粉妆,将一头乌黑蓬松的披肩长发高高地 在脑后盘成一个高雅的发誓,临行前又往脖颈胸前洒了些许法国香水…… 这一切,都是在一种下意识的精神状态中做完的。当时她尚未意识到,她的理 智这时已被情感所湮灭,而且正在走向火海,随时有可能被熊熊的烈火将自己吞没 …… 她准时赶到火车站。他已提前来到了。她那俨然少女般的风韵,显得越发楚楚 动人。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流露出一副难于自持的兴奋、激动。 他们同乘一个软卧包厢。 “你迷住了所有的人。李菲,好一位绝色佳人!对吧?” “不!我发誓,李菲,我爱你!”他扳过李菲半露在外的丰腴的臂膀说。她感 到他那强烈的欲求通过微颤的双手,如导电般地袭向她全身,“不,”她欲挣脱他 的双手。他趁势紧紧地拥住了她,激起了李菲一阵颤栗,“哦,不!不……”她的 反抗像呻吟,极微弱,极细小…… 他用强健的双臂搂着她坐下:“你真美,只是……” “只是什么?”她问。 “恕我直言,你有着新潮女性的外表,实际上却是昨天的女性。” 昨天的女性?她细细品味着他的话。可不是,守着一个比自己大17岁的丈夫, 连命运都得听从他的安排,哪有一点“新潮女性”的味道?!她开始为自己感到悲 哀,禁不住泪眼迷离…… 他又一次把她揽在怀里,疯狂地吻着她…… 这一吻一发而不可收。他们一起来到上海,像两根绞缠在一起的野藤,谁也离 不开谁。 她感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种爱抚,因此把老导演推荐拍片的事也忘到了 九霄云外…… 不知是真的离不开李菲还是什么其它原因,第五天一早,他请求她与自己一同 前往北京,并许诺在北京的食宿及火车软卧票由他包了。李菲当时对他已是难分难 舍,自然不加推却,一口应允。她当时还以为这是他爱她的一种无私表现哩! 没想到到了北京的第二天,对方不知从哪里搭上了一位时髦女郎,把她冷落在 一旁。 这无情的一击,虽然不像初恋被甩时那样引起她内心的巨大痛苦和绝望,但也 足够让她心里流一阵子血了。她觉得自己的感情再一次被耍,真是欲哭无泪,只好 自认倒霉。她茫然地徘徊在马路上,破碎的心偏又遇上一位负心郎:这是一位某某 政界要人的女婿,与她认识多年,这会儿三下两下便又把她占有了。随后又将她介 绍给另一位朋友…… 一个星期里,她经历了几番从精神到肉体的残酷玩弄,她的心麻木了。可悲的 是,李菲没有从自身找原因吸取教训,反而认为是生活捉弄了她,从而萌生出一股 变态的心理。 得知她来北京的消息,一位旧日的女友同其丈夫前往探望。李菲向她诉说了自 己的遭遇。 第二天晚上,这位女友在家专门为李菲召集了一个家庭舞会,来者都是上层人 物的子女。 舞会上,李菲认识了xxx 政界要人的公子xx. 两人跳了一轮舞,XX便拜倒在她 的石榴裙下。但这次她的心已冰冷,她要报复生活,她学会了逢场做戏。 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XX带她吃遍了北京所有大饭店,带她光顾了当时只许外 国人进出的舞厅。她巧妙地同他周旋着。她清楚他献殷勤的最终目的不过是要获得 她的肉体。但她不能这么快就满足他,她也要玩弄一下对方的感情。 当时正值傍晚,他们在公园里漫步。前面不远处便是人拥车挤的长安街。她挽 起他的臂膀,“走,到长安街,你给我翻个跟斗,表示你诚心爱我。” 没想到XX二话不说便冲向长安街,在众目睽睽之下连翻了几个跟斗。 她满足了他。从此以后的十天里,他们天天鬼混在一起。“他带她出人各种场 合,介绍她是他的”夫人“。 在此期间,李菲接触了大量的外国人,频繁出人一些所谓开放的场所。她永远 忘不了在一次探讨人性的沙龙晚会上,有人提出了“性解放”的理论,并引用一些 名人名言来加以论证。 1981年的北京,正是国门对外开放之初,在大量引进文明的同时,也涌人不少 丑陋的东西。我们且把它看成一种病毒。这种病毒作为社会机体的一个浓泡存在是 难免的。对大部分人来说,抵御这种病毒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功能。人类从猿到人的 进化,就是文明摆脱原始,人性摆脱兽性的过程。淫乱可耻的观念使大部分人对这 种病毒具有免疫能力。然而,人一旦失去这种观念,也就失去了这方面的免疫功能, 这种病毒使肌体慢慢堕落、腐烂…… 可悲的是,李菲的这种“免疫功能”在列车上被瓦解了。当接触这种病毒时, 她一下子给击倒了。少女时代的信仰此时变得那么虚弱,那么苍白……她接受了这 套“理论”,甚至错误地觉得有必要在中国掀起这股浪潮,以此推动历史的发展, 也算作对她丈夫那种强烈的占有欲的抗争。因此放弃了对前途的追求,而选择了这 项人们斥之可耻的“事业”。她完全走火人魔了,不知这是一种玷污人类文明的兽 性行为! 李菲的堕落之快让人难于置信,以一吻到委身无数个男人,仅仅半个月时间。 究其根源,畸形的婚姻无疑是触发器,除了她主观上的道德沦丧外,起催化作用的 是从国外渗入的那一套“性解放”理论,使她从犹豫到投人,直至后来发展成为一 种信仰。 李菲以为自己这么做是80年代新潮女性的一种表现,大有“五。四”青年之风 范,从未意识到这是一种犯罪,至于被捕判刑,她连想都没想到过。因此在她回忆 里,她大部分时间在是宴会和舞会上度过的。与此同时,她接到了作家协会的人会 登记表。但此时的她对这一度追求的事业已毫无兴趣。1981年夏天,她应邀参加广 州一家刊物举办的笔会。会上,让她谈创作打算,她却一转话题,大谈特谈“性解 放”。 亚里士多德说过:“人,在最完美的时候是动物的佼佼者。但是,当他与法律 和正义隔绝之后,他便是动物中最坏的东西。”这个昔日样样拿第一的女才子,在 人生最灿烂的年华里又领居首位,不过,这回是臭名远扬的第一。 人们不会忘记,由中央领导人亲自过问的S 市“8.63流氓犯罪集团案件”,从 某个角度来说,李菲就是这个案子的祸首。 丈夫苦苦劝她,她却将5 岁的小女儿与一份离婚报告甩给丈夫,认为丈夫是老 封建、不开化,是过了时的老古董!