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之十一:野尼春梦 王晓红,一个八十年代的女青年,忽然看破红尘,削发为尼。这是为什么呢? 是她信仰佛教,皈依佛门,愿与木鱼清磐为伴;还是受到什么刺激,遁入空门,冀 于青灯黄卷之间,求得精神上的解脱呢?不是,什么都不是。按照她自己的解释是 :她看中佛家的一句话,叫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据说旧社会杀人不眨眼的 刽子手,只要放下屠刀,剃光头当了和尚,一切罪恶都一笔勾销。最近,她乘改革 开放之机,一口气诈骗了四十七万元人民币,对方岂肯轻易放过她,于是她也想成 “佛”。她的如意算盘是:一人空门,一切皆空,混过两年,返俗享受——四十七 万还不够快活一辈子吗? 这难道是真的吗?且不管她是真言还是假语,法律可是严肃的。请看这个冒牌 的“比丘尼”是怎么落网的吧? 1986年9 月14日中午,厦门市公安局接到湖南省常德县公安局来电:“西安王 晓红,化名彭晓菊,法名‘果宣’,女,33岁,因诈骗四十七万元后畏罪潜逃,削 发为尼,于9 月5 日往厦门方向逃窜,请协查缉拿归案。” 一个削发尼姑特征明显,想在闹市隐匿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这个家伙很可能 藏身于万石莲山顶上的尼姑庵。市公安局领导同志把这个任务交给万石莲派出所。 当天下午,所长和指导员带领五名干警上山探庵。 已是深秋时节,坐落在山顶上的这座新修的佛寺,传出有节奏的鱼鼓声。一位 老尼姑在门口打坐,所长向她说明了来意。 “难道是她?”老尼姑双手合十,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五天前,南普陀的妙 丹方丈介绍一个三十出头的北方尼姑来。她可神了,会医术,打起拳来,武当、少 林,套套在行。她好象有什么心事似的,一日三餐都是小尼姑端送。昨晚,我路过 她窗口,闻到一股卤鸡味,哦,罪过,罪过哟!”老尼姑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 一间小屋道:“喏,她就住在那。” “请她出来一下,”指导员瞥了一眼小屋,“外来人居住需到所里办临时户口, 这是规定。” 老尼姑去了片刻返回来说:“等一会,她正在念经。” 就在老尼姑返身的当儿,小屋的木门拉开了一条隙缝,一双惶惶不安的眼睛正 从里面向外窥伺。她看到围坐在石桌旁的那一色橄榄绿警服,不禁打了个寒噤。三 步并两步跑到床前,从席子底下取出一大叠十元面额的人民币和藏在壁橱里的一盒 价值千元的吉林人参,摊开包袱匆匆包好。就在她推门欲逃的时候,五名干警堵住 了她的去路。 “阿弥陀佛!”她高声念佛,合十顶礼,很有点出家人的样子,只是那双过于 精明的眼睛,使她那新剃的泛着青光的脑袋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你就是‘果宣’吧?” “你们要干什么?”一脸蛮横却遮掩不住她的心虚。 “想知道你不辞而别的原因。”所长向她出示了证件。 “罪过!罪过!”佛门弟子的角色,她表演得并不成功。额头上的冷汗、嘴角 的颤动使她那张本来就十分粗俗的扁瓜脸,平添了几分邪气。 “你被拘留了!”所长出示了拘留证,“你犯有诈骗罪。” “我抗议!”她回转身,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骄横地说:“你们这样做是亵读佛 门!出家人万事皆空,超脱一切,弟子只服从佛规,与法律无缘!” “你承认诈骗四十七万元这个事实吗?” “有这回事,”她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反问道,“我佛慈悲,容人忏悔,一切 罪孽,万恶俱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不知道吗?” 所长不理睬她这一套,叫她在拘留证上签下名字。她发疯似的擂着自己光秃的 脑袋,撕扯着灰色的道袍,把香炉也碰落到地上,大声哭喊道:“完了,全完了… …” 十六岁,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而王晓红却是在这个年龄开始走向堕落。1970 年,她高中毕业后走上了上山下乡的道路。