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咸阳:席德武“受贿”案 2000年5 月3 日早晨,古城西安还沉浸在浓郁的节日气氛中,笔者便乘车来到 咸阳,经过多方打探,终于在离咸阳市区数公里之外的咸阳市人民面粉厂的几间简 陋平房里,找到了席德武。62岁的他看上去已经很苍老,头发花白,身体有些发胖, 走路显得缓慢而吃力。当笔者说明来意后,席德武说:“我虽然于1991年被强行定 为受贿罪判刑4 年,但出狱后我经过不断申诉,于1998年10月,被省法院立案复查 并正式宣判无罪,我于1999年8 月2 日拿到了国家赔偿。但一年多时间过去了,我 的公职和党籍还未恢复。” 席德武原是咸阳市粮食局局长、党组书记,被错判有罪并服刑4 年。当他被宣 判无罪并获得了国家赔偿后,此案成了《国家赔偿法》颁布5 年来陕西省人民法院 首例刑事赔偿案。 1966年的夏天,当年28岁且踌躇满志的席德武被组织上任命为乾县乾陵公社党 委副书记。年轻的席德武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带领全公社社员搞好生产和建设,到 任的当天,他就和其他干部群众干活去了。可是时隔不久,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 迅速席卷全国。乾陵公社的社员也不例外,他们放下手中的农活,积极热情地投人 到“文化大革命”的政治运动中去。也可能是席德武闲不住,也可能是他尽力逃避 什么,一有时间,他便主动帮助正给公社盖房子的建筑队端泥搬砖。时间一长,他 与建筑队的人就混熟了,特别是他和一个叫党西乾的建筑队负责人关系最好。席德 武很欣赏党西乾,觉得他为人正直,能吃苦耐劳。党西乾也觉得席德武有知识,人 品也好,以致到后来有人要批斗席德武的时候,党西乾不愿让好朋友受伤害,悄悄 将席藏在了自己的家中。这更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友谊,用席德武的话说,他一直将 党西乾当作救命恩人看待。在以后的许多年里,逢年过节,他们两家便往来不断。 后来,席德武因工作成绩突出和政治素质优良,多次受到上级的表扬和鼓励, 还被《人民日报》等多家媒体报道过。在席德武不断上进的同时,组织上还任命他 当过乾县的副县长。1984年,组织上又任命他为咸阳市粮食局局长兼党组书记。与 此同时,党西乾在乾县搞建筑也是“滚雪球”般增大,并于1987年*月承包了乾县 第M 建筑公司。1989年元月,咸阳市粮食局在咸阳市计委批准下,准备盖家属楼3000 平方米,并公开招标。当时,径阳县建筑公司、兴平华兴航空机轮公司。乾县第二 建筑公司经过几轮竞争,乾县第二建筑公司中标。工程从1989年7 月开始至1990年 9 月竣工,经咸阳市质检站、建行验收合格。 1991年12月下旬,咸阳市粮食局因工作成绩斐然,被国家商业局特批到重庆去 参加全国粮食会议,当时指明要咸阳市粮食局局长去开会。席德武去了,一个多星 期后会议结束,12月31日,席德武回到了咸阳,由于糖尿病的折磨与旅途感冒,他 利用1992年的元旦在家调整。元月4 日,病情有所减轻的席德武匆匆来到单位上班, 就在那天晚上,席德武突然被咸阳市人民检察院传唤到咸阳纺机招待所并被隔离审 查,让他交代“受贿”问题,后又转到国棉一厂招待所。在长达一个多星期的审查 中,检察机关让他交代怎样收受党西乾曾在咸阳市粮食局盖楼期间给他的2 万多元 贿赂款,和粮食局车队送给他的一台21英寸松下彩电及G33 录像机一台。席德武说, 原来在1990年至1991年11月期间,先是席在乾县盖房子向党西乾借款8000元,后因 儿子得了脑瘤在第四军医大学住院花去2 万余元,无奈席又向老朋友借了1 万元暂 用。但两次借款均未打错条,用席德武的话说,他和党西乾是老朋友了,且经常有 经济往来,根本不需要打借条。但他无论怎样给检察机关的人表白,都无法取得他 们的信任,因为检察机关手中有党西乾的账本,上面表明席曾收到过党的2.3 万元 人民币,但却未注明是“送”还是‘’借“。还有剩下的5000多元是西安一个朋友 急用,他向党西乾借的。关于收受粮食局车队的彩电,是1989年10月粮食局车队去 南方时,他托车队队长代买的。由于当时自己经济很困难,没有及时给钱,后来他 几次回车队提出还钱,均被车队的人拒绝,且车队有人说他已将钱垫付,以后再说, 但直到今日钱还没有还人家。另外,那台录像机是他向别人借的,用完后肯定要还。 但当时全国正轰轰烈烈地反腐败,这是民心所向,也是万众瞩目。席德武说那时他 心里特别紧张,感觉就像明明身上被什么东西咬得疼痛难忍,却怎么也找不见伤口。 1992年1 月17日,席德武因涉嫌受贿罪被逮捕。一段时间的审查之后,席德武 的病情恶化,糖尿病折磨得他异常难受,加之感冒嗓子发炎,连话都讲不清楚,为 了保命他违心地告诉办案人:我分析党西乾可能是乾县二建司在市粮食系统干过工 程,我是粮食局局长,他为了感谢我才送的钱。我曾3 次给党说过还钱的话,实际 上也没有还,也没有钱还。可是法律是无情的!席德武被关进了秦都区看守所。随 后,《咸阳报》在1992年2 月对日头版刊发的《我市反腐倡廉形成大气候》一文中 报道:“原市粮食局局长席德武收受贿赂,市委坚决查处,并将其开除党籍……” 席德武被关进秦都看守所后,开始他还认为自己的问题一定会说清楚的,最起 码党西乾会讲清楚的。可是后来的一张《咸阳报》让他跌进了冰窟——1992年4 月 21日的《咸阳报》报眼位置登着一条《咸阳市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公告》,文 中称这次代表大会缺席代表11人,其中乾县的党西乾已死亡,兴平县的席德武已被 罢免…… 党西乾死了?