她就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中失去了自我,失 去了人性,变成一个纵欲无度的“新潮女人”。 囚徒的生活是紧张而又单调乏味的。每天清晨6 时吹哨起床,7 时进早餐,半 小时后各就各位。监狱根据囚犯的年龄特长、身体状况,分别开办了缝纫组、制鞋 组。塑料花加工组及野外劳动生产组。一天劳动6 个小时。晚饭后除星期二、六为 看电视、文艺娱乐的时间,其余4 个晚上都安排文化补习和反思忏悔罪行。 这里是社会阴暗面的缩影,500 多名囚徒,年龄最大的65岁,最小的15岁,她 们来自社会各个阶层,分别犯有各种罪行,形形色色,包罗万象。 监狱不是疗养院,8 人一间10平方米的起居室,强制性的劳动以及严格控制伙 食外零食,为没有色彩的生活又多了几分苛刻。它体现了我国劳改政策对罪犯的严 厉管制。与其它国家不同的是,我国对犯人实行的是人道主义,以帮教挽救为主, 将监狱视为囚犯的再生场所,从不随便施以刑罚。尽管囚犯们有时嘴上不服,但对 这种人道的挽救却是心服的,大部分囚犯都能以正确的态度进行反思、改造。 人狱一年多,李菲始终抱有抵触的态度。她既不认罪反思,更不服从劳动改造。 自以为出身于知名人士家庭,对管教干部的说教她嗤之以鼻,相当傲慢,根本不把 管教人员看在眼里。每当管教干部前来帮教,她便耸肩冷笑道:“你们长年累月在 这封闭的小沟里,知道些什么又能懂得什么?!在这观念不断更新的年代里,你们 这些被社会遗忘在角落里的清一色女性,恐怕连正常的性欲也给扼杀了,难道不是 吗?” 李菲说对了。也许,这正是监狱管教干部的伟大和高尚之处。为了这一神圣的 职业,她们远离亲人,一年难得同家人团聚一次。他们失去了许多作为一个正常人 所应享有的幸福,失去了城市多彩的生活和欢乐,却与这些社会的渣滓生活在一起。 从某一方面来说,她们又是不幸的。用犯人的话来形容,自己判的是有期徒刑,因 为刑期一到便可重返城市;而这些管教干部却永远是监狱里的无期徒刑者,除非国 家取消监狱,否则她们一辈子都将在这里度过。 “你们永远不会理解我!” 李菲骄横地抑着头,拒绝与管教干部交谈。 不少前来采访的记者无不摇头叹息,一句话:病人膏盲,不可救药! 一位新华社记者专程来采访她:“能谈谈你入狱后的感想吗?” “可以。”李菲眯缝着细长的眼睛,“我至今觉得很委屈。这不公平,持这种 观念的又不止我一个,为什么偏偏抓我?” 记者诡黠地应道:“这么说你承认有罪,不服的是只抓你一人?” “不!我从没认为自己有罪!别跟我钻牛角尖。”她点了一支烟,喷出一连串 漂亮的烟圈,接着又吸了一口,“我要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记者回道:“法网 恢恢,疏而不漏。对那些人来说,不过是时间上的迟早问题而已。” 李菲:“你说话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记者:“难道你不是吗!” 李菲:“对不起,我累了,不想和你做文字游戏!”说完,转身就走。 记者望着冥顽不化的李菲,最后说了句:“你将终身遗憾,你这种观念,永远 也成不了气候!” 李菲一脸黯然神伤。其实,自关押进看守所后,她便有种失败的感觉,并对自 己追求的观念产生了疑惑o 一然而,她天生的自信、好强好胜,使她执守着自己的 双重人格,即使到了这一步,她也决不认输。况且,这已不是一般的思想而是一种 观念。她不会轻易地作出忏悔。 记者的身影在窗外消失了。李菲沉重地吁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这堵灰色的高墙, 呼吸着沉闷、压抑的空气,她的眼前浮现出在广州的一幕。除了欢悦、畅快之外, 似乎还罩着点晦黯的阴影,在得到的同时,似乎更失落了什么…… 1981年3 月的一个晚上,S 市文化宫灯火辉煌,气氛热烈。李菲在几千名观众 的热烈掌声中走上领奖台,接过全市声乐比赛第一名的奖状、奖金。当她下来时, 两个港式打扮的男女青年向她走来,手持鲜花向她祝贺。由于浓妆艳抹,直至走到 面前李菲才认出献花的摩登女郎是5 年前认识的女友XXX.XXX 原是文工团的女演员, 后因在香港拍摄的一部电影中领衔女主角而一举成名,成为国内红极一时的影坛新 秀。男的是香港武打演员杨xxo 没想到这一次见面,使XXX 也因此蹲了2 年监狱。 当时,李菲发现几年不见,XXX 从里到外都港式化了,连言行举止都是十足的 港味,与5 年前李菲印象中那个纯情、娇恬的质朴甜妞判若两人。 “哇!你好派哦,好甜的一个靓女!”xxx 上前给李菲一个贴面热吻,操着并 不十分流利的粤语道。 李菲半是嫉妒,半是嘲讽:“哪能与你相比呢!发紫的电影明星一个,本人真 是相形见细。”她瞥了一眼旁边的杨XX,很风流的一个小生。 “我的朋友,一位可爱的小阿弟。”XXX 很得意地介绍道,毫无羞耻感,“我 们同居了,他比我小7 岁,很够味!” 李菲对XXX 的风流韵事早就有所耳闻。据说为她倾倒的男子不计其数,从拍完 电影后,她便不回团里排练,每天都有男人用小轿车将她接来接去,日挥千金,活 得自在、逍遥。李菲自叹弗如。 “你的那位原配郎君呢?”李菲认识她的丈夫,一个戏剧学院毕业的高材生, 夫妇二人都在文工团。 “蹬了,正准备离婚,估计一个月办妥。”X X X 朝杨X X 打个响指。杨XX立 即明白,从口袋里掏出“万宝路”为她点上,同时递给李菲一支。 “放你半个钟头的假,我们姐妹要谈点体已话。”XXX 扬扬手,支走了杨X X. “你好像活得很洒脱。”XXX 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奖状。 李菲心不在焉地答道:“应付点面上的东西吧!” “怎么,你还死守着那位可以当你父亲的老公过日子?”XX X并不知道李菲的 近况。 “没你幸运,他死也不肯离!” “这么说,他很爱你?” “说不清楚,也许是一种面子问题。作为一个老党员、老干部,离两次婚的舆 论是不好受的。” XXX 吐出一连串的烟圈:“真是老封建、老古董,都什么年代了? XXX 侃侃而谈,李菲觉得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知己。 