从下乡的第一天起,她便逃避劳动,成 日混在男人堆里,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打情骂俏,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成奸, 吸烟赌博,在一家拳馆里练了两下子,自诩是正宗武当拳;学了一点气功点穴,自 以为有了行医本领。她四处摆擂台、打拳,卖狗皮膏药,名气传了百八十里,倒也 风靡了一阵子。无奈长相不佳,作风败坏,婚事成不了,招工也轮不到她。于是装 病住院,短短几天,便恋上同病房一位农村小伙子。为了怕I 伙子知道她的丑闻而 变卦,便闪电般地举行了婚礼。婚后不久,她进了西安毛纺厂,自吹精通医道,就 在卫生所当了厂医。她卖弄了几天蹩脚的医术,差点酿出医疗事故,遭到职工群众 的愤怒谴责。厂领导把她调到洗染车间,没于两天她就叫苦不迭。先是旷工泡病假, 最后索性来个辞职,落得个逍遥自在。可是,钱从哪来?两个孩子还等着吃饭哩! 打拳卖膏药进项不多,她渴望成为一个万元户。她选择了挣大钱的热门行业:做生 意! 凭着她一张能吹会骗的嘴巴,王晓红混进了陕西省骊山开发公司建设分公司业 务股。这是一个濒临倒闭的小企业,没有资金,没有货源。业务股长辞职刚离开, 她正好进去顶了位,接管了大红印章。凭这个印章,她骗取了常德县华侨贸易有限 公司驻西安办事处经理周仁章的信任,与周签订了一份供给对方一百吨铝屑、五部 “140 ”型号东方牌汽车的合同,十七万巨款几天后便汇到她手中。 她颤栗了,攥着这笔巨额信汇。十七万元!她做梦都没想到来得这么容易,然 而,惊喜之中更多的是害怕“。因为她明白这是诈骗作为。她所在的公司并没有这 两批货,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去签这份合同,她仅仅是听到周仁章需要这两 批货呀!这真是鬼使神差! “我的姑奶奶,你疯了!莫非你是孙悟空再世?这铝屑,这汽车你能变得出来 吗?这可不是儿戏,合同不履行可是要受法律追究的哟!”经理大惊失色,“快把 钱退回,你别逼我出家当和尚!” “当和尚?”王晓红眼晴一亮。 “可不,出家去赎罪呀!我可没那个老脸去坐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就 在此刻,一个罪恶的念头在王晓红大脑酝酿成形。谁也没意识到,她突然热心于对 佛教的研究…… 谁也猜不透王晓红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不但没退回那笔钱,而且胸有成竹, 开始出人于各公司、企业,这里签合同,那里订协议,忙得不亦乐乎,俨然成了一 个精明的生意人。 一个月后,王晓红听说西安市未央区阿房宫曹高村想办公司,便毛遂自荐当了 经理。她拟出一份经营宗旨,扬言三年之内要让曹高村成为西安市第一个万元村。 没有经验的曹高村高支部书记被她口头绘制的蓝图冲昏了头脑。于是,一个没有任 何资金来源的西安市未央区新兴工业公司便产生了。她以总经理的身份再次骗取周 仁章的信任,签了一份13000 条麻袋的合同,三十万元的预付款又到了她手中,有 了这两笔巨款,她要先享受一番了。于是她先是暗地里把巨款的一部分分别汇往武 汉、北京的两个神秘户头,然后怀揣五千元,周游了杭州、苏州、南京等名胜风景 区,宿高级宾馆,食山珍海味,真可谓一掷千金,尽情挥霍眼看合同的期限就要到 了,既不见她外出组织货源,也不见有进货迹象,更不见她慌忙着急。王晓红似乎 更泰然了。她整日悠哉悠哉地打拳玩乐,快活胜似神仙!人们惊诧了:这家伙玩的 是什么把戏?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出人意料地同丈夫离了婚。丈夫被弄得发楞, 三个孩子哭成一团…… 接着,王晓红便失踪了。 一个星期后,王晓红摇身一变,成了静业寺的尼姑,削发之后的头皮泛着青光。 她跪在圆圆的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半闭的眼睛不时张开,斜脱着前来烧香、祈 祷的善男信女们,流露着贪婪的邪光。 她拜了寺庙里游道野师宏孝为师。当她得知佛教规定,游道野师无权招收弟子, 她的尼姑身份不被承认时,和寺里一个野和尚鬼混了几天,便启程往耀县大香山寺 庙。 掌管寺庙大权的是一位七十高龄的老和尚。对这个来历不明,身无任何证明出 家身份的“野尼姑”,老和尚一开始就拒不收留。