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之九:中美跨国解救大行动 时间是1998年2 月17日。 地点是台湾的台南市。 这一天,家住台南一幢豪华别墅内的商界大亨陈福顺打一起床后便坐立不安。 午夜,他做了一个恶梦:梦中是一片污浊的沼泽地,空气中释溢着腐烂血腥的气味, 17岁的儿子陈冠男不知怎么迷路误人了沼泽地,突然,儿子发出一声惨叫,只见污 浊的沼泽地里冒出一群穷凶极恶的鳄鱼,它们纷纷张开血盆大口向着儿子扑去…… “救命,爸爸!”儿子恐怖绝望的叫声把陈福顺从睡梦中惊醒。 虚汗淋漓的陈福顺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一旁的妻子也被惊醒了。她不安地看 着丈夫,“会不会是冠男出事了?”她告诉丈夫,自己刚才也做了一个恶梦,梦到 儿子在深海里挣扎呼救。 陈福顺点燃了一支烟。梦是冥冥中一种信息磁场的感应,虽然还没有哪个科学 家对它作出论证的诠释,但在现实生活中,不少人在切身的大事件发生前都经历过 梦的预兆——尤其是不幸与悲剧。越是亲近的人这种信息磁场的感应就越强烈。 陈福顺夫妇此刻正是这种感觉。 三天前,也就是12月14日,在美国洛杉矾读高中的儿子陈冠男来电话,告诉爸 爸妈妈自己将乘门日的飞机回台湾过圣诞节。 陈冠男是陈福顺夫妇的独子,可以说是他们的生命中最至爱的宝贝。接到电话 后的当天,陈福顺的妻子就忙开了,她大包小袋地采购了儿子最喜欢吃的食物,虽 然圣诞节是西方人的节日,但因为儿子多年生活在美国,做妈妈的就把这个节日当 成中国人的春节一样重视。儿子虽然已经17岁,但在母亲眼里永远是个孩子。15日, 她给儿子挂去电话,想落实一下儿子的飞机票订了没有?可白天晚上连挂了几次, 儿子住处的电话始终没人接,16日又挂了几次,还是没人接。做母亲的担心了,陈 福顺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在洛杉矾有一家公司,平日里儿子有些什么事通常让他 们关照。于是,他立即打电话到公司,让他们查一下儿子的下落。16日晚上,公司 电话反馈回来:陈冠男在洛杉矾住宅的邻居说,已经两天没见陈冠男回来了。到了 陈冠南所在的学校,老师说这两天没见他来上学。 这就是说,陈冠男失踪了。 儿子会去哪里呢?陈福顺夫妇非常了解自己的儿子,他从不逃学,更不惹事生 非。在学校年年被评为优等生。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事故?抑或是——? 陈福顺一家人焦急不安,他们什么都想到了,有一个最大的可能是他们都没有 勇气正视的——那就是儿子被绑架了。 因为陈福顺在台湾算得上是一个家大业大的商界大亨。他在世界各地都拥有自 己的公司,而这样的人,往往是被绑架勒索的目标。 有了午夜这场梦,陈福顺预感到儿子是真的出事了。 17日上午11时,家中的电话响了起来。这是一个黑色电话——陈福顺最没有勇 气正视的事情发生了。 “喂,你是陈老板吗?”电话那边响起了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听着,你的 宝贝儿子在我们手里,他很好,就看你是不是舍得‘放血’了。” 陈福顺大脑皮层一阵发麻,思维出现了可怕的断裂,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你们要多少?” “150 万——是美金。”对方一定一顿,“给你一星期准备,记住,不准报警, 否则你就准备好棺材吧。” “喂,你是谁?我怎么和你联系?” 对方声音冷厉,“你最好什么都别问,到时我们会和你联系的。”说完,电话 挂断了。 放下电话,陈福顺整个儿瘫软下来。 儿子确确实实被绑架了。 妻子得知电话内容后,当即昏厥了过去。一个小时后,陈福顺做出了决定:只 身飞往美国报警。 17日晚上7 时,陈福顺登上了飞往洛杉矾的国际航班。 18日,美国当地时间11时25分,陈福顺来到了洛杉矾警察局。 美国警察接到报案后,因为案情涉及到跨国绑架,当即将案情通报到美国联邦 调查局。两个小时后,联邦调查局做出决定,由联邦调查局洛杉矾分局接手此案的 侦破。 