物以类聚,两个臭味相投的女人一拍即合,搭起档来,尽管她们追求的目的不 尽相同。 考虑到在丈夫的势力范围内大张旗鼓干这类事会引起各种麻烦,她俩便决定到 中国的南大门——广州特区去。 广州是李菲出身和成长的地方,也是他父亲家庭的所在地。各种关系盘根错节, 熟门熟路,亲戚朋友都是文艺界名流、军界要人,加之她的妹妹又嫁给了当时市委 头面人物的公子,又多了一层显赫的政界关系。在中国这样一个历来重身份、地位 的等级分明的国度里,李非如鱼得水,所到之处,亮出这层关系,无不受到丰厚的 礼遇。加上XXX 也不是个等闲之辈,她既有受过高等教育的文凭,又有轰动影坛的 剧照和一张略施粉黛、光彩照人的纯情脸蛋…… 她俩凭着这些客观上的优势,利用自身年轻貌美、能歌善舞的条件,有计划有 策谋地举办各种招待会、舞会、文艺沙龙,扩大交际面,想方设法接近港澳与国内 外名流。通过他们的宣传,提高自己的声誉。 活动了一段时间,确也收到了一定的成效,一些被她们的美色迷住心窍的青年 男女,纷纷拜倒在她俩脚下,表示愿为她们奋斗的目标效劳。 她们的活动面不断扩大。不久,社会上开始有所传闻。她们的行为引起了当地 公安部门的注意。 李菲的亲戚朋友闻悉此事后,严厉地斥责了她们的行为,母亲为此生了一场大 病,那些曾经山盟海誓的青年男女这时也一个个退避三舍,唯恐公安部门追查到他 们头上。“ 然而遗憾的是,李菲并没有因此醒悟,反而丧心病狂地继续干下去。她们的行 动由明转暗,搬出父母居住的旧宅,住进了妹妹的家里。妹夫当时到美国深造,偌 大的住宅刚好供他们鬼混。 xxx 是个实惠型的人物,从一开始她的追求就带着享受和金钱味,表面上她听 从李菲的指令,周旋于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身旁,暗地里又与皮条客搭上了线。 当李菲发现后,她拿出早已想好的理由来辩护:“我这是拿着开心,是人家自愿给 的。再说,我们也得吃饭穿衣呀!……”李菲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渐渐地,她也 跟着干了。 为了避开公安人员的注意,她们打扮成公司职员、女经理。公关小姐,或自诩 为中国高级交际花,浓妆艳抹,以谈生意、订合同为名出人高级宾馆,收取高额的 外汇报酬。几个月下来,身上穿的是巴黎时装,手上戴的是钻石戒指,打开钱包, 全是花花绿绿的港币、美元、英镑…… 有个港商慕名而来,被李菲迷了心窍,以后每月都专程前往广州下榻。一下飞 机,他便把钱夹交由李菲保管。还有香港富都夜总会的大老板一次来广州办事遇见 了李菲,非要与她过夜。李菲得知这个腰缠万贯的老板患者性病,说什么也不肯, 老板临走时扔给她一只价值1 万港币的钻石戒指及两套巴黎时装。他以为李菲会为 物所动,几天后又专程来找她,不料还是遭到拒绝,老板并不死心,在以后的5 个 月中又连来了6 次,回回送给她昂贵的礼物,并称她为“冰美人”,一颗心有如冰 一样冷酷。 XXX 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一次回福州老家,她给李菲写了一封信,说:“我 佩服你,李菲,我们俩是一对最佳搭档,是一对强人姐妹,我们要出名,争取过中 国最富有的女人生活。今后我要像你一样做‘冰美人”,要让那些阔佬们千金才能 买一笑……从今天起,我化名叫冰梦……“ XXX 不甘认输,在一次舞会上她认识了一位日本商人,拜他为于爹。这个年逾 6 旬的干爹慷慨解囊,当即签了一张17万美元的支票,作为干女儿今后的陪嫁礼物, 但这张支票必须到日本才能兑付。XXX 的“朋友”杨XX在得知她有了这笔巨款后的 第3 天,偷偷取走了这张支票,登上飞机飞住香港,独吞了这笔财产。XXX 发现后 目瞪口呆,已有3 个月身孕的XXX 到医院做人流,由于出血过多,差点死在手术台 上。身体复原后,她得知那个夜总会老板又来找李菲,便乘李菲外出时与老板搭上 关系。老板给了她一条钻石项链。这事被李菲知道后,两人大吵了一场,并叫了一 大帮打手把XXX 打得头破血流。但XXX 仍死咬住那个老板不放。老板见她长得漂亮, 便答应娶她为第六夫人,然后带她到香港。这也正是XXX 的目的。这桩荒唐的婚事 竟在广州花园酒店隆重地操办了。更为滑稽的是,李菲竟主动提出当他们的证婚人。 但她们之间的合作也从此结束了。 就在这时,江某人境来到了广州。名义上,他是为了一笔生意而来的,实际上 是为了李菲。李菲在广州的事通过朋友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觉得她是在飞蛾扑火。 由于自己的身份特殊,他没有去住宾馆,而是租了一个私人套间,让随身保镖把李 菲请来。 “如果你不反对,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带你出去。”江某开门见山道。几年不见, 李菲印象中那个一身戎装、干部子弟味十足的军人不见了,眼前的他西装革履,一 副讳莫如深的神秘模样。他还是那么帅!李菲感到,在这张极具男性魅力的脸上似 乎多了一丝冷酷,少了一份原有的纯真。传言江某在香港加入了一个黑色暴力组织。 但对自己的身份,江某始终保持缄默。“不该知道的就别刨根问底。我问你要不要 跟我走?” 那份专注的眼神,说明他打心里爱她。“你想娶我?”李菲记得那一年在小丽 家见面,江某便从眼神中流露出对他的爱恋。 “如果你愿意,”江某双眸一闪,但倏然黯淡,“当然,我不是为了娶你才来 劝你出去的。我担心的是,你在自掘坟墓。”他见李菲神色不对又道:“对不起, 恕我直言了!总之,你搞的那一套在大陆行不通,永远行不通。弄不好还要坐牢。 还是到香港去吧,也许在那里能找到出路。” “不!”李菲执拗地说,“会有通的一天。” “你变了,李菲,变得连我都不敢相信了。”江某把目光移向窗外,一脸的茫 然,“在香港的几年,我一直忘不了那次见面你给我留下的美妙印象,纯情、矜持、 有理想,有事业心……” 李菲扭过脸:“难道我现在追求的不也是一种理想,一种事业吗?” 