怎么会呢?席德武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遍又一遍、一个字一 个字地往下看,白纸黑字,还是铅印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伏在冰冷的狱墙上嚎陶大哭。 党西乾是怎么死的呢?后来他从别人那儿打听到:1991年12月18日,咸阳市人 民检察院以涉嫌行贿罪将党收审,就在席被收审的第2 天,党在某招待所自杀了。 没等席德武的内疚之情过去,一场庄严的审判来到了,而且主角就是席德武。 1993年5 月10日,咸阳市检察院向咸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同年7 月3 日,咸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威法刑初字第ho3 号刑事判决,以受贿罪判处席德武 有期徒刑7 年。 席德武说,开庭审判的那天,他差点昏了过去,旁听席上大部分是粮食系统的 干部职工。他当时心里想:人都说你老席人不错,你该怎样向人民交代呢?你又怎 样见人呢?原来你是个贪污分子,可耻呀! 咸阳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席德武利用职权,收受他人贿赂,已构成受贿罪, 检察机关指控的犯罪罪名成立,且数额巨大,认罪态度不好,应从严惩处。本院为 了严厉打击经济犯罪分子,维持社会主义经济秩序,判处:一、被告人席德武有期 徒刑7 年;二、随案赃款1 万元、赃物G33 型录像机一台、松下ZI英寸平面直角彩 电一台没收,上缴财政。 一审判决后不久,席德武不服,提起上诉,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事实不清, 证据不足并裁定撤销原判,发还咸阳中院重新审理。席德武听到此消息后禁不住老 泪纵横,他在等待着审判结果。 时过不久,咸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重新作出判决,认为席德武与党西乾的债务关 系不成立,因为席内心明确党西乾向其行贿是感谢他、利用他,为以后在粮食系统 承包工程顺当些,因而才接受了贿金;被告的辩护人认为被告人不构成受贿罪的主 体及没有利用职务之便为行贿人谋取私利的理由不正确,不予采纳。加之席认罪态 度不好,应依法论罪判刑,故判处如下:一、被告席德武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 5 年6 个月。 二、随案赃款1 万元、赃物21英寸彩电一台没收。 席德武不服,又上诉至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 席德武自从上诉后,天天坐立不安,他在等待着审判结果。有些时候,他呆呆 地坐在铺盖上,从狱中的小窗户看着窗外那片巴掌大的天空,泪流满面。想着自己 的亲人、朋友,他数次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但又觉得自己不明不白地死了,有些事 会更说不清,况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还得活着。 1994年12月16日,北方的冬天凄凉而又清冷,并下起了雪。就在这一天,陕西 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席德武一案作出了终审判决。认为席德武利用职务之便,收受他 人贿赂1.8 万元,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依法应予惩处。但那台21英寸彩电定为受 贿证据不足,应予否定。故判处席德武有期徒刑4 年,并没收赃款1 万元。席德武 不服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但此判决是终审判决,他仅有申诉的权利。 掐指算来,自从1992年1 月被逮捕至终审判决已近3 年时间,也就是说还有1 年时间席德武就可以出狱。在终审判决生效以后,家人就可以来看他了,顺便也可 带些吃的来。 有一天,老伴来狱中看他,他发现老伴变了许多。她头发花白,走路蹒跚,皮 肤粗糙,和过去判若两人。 这段时间里,席德武的生活也有所改变,每天可以吃上几袋家人送来的方便面, 有时拿开水一泡,还挺香的。在狱中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干,席德武在管教干部的同 意下,让家人买来纸和笔,练练书法,还在看守所的院子里剪花种草,干一些力所 能及的活。 这一年的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到了1996年元旦。老伴拿了些自己亲手包的包 子来看席德武,两人谈到出狱后的打算时,他问老伴:“父亲的身体怎么样?”老 伴这才告诉他:“父亲去世已经快3 年了,祖母也去世了,他们是不停地念叨着你 的名字去世的,我没告诉你的原因是害怕你身体受不了。”席德武一口未咽下的包 子卡在喉咙久久说不出话来。 老伴边擦眼泪边给他讲这4 年来家里的变化:自从老席被捕后,在粮食系统后 勤部门干零活的老伴因无法忍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回到了家。