根据陈福顺提供的情况,联邦调查局从17日打往台湾的那个勒索电话人手,通 过美国的国际刑警组织,与台湾警方取得联系,要求24小时监听陈家电话。另一方 面,警方通过对勒索电话进行分析,认为参与作案的歹徒必定熟悉陈家背景,因为 陈家在台南别墅的电话号码,只有特别关系的少数人知道。而在美国,只有公司的 个别职员知道。于是,警方以公司为重点侦破线索。 很快,他们把疑点锁定在这家公司的一名大陆籍女会计身上。这名女会计23岁, 两年前经朋友介绍推荐给陈福顺,女会计爱慕虚荣,她有一个梦想,就是过上美国 人显贵的生活。她身边有一个男朋友,是美籍华人乔治。王,此人也是一个心比天 高的家伙。他好玩好赌,把自己和父母留给他的财产挥霍一空。联邦特工通过秘密 调查公司的职员,得知在近期一段时间内,女会计经常在上班时间与乔治。王通电 话,话题经常围绕着陈福顺老板的财产和家庭情况。有一次,女会计主动与公司的 主管套近乎,打听陈福顺在台湾家里的电话,这位主管没在意说了出来。联邦特工 通过进一步调查了解到乔治。王在社会上的一些活动,得知他与当地一些涉嫌黑道 的华人组织有来往。最重要的是,乔治。王自15日后便不见踪影,而女会计在这几 天中则神情异常,一副忐忑不安状。于是,联邦特工于19日晚秘密搜查了乔治。王 的住所,这个住所是乔治。王刚租住的。在抽屉里,联邦特工搜查到了一张字条。 字条中透露出乔治。王与一个名叫王旭林的在这之前曾住在华人街区5 幢301 室。 联邦特工立即赶到此地点,经过相当谨慎的外围侦查后,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疑点: 乔治。王和王旭林已搬离此处,但有一点,住所始终未停水停电。而按美国惯例, 一个住所若无人居住,必定水电皆停。然而,据房东透露,这家租住人员搬离,却 未退房,而且,月月缴纳房租,缴租人名叫王旭林。联邦特工决定对这套公寓实施 全面监控,他们认为人质有可能就被秘密关在这里。 在此同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引起绑匪的怀疑,联邦特工让陈福顺乘21日的 飞机返回台湾。 陈福顺回到台湾的第二天,绑匪打来了第二次电话,问陈福顺钱备好了没有。 陈福顺回答正在筹集,并提出与儿子通话的要求。绑匪拒绝了,“要想通话,等把 赎金筹齐了再说”。 这期间,为了交接赎金的地点和方式,绑匪提出了几个方案,先是提出在台湾 交,后来又提出用汇款形式,而陈福顺则按照美国联邦特工的嘱咐,提出到美国交 付。绑匪很狡猾,他们认为把人质与交付赎金的地点分开最为安全,便否定了陈福 顺的要求。最后于29日明确定下把交付赎金的地点定在福建省的厦门市。 陈福顺把这一情况告知了美国联邦特工。 这是一起跨国绑架大案。美国联邦调查局决定:与中国合作联手侦破此案!2 月29日晚8 时,美国联邦调查局接通了中国国家公安部五局国际刑警办公室的电话。 当天晚上,福建省公安厅刑警总队接到公安部的电话,电话通报了案件情况, 命令刑警总队务必全力侦破此案。并告之,12月31日美国联邦调查局将特派一名驻 香港联络官与陈福顺共赴厦门。 中美联手侦破跨国绑架案,这是福建警方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省公安厅接到案 情后,立即研究布署,决定成立专案指挥部,由分管刑侦的牛纪刚副厅长亲自坐镇, 新上任的刑警总队长冯小福具体指挥。侦破重任直接落在“有组织犯罪侦察队”队 长许江涛身上。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福建省公安厅刑警总队,虽然与美国联手属第一次,但 三年来,却成功地与英国伦敦警察厅联手破获了两起跨国绑架大案,并与澳大利亚 警方联手破获了一起绑架案,在国际上声名鹊起。 1996年6 月底,省公安厅刑警总队与英国首次合作,仅用4 天时间就破获一起 绑架案,人质安全解救。当时与中方合作的是英国伦敦警察厅,亦称“英格兰场”, 在国际上有与美国联邦调查局同样的高知名度。参与侦破的阿兰。詹姆斯。布朗警 官正是由于此案的成功侦破,受到英警方的赏识而晋升为总警司的。 1998年6 月,中英警方再次联手,书写了双方合作史上的又一光辉篇章——成 功解救了7 名人质,擒获58名绑匪,英方在解救人质抓捕绑匪时,一度动用了200 多名警力和两部直升飞机,一个亡命歹徒在接连撞毁了两部英国警车后被缉捕。 