江某回过头,久久地凝望着她,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说真的,虽然在香港那 花花世界,对‘性’的方面很开放,但这决不是一种值得追求的信仰?据我所知, 在国外,并没有人把它作为一种事业来追求。” 李菲听完,脸上掠过一丝惘乱,但瞬间即逝,又露出一脸的固执:“我创的就 是这个先?……” 他们的谈话从下午3 时持续到夜里10时,最后仍各执己见,毫无结果。 半年多来的广州奋斗,似乎不太理想。李菲决定重新计划,周游全国。她从心 里恨死了XXX.这回,与她搭档是两个正当年华的男青年。其中一个是XXX 的原配丈 夫,这也算是报XX X的“一箭之仇”。她高价包了一辆皇冠牌出租轿车,第一站来 到上海,接着又赶往常州、武汉,以身游说…… S 市发现了她的行踪,警告她不许再发展不去,并要她马上返回单位。然而, 李菲已到了利令智昏的程度。她根本不听劝阻,继续我行我素。二个多月J 她挥霍 了5 万多元。这些钱都是在广州时的非法所得。 1983年8 月20日,她闻讯母亲偏瘫,住进了市医院治疗,便赶去探望。 病榻上的母亲看到她一副纵欲无度的病态状,尽管浑身珠光宝气,仍遮不住她 从内心发出的堕落的腐臭。母亲强忍住内心的愤怒:“听我说,孩子,赶快回你自 己的家吧!你自己不要脸,但我们要脸,你的丈夫、你的小女儿要脸,你这样做会 把我气死的!……” “你不理解我,妈妈!”李菲想说服母亲,母亲却把脸别转过去,说:“如果 你不听我的话,再这么继续下去,我就算没有你这样一个女儿!” 第二天,在母亲的病房里,S 市公安局给李菲戴上了手铐,并没收了她随身带 的一个珠宝箱,里面有价值万元的金银首饰。在她的住房里,又搜出了价值几万元 的存折、美钞、英镑、港币、外汇券…… 她的被捕,一度引起了轰动。全国十几家报刊刊登了记者采访的文章,S 市日 报以《风流才女的堕落》为题连载了14天;《人民日报》记者在文章中写道:“一 颗冉冉升起的明星,不可思议地变成一块殒石……” 港澳报纸更以花边新闻作夸张的报道。 她的扬名,把病榻上的母亲活活气死了。父亲一下子苍老了10岁,痛心疾首。 丁某同她办理了离婚手续。她失去了家庭,失去了5 岁的女儿,失去了名誉及一切 …… 高墙内,不足100 平方米的活动场铺着清一色的花岗岩石条。不见鲜花,不见 绿叶,除了一片青天,满目窒息的灰色。 又一个春天来临了,偶尔飞人的一、二只粉色蝴蝶,给这失去自由的监房带来 了几分生机。到底是女性,喜爱色彩是她们的天性,吮吸着春的气息,欣赏着春的 使者——蝴蝶,使她们显露出性格的另一面:天真的爱美之情。 一番欣喜、雀跃之后,是颓丧的幡然醒悟。“此时,她们方感怅然。自由并不 属于她们。国女们满心的懊悔,痛恨自己不该失足。 人狱2 年多,李菲从不正眼看自己的同类。她总是独来独往,一副冷傲、漠然 的神态。面对同监犯对春天的喜形于色,她何尝不心动?!她比谁都早察觉到春天 的来临,她热爱春天,热爱阳光明媚、充满生机的春天,然而,她又比谁都没有勇 气正视这春天。那自由飞翔的蝴蝶,对她来说是一种巨大的精神刺激。曾几何时, 她比哪一个人都曾拥有这春天。 往事不堪回首,昔日娇媚风流的女郎,此时像一口濒临枯竭的老井,苍老黯淡。 那双颊的雀斑也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愈发显出她病态的丑陋,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 发自灵魂深处的顽冥腐臭夜深人静,常见她一个人倚在窗口人神地想着什么,一副 悲怆恍惚的神态。 管教干部深知,她犯的是一种观念上的罪,靠一般的帮教是不可能转变过来的。 她们并没有强迫她认罪,而是从关心她人手。她们知道,只有在思想上取得她的理 解后,才可能使她转化。于是,她们根据她的兴趣、特长,给她时间,给她纸、笔。 墨水,鼓励她向报刊投稿;病了,为她送上可口的饭菜,用爱心感化她;并针对她 的犯罪观念,从报刊上剪摘一些国内外对“性解放”的评论和看法,给她自我反省 的条件和机会。 渐渐地,她对管教干部由嘲讽变成尊敬,与同监犯的关系也有所改善,由拒绝 到主动参加劳动改造。虽然她并没有悔罪的态度,但也不再嚷喊自己无罪。她变得 沉默寡言。管教人员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好的征兆,说明 她已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去。 一天,李菲突然发现,在大墙内水泥浇铸的墙角与花岗岩石板之间,有那么一 道不到2 厘米的地缝。不知什么时候,从这极不显眼的地缝里钻出了一杆嫩芽茎, 顶端绽开两瓣绿芽。她惊叹自己这一伟大的发现,从第一眼见到这细小的绿色生命, 李菲的灵魂仿佛就被勾摄去了,一颗心从此变得不安宁,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它。 在有月光的夜晚,她常常一夜醒来几次,悄悄溜到墙角下,看这株小绿芽的成 长。她希望这是一株葱郁的小草,更希望它是一朵美丽的小花。这时的她,仿佛回 到了天真无邪的儿童时代,双眸闪耀着动人的光波,一脸的纯情娇美……她用十指 轻轻抚摸着小生命,嘴里喃喃吃语道:“哦,我的小草,我的小花,快快长大,我 已经3 年——1080个日日夜夜没目睹过你的芳容了月光下,她匍匐着身子,用微颤 的双唇轻吻着娇嫩的绿叶,吮吸着叶片上闪闪发光的露珠。”哦,不不!原谅我! 露珠是上帝赐与你的滋润补品,我没有权力占有这属于你的甘露,我是一个没有自 由的人……“她说着说着抬起头来,眼眶噙满了泪花。她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 不由地发出心底的悲鸣:”上帝,给我甘露!给我自由!“惨淡的月光下,她双手 合十虔诚地祈祷着,泪水顺着腮帮滴在小叶片上,滚落在地缝的泥土中…… 同监犯人发现了她这一奇特的隐秘行为,以为她有精神病,悄悄地报告给管教 干部。管教干部听后实地查访了一下,发现地缝里的小生命已倔犟地长出了地面, 茎杆上绽出了5 瓣小叶片。