怎么办呢? 她一下跪倒在老和尚面前,肝胆欲裂地编造了一出泪水的苦命悲剧:“行行好 吧!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我命好苦哟,三岁丧父,七岁离母,上山下乡落得一身病, 招工当厂医,又得罪了领导,被发配到最苦的车间劳动。我干不了,硬是把我辞退 了。后来一个公司聘请我当经理,他们欺负我是个女人,没有后台,亏了本把帐都 算在我头上。我丈夫不理解我,对我拳打脚踢,抢走了我三个心头肉,强迫我离了 婚。我绝望了,但我不想死,我还年轻,我看破红尘……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大恩大德的活佛,求你恩典恩典,收下弟子吧……” “阿弥陀佛!容我三思再作回答。”老和尚终于动了侧隐之心。 天赐良机,再过几天便是耀县大香山一年一度的农历三月十四庙会日。老和尚 正为筹备庙会人手少而发愁。王晓红抓住了这个时机,一方面为老和尚洗衣服,做 可口饭菜;一方面起早摸黑打扫寺庙,布置殿堂。不但提出不要庙里一分钱报酬, 而且一下子捐出五百元给寺庙,因而博得了老和尚的好感。 这期间,她与卖门票的年轻野和尚勾搭成奸。每当夜深人静,她便溜进野和尚 的小房间里,鸡鸭鱼肉,高梁、汾酒,大吃大喝,淫乱作乐。有一个和尚实在看不 下去,说了她两句,她竟亮出八卦掌,打得这个和尚卧床不起。这样一来,其他僧 众对她也就敢怒不敢言。 “野尼姑”出了名,三天庙会,王晓红未合一眼,干得倒蛮出色。老和尚答应 收下她,但是按照规定,老和尚同意了,还得经过当地佛教协会批准才能取得尼姑 身份。老和尚想出一个点子,将庙会收来的一万多元“香油钱”,让她代表寺庙捐 献出来,以此向佛教协会请求给她办理手续。但是,因为她来历不明,佛教协会不 批。 她恨得咬牙切齿,回到屋里把门一闩,点起三柱香,狠狠诅咒佛教协会。但是, 她怎能甘心这一个多月来所付出的一切心血,更心疼那五百元钱。这时,风闻公安 局在追查她诈骗的那笔款,她急了。王晓红以为,只要自己的尼姑身份不被确认, 就难于逃脱法网。思来想去,她装出一副笑脸,对老和尚说,她精通医道,愿一辈 子在大香山为游客看病。老和尚信以为真,当即拿出一千七百元给她购买药材。她 拿到这笔钱的第二天便不辞而别。 王晓红离开大香山,先后到了户县草堂寺、广佛寺、大兴善寺等处,但是都未 被收留。在大兴善寺,她连骗带诈地搞到了一张出家的身份证——戒牒,上面盖有 十九个和尚的印章,并偷偷取走了五张盖有大兴善寺印章的空白介绍信。凭着这些 证明,她给自己起了个“果宣”的法名。煽动两名未谙世事的女孩子跟她出家。她 带上她们走南闯北,遮人耳目,逃避追查。九月,她在北京遇到了厦门市南普陀妙 丹方丈,得知厦门万石莲尼姑庵办了一所“闽南佛学院”,报名进去以后可确认尼 姑身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连夜乘车赶往厦门,谁料到了第五天便落人 法网。 在审讯室里,王晓红又装模作样,痛哭流涕:“大恩大德的活菩萨,求你们行 行好,放我出去!我对不起我的丈夫,我想孩子,我舍不得三个心头肉!求你们可 怜可怜我,就让我当尼姑来赎罪吧!我愿一辈子为你们烧香念经,保佑你们升官发 财……” “少来这一套!老实坦白,难道你不知道诈骗是犯罪,要受到法律的惩罚吗?” “打一开始我就明白,”王晓红垂下头坦白道:“当接到十七万信汇时,我害 怕,可无意中听经理说出家可赎罪,我便翻阅了佛教词典,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叫 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意思是你杀了人,只要出家当和尚就可以不追究责任, 用念经吃素来赎罪。于是我想,好好骗上一笔钱,上山当尼姑,等过它几年,政府 把这事忘了,我便还俗,这笔钱够我享用终身,豁出去吃几年素食,完全值得!我 的丈夫孩子也可以过上好日子,先委屈他们几年,虽说苦了他们,倒也划得来…… …哎!‘只怪我命运不好,如果佛门承认我是尼姑,你们就不能追究我的刑事责任 了好一个荒唐的法盲!可悲的是她被带上手铐时还以为自己是因为没被承认为尼姑 才受到法律追究…… 等到王晓红恍然大悟时,已经晚了,法律是冷酷无情的,任何人想超越它,只 有落得个头破血流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