1998年5 月1 日,刑警总队还成功地与澳大利亚警方联手破获一起绑架案。 在这几起跨国绑架案中,均由“有组织犯罪侦察队”队长许江涛主办。 12月30日,许江涛和20多名刑警以及技术行动队队员组成的专案组奉命以待, 等候公安部的最后一道命令。下午4 时,公安部传来消息:绑匪将交付赎金地点从 厦门改为福州,同时告知,绑匪要求陈福顺人住指定的“闽江饭店”。 12月31日下午3 时,福州长乐国际机场。一架波音747 客机上下来了两名中年 男子。一个是陈福顺,一个是美国联邦调查局驻港联络官刘威廉。当天晚上,在福 建警方的安排下,两人住进了“西湖宾馆”。问候后,中美双方立即进入了工作状 态,与此同时,公安部特派员——五局四处的杨国林科长亦抵榕参予指导侦破。 在相互通报彼此掌握的案情后,双方一致认为,当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如何稳 住绑匪。这就得要求人质家属在接到绑匪电话后能随机应变,使家属能按警方侦查 意图与绑匪周旋,从而争取宝贵的通话时间和次数,为成功侦破案件创造条件。 当晚9 时许,中美双方在研究行动方案的时候,又有一个电话挂进了台湾台南 市的陈家。绑匪追问陈福顺到底到达福州没有。家属按警方授意,很巧妙地回答: 他早已去机场候机了。 1999年元月1 日,新的一年来到了。望着窗外西湖公园里喜庆过节的游人们, 中美警方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越来越重。从15日到现在,人质已被困整整16天了, 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这天上午,陈福顺给台湾台南家中留下他所住的“西湖宾 馆”某号房间的电话号码。从这时开始连续3 个昼夜,许江涛等侦查员守候在陈先 生的房间里,研究分析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和对策,指导陈老板如何与绑匪周旋。 一天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 元月2 日上午,又一个半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莫非是我们的安排走 漏了风声?难道绑匪知道人质家属报了警,不敢露面了?不可能!所有的工作都是 在极端隐密的状态下进行的。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身为此案负责人的许江涛 冷静分析着:会不会是因为陈福顺没有住进绑匪指定的“闽江饭店”而使他们产生 了怀疑? 有可能! 想到这,许江涛酝酿出一个大胆的设想:派一名侦察员以陈老板随从的身份住 进“闽江饭店”。这个设想经请示批准后,当天下午,一名会讲闽南话的年轻侦察 员化装住进了“闽江饭店”。 果然不出所料,我们的便衣侦察员人住客房不到10分钟,就接到了绑匪的电话。 侦察员在电话中说:“我是陈先生的随从,若要找陈总,请挂电话X X XX X X”。 不到5 分钟,住在“西湖宾馆”的陈福顺就接到绑匪的电话。按照警方安排, 陈福顺开始与绑匪讨价还价,以争取更多的宝贵时间。陈福顺向对方解释,由于时 间紧,筹钱一时不易,此次他仅带来50万美元的旅行支票,实在没有更多的财力了。 一听说150 万赎金一下子掉到50万,对方语气一变,表示无法通融,说完就挂断了 电话。 这之后的两天内,绑匪又挂进了6 个电话,陈福顺依然按照警方的意图,始终 坚持表示自己手头仅有这50万美元。而且坚持必须与儿子通话之后才付款。元月5 日晚*时,绑匪终于让步了,电话里表示这个价钱他们勉强可以接受。同时,陈福 顺要求付款前与儿子通话的要求也被接受,只是对方表示,通话后15分钟内必须付 清50万赎金,否则马上撕票。元月4 日下午,绑匪又来电通知下午3 时在中国银行 福建省分行会面,对方告知陈福顺在大厅里先坐15分钟,等候接头。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专案组获知这个消息后,立即组织精干警力,准备对中国 银行福建省分行进行全面监控。