管教干部先是不解地摇摇头,继而悟出什么地会心一笑。 她痴恋小草,说明已意识到生命的可贵,挽救更有希望了! 五天、十天、半个月过去了,这小生命既不像草又不像花,倒像野藤蔓沿着石 板向四周扩展成5 支扭曲的枝干,模样极丑陋,而且周身疙疙瘩瘩。李菲愈看愈不 对劲,愈看愈恶心,直至浑身爆起一层鸡皮疙瘩…… 夜里,她失眠了。那七扭八歪、不晓得是什么怪物的东西老出现在她眼前。莫 非是因为生长在这被人遗忘的角落里,不甘示弱地在挣扎,在寻找着什么?她那一 腔美好的等待和希望,化为眼前这可怕的事实,心里觉得自己仿佛被上帝愚弄了。 有好几天她不思饮食,辗转难眠。她不明白为什么大自然还有这等丑陋的东西存在? 她向管教干部借了一本花卉书籍,终于在一方书角里发现了关于它的描述:鸡爪篱。 一种喜阴植物,常见于人迹罕至的阴湿石缝里,霜降时节开小红花。 多么难听的花名! 然而,它又是名符其实的贴切!细细看去,那疙疙瘩瘩的5 支茎杆,正如青盘 暴露、斑斑驳驳的鸡爪! 它,不正是囚女们的真实写照吗?!自己不正是这么一株被人遗忘、被视为丑 陋的鸡爪篱吗! 10年,她入狱后第一次思考到自己的刑期。扣除度过的1200多天刑期,尚有233 多天在等待着她捱熬……这时,她方感到真正的悲哀!她拿出镜子,哦,太可怕了! 镜中的自己满脸晦黯,眼皮松驰,目光无神,昔日的风韵全然不见。她害怕地把镜 子砸了,她不愿再看到自己的形象,更不敢想象再过6 年的刑期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子…… 她不能再等待了,她要想办法早日出狱! 她第一次主动找管教干部谈心。 李菲:“我想早一点出狱。” 管教干部:“可以理解,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们的心情和你一样,希望你早日出 狱。” 李菲:“谢谢!你们可以给我申请减刑。” 管教干部:“不错,这是狱中囚犯们早日获释的惟一途径。但必须是在拿出真 诚的改造态度的前提下,我们才予考虑。” 李菲:“1200多天的刑期,我想对一个不守中国道德贞操的女性的惩罚已经够 狠的了。你们放了我吧!” 管教干部:“这么说来,你还是没有认罪。” 李菲:“……” 管教干部:“既然你不服罪,那我们放你出去,不就等于让你继续犯罪?” 李菲:“这是个人生活、信仰上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念,我说过,这 不属于法律范畴的问题。” 管教干部:“既然你还抱着犯罪的观念执迷不悟,对不起,10年刑满我们不但 不放你回去,还要提请上面为你加刑哩!” 李菲:“不!这不公平!” 管教干部:“法律的天秤历来是公正的!” 李菲:“放我回去,我会一辈子感恩的!” 管教干部:“你错了,监狱是法律的执行地,不存在任何个人感情色彩。” 5 年过去了,李菲怎么样呢? 带着这个问号,记者又一次来到了监狱。这是1987年的除夕之夜,随行前往的 还有两位省电台摄影师。他们来拍采访片。 监狱长对女记者说道:“李菲是一个较特殊的犯人。因为她犯的罪是一种信仰 观念上的罪,所以她的改造也比一般犯人艰难。” 记者表示赞同,正因如此,尽管时间过了5 年,她仍未忘记李菲。 监狱长介绍道:“近期她表现好多了,整个女监的文娱都由她一手负责。今年 由她编导演的一出综合剧,获得全国司法部文艺汇演一等奖,改造也较主动、出色。 但她情绪很波动,时好时坏,不过我们有信心……” 女记者问道:“‘我可以单独找她谈谈吗?” “可以,她住在202 号囚室。” 女记者推开202 号囚室的门,看到李菲的前胸对着门。她正趴在床沿上写着什 么。记者看到她瘦削的双肩微微一颤,并没有转过头来,却骄横地一甩脑袋,显然, 她已感觉到记者的来临。 “我们谈谈,好吗?” “我总是记者猎奇的重点对象,真不知是荣幸还是悲哀?”她自嘲地一耸肩, 转过头来。 37岁的她显得憔悴苍老,宽大的棉袄使她看来迟滞慵懒,一头剪得很短的发式 使她看上去有点玩世不恭。5 年的囚徒生活并没有磨去她的冷傲,相反,更增加了 几分冷漠,惟一灵活的是那双眼睛,时而明亮,时而灰暗,使你无法捕捉她内心深 处的真实情感。 记者走近她,想知道经历了这么多年铁窗生活的她,对那套“性解放”的观念 是否还是那么执拗? 她冷冷地一笑,一副模棱两可的神态。 记者:“也许,我给你带来了悲哀。你的预言很不幸,至少目前还没有这方面 的发展趋势。” 她缓缓地抑起头,眯缝着眼睛盯着记者,那里面深隐着怨屈和挣扎,还有一种 难于言表的心绪,这大概就是监狱长说的动摇吧! “是的,我的确很悲哀,在你们眼里,我永远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她自嘲地一嗤鼻,一脸骄横,仿佛在同她置身的环境作抗争。 越过她的肩膀,记者看到她的日记本上写着这样一段话:无论谁也不会比我哭 得更悲伤;无论谁的心头之火也不会比我燃烧得更炽烈;无论谁也不会比我叫喊得 更凄厉;但这仅仅是无声的呐喊。 记者感到茫然。还不是法国小说《圣诞树》的卷首语,描写主人公为失去儿子 而发出的痛苦心声吗?! 她朝记者苦笑地叹了一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新生报》给对方。上面登着 她写给女儿的一首诗。诗中描写一个10岁的孩子,扑到她的怀里,低着头,不说话, 只是低声哭泣。这小女孩什么也不要,只要妈妈。梦醒了,她的眼湿了,心碎了。 最后,这个“被谴责的母亲”痛心疾首地表示:“放心吧,孩子!妈妈正奋起直追, 妈妈正把那失去的尊严、荣誉和母女的情义全部追回,交给你! 从这首诗里,记者捕捉到另一个她,尽管很模糊,却能让你感受到一种欣慰的 悸动和那隐约搏动的良知。记者想,这就是监狱长所形容的情绪波动吧!李菲感觉 到记者的注视,眸子掠过一丝感激和身傀的光亮。许久,她吐出一句话:“说真的, 我需要理解。” “你指的是哪方面?” 她思忖了片刻,说:“还是老问题。