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邂逅师母 我做梦也没想到那天会碰见师母——范蠡的导师江导的爱人,而且在我完全没 有心理准备的时候。说实在的,自从四年前跟范蠡分手后,我就再也没有打听过他 的消息。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其实,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立即打听出他 的下落,但是我一直有意地回避这个问题。 有人推了自行车从我面前经过,离我的距离不足一米。我的眼睛平视着前方的 草坪,没有抬头看往来的行人,所以在我眼前,只有四条腿在晃动。我眼皮动都没 动,我很清楚,肯定是一对谈恋爱的学生。 “明明,明明。”一个似曾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大喊我的名字。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条凳上跳起来的。 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错了,在我眼前的,不 是一对恋人,而居然是师母跟诚诚。他们母子显然是已经推车走过我身边,可能开 始没注意,然后突然看到是我,所以又回转过身来,跟我一样,也是满脸惊讶。 “明明,怎么会是你?”师母激动地握着我的手。“你去S 城了?那边怎么样? 你走了,我跟老江都很为你担心,怕你一个人到了那么远的地方不习惯。这次回来 是出差吗?有空去我那里玩儿去。” “我回来办理公证。” “怎么,要出国吗?去哪个国家?” “去德国。” “我听说你交了一个德国朋友?怎么样?关系发展得不错吗?” 师母真是过人的精明,小灵珠一般通透。只要有一点线索,她就可以立即抓住 来龙去脉。 “我们已经确定了关系,”我不想跟她撒谎,以前在Uni.的时候,师母待我简 直形同己出,跟范蠡在一起的时候,她说我是她的“儿媳妇”;分手后,她说我成 了她的“闺女”。 “订婚了还是已经结婚?” “我们结婚了。” “不错,不错。知道你有了归宿,我和老江也就放心了。” 师母,别这么说,我虽然结婚了,但还没有归宿。结婚不是我的归宿。 但我不能跟她这么说,这样一来那话就太长了,而且我也不想说。我很少在外 人面前暴露这方面的脆弱。我讪笑一下。 “现在就可以跟你说范蠡了。你知道吗,范蠡他已经跟那个叫什么秋什么的结 了婚,还带那个女的来过我家。范蠡他虽然毕业了,但却没有拿到博士学位,没做 完论文,老饶不让他毕业。我们真是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你说范蠡怎么糊涂到这 份上,自己那三年是去干什么的都搞不清?那个秋什么就那么迷人?连学业都不顾 了?” “什么?范蠡居然没有拿到学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我和老江也都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饶导对他不满?” “饶导不是老江,饶导要求严着呢!” “那他现在干什么?” “这不就到了N 城教育学院教书吗?” “他当初不是说可以靠了谭秋力的父亲而省自己30年的奋斗?难道他的老岳父 没有帮他不成?” “我听说那个女的父亲好像是犯了事,具体我们也不清楚。” “这真叫人算不如天算……” 告别了师母,我几乎是一口气跑回518 房间的。一打开房门,我便泪流满面。 范蠡。我伤痛的心,我破碎的梦,我尘封的记忆…… 我和范蠡曾经拥有过一段长达4 年的生死恋情。 范蠡说,我们两个能够在一起是天意安排;而我们两个在一起是金玉搭档,是 天作之合…… 这难道真的是天意?我认识范蠡,以及后来认识艾伦,甚至我毕业后的工作, 可能我以后的命运都与我的语言天赋有关,与外语有关。或许我的人生就这样注定。 九三年,我刚刚考入Uni.读研究生。我入学考试的英语成绩整整半百。记得那 年的英语分数线是45分。研究生第一年开英语公共课时,我们93级的研究生被分成 6 个班,4 个快班、2 个慢班,快班与慢班之间的分数线正好是50分。我和同宿舍 的大梅都考了50分,可上可下,都被分到了慢班。慢班不愧是慢班,名副其实地慢。 不但进度慢,连英语老师说话的速度、走路的脚步都很慢,慢得让人受不了。我们 觉得实在有点浪费自己的时间,就一起去研究生院教培科,要求调到快班。谁知研 究生院的人态度极差,根本不理我们的茬儿。