当天下午,一张法网在银行附近悄悄地撒了下来。 4 日下午3 时整,陈福顺按约定来到中国银行福建省分行大厅里。15分钟过去 了,半个小时过去了,坐镇指挥的牛纪刚副厅长不时地看着腕上的表,时针指向3 点50分,却依然不见有人前往大厅接头。 所有侦察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差5 分4 点时,一名头戴着摩托车头盔,眼戴墨镜的年轻男子落入了侦察员们 的视线。他紧张不安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向站在银行门口焦急等待的陈福顺走 来。 只见来人与陈福顺简单聊了几句后,从身上取出手机,拨号后递给陈福顺, “你可以和你儿子通话了”。陈福顺从电话中听到儿子的声音时,他什么也说不出 来。 “爸爸,救救我!”儿子凄冽的哭声从电话中传了过来。 陈福顺的泪水涌了出来,不管怎么说,儿子还活着。 “知道了,儿子,你很快就会回到爸爸身边的。”陈福顺声音哽咽地说了一句 话,把手机交给接头人后,陈福顺向银行柜台走去。他拿出支票递给营业员。营业 员要他出示护照。原来,他忘了带护照了!按照银行规定,支取美元旅行支票,必 须持护照。此时若返回饭店取回护照,来回没有十几二十分钟是不可能的,而当时 绑匪曾要求,通话后15分钟内必须付清所有赎金,否则就撕票。 天哪!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福顺的额角上沁出一层层密密的汗珠,侦察员们的心也 提到喉咙口。这时,只见陈福顺急中生智,他从钱夹里掏出十张崭新的百元人民币, 塞在那名男子手里,恳求对方能再通融10分钟。 来人接过钱,同意他回宾馆取护照。 在陈福顺与绑匪接头的同时。埋伏在四周的侦察员发现,银行周围徘徊着两名 形迹可疑的男子,他们立即将这两人列入嫌疑对象,严加监控。 15分钟后,陈福顺取回了护照,将50万美元的旅行支票提取出来,交给了来人。 那名男人马上拦住一部出租车。这时,只见那两名被监控的男子亦同时上了车。出 租车迅速驶离了银行,我们的侦察员跟上去紧紧咬住。 此刻是4 时35分。 因为美国方面还未传来人质被解救成功的消息,所以我方侦察员还不能对已实 施交接的绑匪动手。 让我们把镜头移向此刻的美国洛杉矾。 华人区5 幢住宅区,30多名联邦特工控制了这幢楼周围的所有出入口。在这一 段时间里,他们通过秘密查证,确证绑匪系乔治。王和同伙王旭林、王雪南三人所 为,并证实了人质陈冠男就关在5 幢301 室。 当联邦特工得到了中国警方传来的赎金交接消息后,他们立刻行动,冲进301 室。在卧室里,只见人质陈冠男四肢被用铁链铐在一张椅子上,眼睛蒙着一块黑布, 嘴里塞着毛巾。王旭林。王雪南正在客厅里和乔治。王通电话,他们脸上流露出的 成功的喜悦还未退去,便被突然从天而降的联邦特工惊成死灰色。 人质解救成功,两名绑匪束手被擒。 消息通过电波反馈到中国福建警方。 牛纪刚副厅长一声令下:缉拿交接人,追回赎金,一网打尽! 紧紧咬住那辆载着接头人和赎金的侦察员们接到命令后,在福州闽江三桥桥面 上开始行动,当场截获了犯罪嫌疑人江明茎、王子杰和全部赎金。同车的另一名嫌 疑人刘必喜在半路上下车,也在王庄新村被抓获。 至此,一场历时5 天的艰苦战斗落下了帷幕。目前,据美国方面消息,另一名 嫌疑人——乔治。王在逃,警方正在全力追捕。 元月6 日上午,冯小福总队长,公安部杨国林等一行在西湖大酒店口为刘威廉 送行,5 天的密切配合,让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刘威廉紧紧握着冯总队长的手, 万分激动地说:“中国警察,绝对是世界一流的。没有你们就不可破获这个案子, 我们也无法解救这个无辜的生命。” 当天下午6 时左右,陈福顺也搭上了途径香港返回台湾的班机。这位饱经20天 心惊肉跳的男子,望着这几天来每日睡眠不足3 小时的福建刑警,他流下了感激的 泪水,—一与参战的刑警握手告别:“欠你们的情分,我一辈子也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