……”她垂下头,显出一副迷惘的神态: “你能解释西方天方教的神学家们于1977年反对梵蒂冈1976年重申的对婚外各种性 关系的禁令,提出‘性解放’的八条宣言吗?” “观念上的东西总是不断变化的,不同的时期有着不同的观念。”记者严正地 说,“不错,在1976年之前,这些神学家们认为‘性解放’是丑恶的;可到了1977 年底,在嬉皮士流行时期,青年男女们呼唤着回归自然的变态时尚。‘性解放’一 度形成一股浪潮,席卷着大半个西方国家。面对这股潮流,人们在观念上自然也起 了相应的变化,于是便产生了所谓‘八条宣言’。但在80年代的今天,它早成了历 史。自1987年以来,由于爱滋病的泛滥,‘性解放’在西方青年中普遍被唾弃。人 们对男女交往有了新的观念,正在寻求一种负责任的做法,不要说随便性交,就连 礼节上的接吻方式,都以一个象征的手势来取代。” “是么?”她疑惑地瞥了女记者一眼。 “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给你寄些西方报纸对‘性解放’观点重新评论的文章。” 她苦笑地一摇头:“不用了,管教干部曾收集了好多这类文章给我看。可是,” 她停顿了一下,表情极其复杂,“老实告诉你,我看都没看就把它撕了。不是不相 信,而是怕相信。”她的嘴角痉挛地抽动了几下,扯出一些神经质的笑纹。 记者清楚她是在掩饰内心的空虚和苍白。那是她执拗追求多年,并为之付出坐 牢的惨痛代价的信仰和观念。她得有勇气正视这个被论证错误的结果。可以想象, 这对她的打击有多大!虽然她嘴里始终未认错,但她的精神状态已经表明,这种信 仰在她的头脑里已经崩溃了,她不过是在最后的反思中作痛苦的挣扎…… 良久,她仰天长叹道:“日暮途穷,谁怜失路之人?‘咳!真受不了,看到周 围一个个同监犯减刑,可总是轮不到我。这不公平,成绩摆在那儿,我在狱中一人 自编自导了一台戏,还获得了司法部的创作一等奖,可就是得不到理解,总说我态 度不好”你错了,“记者诚挚地对她说,”你拿不出诚心,连服罪的态度都没有, 怎能得到别人的理解呢?!“ 她略有所思地摇摇头,说不出怅然还是悔悟地凝望着墙角下那株鸡爪篱。顺着 她的目光,记者也看到了那株形状丑陋的鸡爪篱,心里不由地泛起一股怪味,说不 出是因为这难看的植物,还是为了眼前的李菲? “能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写我,”她抬起眼帘,神情忧虑,那模样使记者联想 到做错事的孩子在希望着宽恕。 “一个逗号,”记者目光坦诚地望着她,“下面的句号要靠你自己来写了。” “明白了。”。 灯光下,记者看到了一个挣扎的灵魂在思索。 一个月后,她给记者寄来了一份《新生报》的剪报,上面发表了她的一篇散文 《岸》:梦中,我驾着船,划着划着,找到了岸。可是凭我怎么下死劲地划,小船 却在原地打起转来。我不由惊慌失措地匍匐在窄小的船舱里,精疲力竭,狼狈不堪。 我拼出最后一点勇气向着大海,向着苍穹,向着远方的绿岸,呼喊着:“拉我一把 吧,我要扬帆,我要奋桨,我要到达彼岸啊,到——彼——岸!” 无疑,这梦揭示的是她的心境,是她迷们的心灵的呐喊。从中可以看到一个在 人与兽之间挣扎的痛苦灵魂。她显然已悟出了什么,在向新岸靠近。 俗话说:只要心诚,石头也会开花。 6 年,24个春夏秋冬,管教干部倾注了一腔诚挚,一腔耐心,李菲这颗冥顽不 化的石头终于开出了新生的花朵。 1987年4 月,李菲第一次开口向管教干部承认自己有罪,名符其实的流氓罪。 1987年10月,金秋时节,她用真诚的改造换来了司法机关一年零六个月的减刑 通知书。 捧着减刑书,李菲热泪盈眶。当记者把镜头对准她,请她谈谈是怎样从认识到 改造的经过时,她嘴唇颤了颤,把目光移向了一旁的管教干部身上…… 早春二月,凛冽的山风吹得满山落叶哗啦啦地打着转,没有暖气设备的监舍里, 国女们在零下3 度的冷空气中瑟瑟发抖。她们早早地便钻进被窝里取暖。 李菲不慎得了重感。寒冷的气候加重了她的病情。高烧40度,两天两夜滴水未 进,医生为她打了退烧钎仍不见好。医生说:“她大虚弱了,靠输液不行,要让她 吃点东西。” 中队的李管教和陈管教已经轮流在她身边守了两夜,眼睛熬出了血丝。听了医 生的话,李管教马上回家炖了一碗鸡汤端来,一口口喂给她吃。陈管教接着又守了 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望着脸色憔悴、眼圈发黑的陈管教靠着床沿睡觉,李菲的 心被深深感动了。后来她才知道,陈管教的儿子当时正住院治疗肺炎,丈夫打了几 次电话叫她回去,考虑到李菲生病,李管教刚做完人工流产两天不便太劳累,硬是 留了下来。那碗鸡汤是李管教的妈妈托人捎来给手术后的女儿补身体的。 李菲那骄横的脑袋垂了下去。在这之前,她不知多少次诅咒顶撞这两位管教, 对她们的帮教开导,更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眼下,这两位瘦小、不起眼的女管 教,在她眼中变得伟岸高大。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内疚。 烧退后,不待身体完全恢复,她便主动来到陈管教面前请求给她3 个人的活儿。 她要弥补过去的偷懒误工。 陈管教只给她一份:加工100 支塑料花蕊。 “给我300 支!”她语气诚恳、迫切,站着不动等着再领两份。 陈管教舒心地一笑:“不,你身体还虚弱得很,过两天再说吧。” “不,我能完成3 份!”她执拗地要求道。 陈管教把她拉到一旁坐下:“听我说,李菲,劳动仅仅是改造的一部分。你的 心情我能理解,但关键是要解决思想上的问题,这才是我们监狱管教干部的首要任 务和你们进监狱的目的。说真的,李菲,此时我希望听到你承认自己有罪,这要比 你每日完成10份工作还叫我欣慰。” 李菲沉默了片刻,末了使劲地一抿唇,抬起眼睛说道:“再给我点时间!说真 的,此时我也可以向你承认自己确实犯有流氓罪,但这不是真心话,至少有百分之 三十的虚假。真的,我还需要时间。” 陈管教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很好,李菲,这证明你的诚实和坦率。我喜欢你 这种不说假话的性格。” 