她一边给别人看孩子、 洗衣服、做饭、喂猪,干些零活挣点小钱外,一边还要找律师,收集材料为老席打 官司。由于精神压力过大,有一次从楼上一不小心跌下来摔成重伤,住进医院,但 没等伤痊愈又匆匆忙忙地出院;他的女儿本在单位党办工作,但后来被调出了党办, 为此患了重病,长期发烧,卧床不起,但查不明病因,光医药费就花了6 万多元还 没有治好;刚过门不久的儿媳妇由于“觉得不光彩”,便和儿子离了婚;由于家里 太需要钱,仅凭老伴一个人给人洗衣做饭挣的钱,根本无法维持家庭日渐庞大的开 支,便把乾县家中的房子也卖掉了,但依然举步维艰…… 1996年元月5 日是席德武出狱的日子,一大早女儿和儿子便来狱中接他回家。 马上就要过春节了,街道上异常热闹和繁华,席德武觉得这一切都很陌生,他无心 留恋这一切,匆匆回到老家,趴在父亲的坟头痛哭了一场,然后拍去身上的灰尘默 默地回到了家。他打算春节前先安安稳稳地过,等年后一定要申诉,还自己的清白。 这段时间,除了个别关系好的老朋友来看他以外,其他的老熟人都不愿见他, 即使碰见了,也有人远远地躲开。他和老伴不愿外出,整天呆在家里。 “受贿罪”的构成要件中有很重要的一个要件,就是有证据证实被告人利用职 务之便收受钱财,并为对方谋取利益的事实。席德武在研究法律的时候想:1.原判 认定我受贿的1.8 万元,是我因盖房、儿子有病向党西乾所借的钱。我与党西乾是 20多年的老朋友,而原判牵强附会地把我个人借款与公家基建捆在一起是错误的。 2.判决书认定的我的供述,是我国重病在身,受不了被拘捕后的车轮战审讯,为保 命而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违心所作的供述,且有党西乾的供述能作证。3.我没有利 用职务之便为党西乾谋取过任何利益。 席德武在坐牢期间就以此理由申诉,出狱后他还是不断地这样申诉。 1996年春节后没多久,席德武拖着沉重的双腿,和大儿子来到了陕西省高级人 民法院并提起申诉。尽管接待他的同志很热心,但他总觉得希望不大,因为终审判 决是陕西省高院作出的。他又和儿子匆匆忙忙来到北京,找到了最高人民法院西北 组,但那里的同志告诉他:这事你还得找陕西省高院。第一次进京受挫,他回到咸 阳,等在家里调养好身体后,他又背上干粮上北京,就这样在咸阳、西安、北京之 间来回奔波。 功夫不负有心人。1996年8 月,在全国人大及最高人民法院的重视下,陕西省 高级人民法院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对席德武一案立案复查。经过一年多时间的复查, 表明党西乾投标竞争到承建咸阳市粮食局家属楼的过程中,席德武没有利用职务之 便为党谋取利益的行为,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党送席的1.8 万元是为了承建粮食局家 属楼工程,这1.8 万元属于个人之间的经济往来,席的行为不具备受贿罪的构成要 件,故原判定罪处刑不当,应撤销原判,宣告席德武无罪。 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并把复查结果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于1998年 8 月批复陕西省高院,认为陕西省高院复查的结果是正确的,同意省高院撤销原判, 宣告席德武无罪的复查处理意见。 1998年10月8 日,陕西省人民法院的审判人员庄严地向席德武宣告无罪,返还 了原判决没收的1 万元并向席德武道歉。席德武又一次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席德武回到咸阳后请熟人吃了一顿饭,那是他这一生吃得最香的一 顿饭。他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席德武被宣判无罪后,迫切地希望回到党组织的怀抱,希望能恢复公职,也希 望能依法领到从1992年以来被扣的工资。第2 天,他就拿着省高院的判决书和省高 院给咸阳市粮食局发的关于会同有关部门做好善后工作的函,分别送到了相关部门, 他期待着组织上能够重视。另一方面,席德武向省高院写出申请,希望能得到国家 赔偿。1999年8 月2 日,省高院支付了席德武赔偿金2.57万元,至此,在《国家赔 偿法》颁布5 年来,陕西省人民法院首例刑事赔偿案已审结执行完毕。但一年多时 间过去了,席德武的党籍和公职还未恢复,这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席德武告诉笔者,他患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高血压和心脏病,加之原患 的糖尿病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每当天气变化或得上感冒,他的身体就异常难受, 连楼都上不去,夜里也经常睡不着觉。这几年不断奔波和吃药,已欠下10多万元的 外债,但这些并不是他最伤感的事。最令他难过和无法接受的是,被法院宣告无罪 后已一年多了,他的党籍和公职却一直没有恢复,他也曾多次找当地有关部门,咸 阳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也非常重视,曾批示过要妥善解决,但时至今日组织上没人 找过他谈话,也无任何消息,监察局多次给他答复正在请示解决,真不知要拖到何 时? (吏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