反思自己的犯罪是痛苦的,这首先必须承认自己的观念是错的。其实,自打关 押在看守所时起,她便开始对自己的观念进行反思,只是下不了决心,确切地说是 不愿承认自己错了。直到现在为止,她仍说不清为什么自己这么固执、冥顽。她的 思想是予盾的,性格具有反差极大的双重性,这也是导致她人生悲剧的一方面。夜 里,她失眠了。从枕头下摸出父亲的信。打着手电筒一遍一遍地读着,不禁心潮如 涌,潸然泪下。可以想象,年逾80岁的父亲是揣着怎样一颗忧虑、焦碎的心来写这 封信的:李菲,我的女儿!陆续从报刊上读到,些记者采访你的文章,爸爸的心快 要碎了,你为什么还死死守着那可耻荒唐的观念?爸爸不是封建脑袋,30年代,爸 爸便和你祖父东渡日本,到过旧金山、巴黎,对西方那一套开放的观念早有所闻, “性解放”实质上就是一种妓女行为,早在20年代就受到鄙视、限制和唾弃。它不 过是换上了80年代的新名词而已。那不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的信仰,更 不是一种高尚的观念。说得更确切一点那是一种兽性行为。不是我用中国人的传统 观念指责你,外国人也没将它作为一种事业去追求,这不过是一种赶时髦的私生活 观念而已。80年代的今天,他们舍弃之寻求另一种负责任的生活观念。难道你还要 永远执迷不悟下去吗?我为你的固执,你的冥顽感到可悲。 听我说,李菲,你的那套理论依据是根本站不住脚的,不值一驳!你以为引用 几句名人名言,摘上一段哲人的学说就能论证一种观念的正确?(而大部分是断章 取义,牵强附会)这未免太浅薄。太苍白,太天真可笑了!记得达尔文说过:“人 与动物最根本的区别,那就是人能够控制性欲,动物不能。”而你认定的观念完全 将人与动物划了等号,岂不是引导人们追求倒退,回到猿人时代吗?! 你说,西方青年追求“性解放”,许多名人的知名度与这方面的风流韵事是成 正比的,并且没有这方面的法律限制。其实不然,真正的名人的私生活是相当严谨 的,就拿最开放的美国来说,政界名人最注重的便是道德形象。要想竞争总统、议 员、州长,就必须具备道德的高尚,私生活的清白。不管是西方还是东方,没有一 个国家不是执守着传统的道德观念来区别、划分美与丑,是与非的…… 回头是岸。李菲,我的女儿,改邪归正吧!我知道你生性固执,有些东西即使 认识到是不对的也不肯放下臭架子。犯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知罪不悔。也许, 这正是你的可悲之处。 李菲,我的女儿,忠言逆耳,却是医治心灵罪恶的良药。你应该感激帮助你的 管教干部,她们为你倾尽了一腔心血。该醒了,你已经为此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女 儿,失去了名誉,失去了成为电影明星的机会。我希望你不要再失去自我了! 爸爸等着你悔罪新生的好消息! 爸爸1 月8 日“爸爸!”李菲硬着嗓子呼喊道。她感到自己从内心对不起养育 自己成人的父亲。因为她,母亲一气过世,留下年老多病的父亲。去年8 月,当父 亲接到管教干部的信,告知李菲拒不悔罪,希望家长给予配合帮教时,老父亲一气 昏厥过去,差点去见母亲。 她是愧对家人的! 父亲的信像锥子一样扎疼了她的心。他的斥责一针见血。刺中了她没有勇气正 视犯罪的要害。看来,她真的是错了。 枕头下还有一封来自北京一位颇有名气的青年作家的信,信是这样写的:我认 识你,也许你并不记得我。15年前,我们都是云南的一名知青。我永远不会忘记, 那时你是我们男青年的崇拜偶像。和许多同伴一样,我也从心里爱上你,只是没有 勇气向你表白。那时的你光彩照人、纯洁美丽、矜持冷傲,我连做梦都不敢奢想拥 有你。 说真的,我能有成功的今天,可以说是因为你的刺激。我在想,要想拥有你这 样的恋人,必须是个事业成功的男子汉,于是我拼命努力,终于跨进了“中国文坛 崛起的新一代作家”的行列听我说,李菲,且把监狱当炼狱,抓住这拯救、冶炼灵 魂的每一分钟,重塑一个新的自我,为了再一次崛起!“ 李菲没有勇气再看下去。这封信勾起了她对往日的回忆,并强迫自己反思过去 …… 管教干部瞄准她这一活动心态,展开了心理攻势…… 李菲一改过去的骄横,主动找管教干部谈心,并写出大量的忏悔书,还主动承 担了监舍的卫生清理工作,每天第一个起床,将几百号人的大小便挑走,进行洗刷。 著名教育家陆象山说过:“人心有病,顺是剥落,剥落得一番,即一番清明。” 以此来形容李菲的改造是很贴切的。 1987年4 月5 日,李菲主动找陈管教反省了自己的罪行。认识得很深刻。陈管 教听完之后问:“那么,你承认在广州的所作所为是一种流氓罪了?” 李菲真诚地回答:“当然!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见鬼了!” 陈管教眼里闪烁着欣喜的泪花,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上前扳过李菲的臂膀, “祝贺你,李菲,你复活了!” 李菲嘴唇抖了抖,扯出一丝交织着甜酸苦辣的复杂情感,很动人,又很悲怆! 一行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用手背拭去泪水,倔犟的薄嘴唇使劲地一抿,“谢 谢你,陈管教!”说完使劲地一点头冲了出去。 一旦反省了自己的罪过,李菲发疯似地投人到改造中…… 1989年2 月3 日,记者又一次来到女监采访。‘监狱刚刚宣布为她减刑二年半 的通知。 监狱长告诉女记者,李菲正在食堂大厅里组织彩排,为迎接3 月5 日司法部举 办的文艺汇演。“她很有信心,立下军令状要再次夺取第一名。”监狱长笑得很灿 烂。 记者来到大厅门口,只见化了妆的李菲美艳动人,高盘的发髻,一身洁白的西 装套裙,在100 瓦的日光灯下光彩夺目。她那纤细的十指在电子琴键上弹奏出美妙 的动听的音符…… 在一阵深沉低回的吉他声中,她闪着泪花开始朗诵。 “呵!朋友,你还记得你的老祖母吗?我是在祖母的故事里长大的。此刻,我 要责怪我的老祖母,为什么你把生活描绘得像童话般绚丽多姿?可唯独忘了告诉我, 在人生的道路上还有贪婪与邪欲的诱惑,还有曲折、险恶和坎坷!此刻,我要责怪 过去的我,为什么那样无知、迷惘,误人歧途! 如泣如诉的朗诵,把国女们带到了曾经属于她们的美好昨天……她在想什么呢? 透过那双迷惘的泪眼,记者捕捉到她心灵无声的呐喊,为昨天失落的梦,为今日痛 楚的醒! 彩排在进行。李菲和国女们一起跳着,唱着,脸上溢着渴望新生的光彩…… 记者的目光不由落在陈管教的脸上。此时,她正坐在靠窗的角落,看着李菲的 表演,那么专注,那么认真。记者看到一丝欣慰的红晕,浮上她的双颊。呵!正是 因为她们,对犯人真正做到了像老师对待学生、像医生对待病人、像母亲对待女儿 一般。正是因为她们,才使国女的内心真正焕发出复活的生气…… 彩排进入了高潮。在8 个国女的伴舞下,李菲唱起了由她创作的歌曲《醒》: “人说世上有一种药/能把时光追回/这种药的名字/人们叫做忏悔/啊,忏悔, 忏悔/泪潸然,痛心肺/向祖国仟悔/向人民赎罪台上,李菲泪落声哑;台下,一 片哽咽抽泣…… 记者看到,一旁的女监狱长和各中队的管教干部的眼睛都湿润了。她们是法律 的执行员,她们脸上却显露了丰富的人情味。 卸下妆的李菲比过去丰满了,脸色变得红润起来,比人狱时年轻精神多了。一 条米色灯芯绒背带裤,勾勒出她优美的身段,整个人显得爽气极了。 “李菲。”记者在窗口叫她。 “是你,记者!”她一看是一年前来采访过她的女记者,便莞尔一笑。 “你变了,胖了,也年轻了,很丰彩!”记者感到一种特别的轻松。 “谢谢!”她略感不安地垂下眼睑,脸颊浮起羞愧的红晕。看得出她在为一年 前的不恭感到内疚。 “你没让我失望!”记者使劲握了一下她的手,“一个很漂亮的句号!” 李菲笑了,目光落在不远处管教干部的身上,“是她们唤醒了我泯灭的良知, 换救了我沦丧的道德。”她洒脱地一甩短发,朗声道:“是的,今天我可以对你说, 当人们看见我脸上的微笑时,我就有勇气说,我重新占有了生命!” 一脸的希望,一脸的执拗,一脸的向往!那双曾沉湎于淫荡的眸子,焕发出一 种新的光亮,燃烧着一股奋进向上的火焰。6 年,在这座新生的炼狱里,经过2300 天的冶炼,她终于蜕去了邪恶的野性,重新崭露出天使的风姿。 从她那一脸生生死死的感慨中,也可以想象出冶炼的过程有多么痛苦,多么艰 难。 “你复活了!”记者从心里感叹道,“是个奇迹!” “遗憾的是太迟了,”她突然眼睛一亮,“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呵,鸡爪篱! “是的,鸡爪篱。她开花了,一夜霜降,绽露红颜,瞧她开得多欢,开得多美!” 李菲入情地道。 “是的,很美!”鲜红的小花瓣,迎着春日,绽开笑容,上面闪着几颗晶莹透 亮、化了霜的露珠,在春风中微微地摇曳着,像挣脱了什么似的欢快地歌唱着…… 她接着激动地告诉记者:这些日子她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给同监犯们上文化补 习课、出黑板报、编排文艺节目,还要做监舍里的卫生,完成每日分配的定额劳动 量。除此之外,还得挤时间搞创作。她说,几乎每日都在省内外报刊杂志上发两篇 文章。前不久,还完成了1 万字的文稿参加上海文汇举办的《几度春秋》征文比赛。 “可能会获得名次。”她很自信地对记者说。 “祝贺你!”记者屈指算来,十年刑期快要满了。 “还有两年。不过,我还要再争取减一次刑。说真的,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 望自由。”她凝望着蓝天白云,动情地说道。 “出狱后准备干什么?” “写书,当作家。”她说这一段时间在抽空攻读中外文学史,研究写作技巧。 说着她垂下眼睑,脸上掠过一阵痛楚,“上舞台,当电影明星,不可能了。都快40 岁的人啦,哎!我失去了成功的机会,把人生最宝贵的年华给糟蹋了”,辜负了家 人对我的期望,我好悔呀!“她流着眼泪告诉记者,她的兄弟姐妹这些年来都出了 成绩,走上辉煌的成功之路。 “本来我是比他们更有所作为的呀!”她哽咽着从枕头下取出一封幼师学校84 级二班女学生的来信给记者看。信上写道:“李菲,听了你应邀来我校做的忏悔报 告后,我们许多女生都哭了。你是那么有才气,那么美丽,我们为你的失足感到痛 惜……我们不会鄙视你,因为你已醒悟。我们愿意做你的朋友。希望你努力改造。 早日出狱,实现你幼年的理想,成为一名出色的电影明星枕头下,还有许多诸如此 类的信件。看着看着,记者不由地被它们打动了。李菲之所以能复活,来自社会的 热情关怀,不也是促其转化的一个因素吗?! “我好悔呀!为了那该死的‘性解放’,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控制 不住自己放声痛哭起来。 “生活常常是这样,交织着失败和痛苦,”记者为她揩去了眼泪。“坚强一点, 记住一位伟人的话吧:”今天是过去的终结,今天是未来的创始!“‘她神态凝重 地点点头。少顷,又问:”还写我吗?“ 记者颔首道:“写复活的你,为你的狱中句号加上一个感叹号——一个生动的 感叹号!” “听说XXX 出狱后混得不错,是吗?”她又问,眼里掠过一丝很微妙的光亮。 记者回答说:“是的,在深圳经商,前些日子来过一封信,似乎挺适应的。但 愿她成功!” “我看过你为她写的报告文学,很感人,特别是狱中改造的那一段。她比我明 理,对么?”不等记者回答,她接着道:“你写吧,告诉所有的女性,不要重蹈我 们的覆辙。”她紧紧握住记者的手,“相信我,朋友!恕我这样称呼你,我太需要 朋友了!我希望通过你的笔,让全社会的人们关心我,帮助我,理解我,让他们不 要歧视我。在我出狱的那天能够伸出双手,给我二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夕阳的最后一抹霞光从天际隐去,月亮从林梢升起,很快地,黑夜就会过去, 明天就要来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记者心中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