我们说我们到快班可以学到更多东西, 那人则一口咬定把你们分到慢班就是慢班,这是学校的规矩,也是照顾你们;真把 你们调到快班,你们也跟不上别人的进度,在那里干坐着、干着急,你们更难受。 我们求知心切,又去找快班的英语老师。一、二班的老师说她班上的位子都已经坐 满,不能再调。我们还不死心,又去求三、四班的林老师。凑巧三班有两个单独考 试入校的同学(单独考试的由Uni.自己命题,比较简单;而我们参加的是全国统一 命题的英语考试,难度更大)在快班感觉很吃力,他们想调到慢班。林老师说,下 次上课,我们可以直接到三班来。 下次的英语课,我们就去了三班。三班果真只有两个空位,一个在第四排、一 个在第五排——最后一排。大梅走在我前面,她先把书包放在第四排的空位上,接 着被后面一排空位旁边坐着的男孩所吸引,抓起书包,向后走去。我走到第四排, 空位左边靠走道的位子上的男生起身让座,但我没敢看他的脸。我那时候比较腼腆, 而且因为自己是从慢班调过来的,还有点不好意思,一副藏头羞见人的模样儿。 那个男生就是范蠡。后来,为了感激大梅为我们做了大媒,范蠡还特意请她吃 过大餐呢。 跟范蠡相识的那年,N 城特别多雨,记得深秋和初冬的时候,经常下暴雨,简 直比夏天雨季来临时还要猛烈。这在北方的城市中是极为罕见的,我在N 城呆了六 年,以后的五年再也没有过如此的经历。我不清楚这是否是一种预兆。 范蠡经常请我看电影。下那么大的雨,他每次都西装笔挺,脚上登一双很名贵 的棕红色皮鞋。他撑把雨伞,在滂沦大雨中,在我宿舍旁的大树下等我。每次见到 我的时候,他都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 “下雨天,你干吗穿得那么整齐?” 他幸福地一笑,很自然地脱口而出:“这么正式的场合。” 他把我们的每一个约会都当作盛大的节日! “给你讲个故事,想不想听?”他柔声问。 “讲吧。” “你知道吗,学期刚开始的时候,刚上完第一节英语课,我同宿舍的老苏回来 后很骄傲地对我们说:”我旁边坐了一个长发妹,特别漂亮。‘第二次上课时我还 特意跑到你们以前的班上去看呢。那时我就认识你了。你猜怎么着?“范蠡不无得 意地卖着小关子。 “怎么着?” “后来你调到我们班,我看到你和大梅进来的时候,我就在心里虔诚地祈祷, 祈祷你能坐在我旁边。大梅把书包放在我旁边,简直让我失望之极。谢天谢地她接 着走了,我真感激她。你知道后来怎么了?” “怎么了?” “我一回宿舍就大叫:”我旁边坐了一个长发妹,特别漂亮。‘老苏非常沮丧。 “ 我轻声地笑了起来。 “你看上去特别纯情,特别乖巧,特别让人心疼。” 我无言。 “你知道,我还跟鸣打听过你呢。”鸣是我们中文系93级研究生班长、校研究 生会主席。范蠡和鸣是老搭档,早在读本科时,他们分别是校学生会的主席与副主 席,范蠡现在依然位居要津,是研究生会的宣传部长。 ‘你请他怎么说?“ “怎么说?” “阿明可是我们班男生公认的大家闺秀,你小子别起邪心,当心激起我们班男 生的公愤。”范蠡说完便哈哈大笑,那笑声,爽朗中透着得意。 下雪了。0 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范蠡喜欢雪,拉我出去踏雪、 拍雪景。我的鼻头冻得红红的,手红红的,脸也是红红的。 范蠡用双手捧起我的手,放在他嘴边,呵着热气给我取暖,乘机吻了我的手。 范蠡的手很温暖,范蠡的眼神很温柔。 “宝宝,你真美丽。怪不得我们院的同学管你叫‘赛西施’呢。西施只是长得 漂亮,而你又有修养,又有气质。我跟历史上的范蠡一样勇敢,所以才敢追你。西 施哪能跟你比。能够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满足。” 那天晚上,我们兴致很高,要游雪中的翠湖。翠湖是N 城最美的风景。天上是 凛冽的星光,地上是厚厚的积雪,脚踩上去,扑扑作响。我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棉风 衣,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风衣的帽子时常从头顶滑下来,我刚想伸手去扶,范蠡 命令般地说:“别动,别伸出手来,小心冻伤。” 他摘下自己雪白的围巾,系在我脖子上,把风衣的帽子缚紧。 我不说话,只是冲他微笑,一任他呵护我。 被人呵护的感觉真好。 我感觉范蠡充满男性阳刚的气息呵在我脸上。眼镜片上,很快在镜片上结了一 层薄薄的冰雾。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范蠡这个鬼东西,他肯定是有意的。因为我感到一双火热的唇印在我的唇上。 但只是那么轻轻一点,就笑着离开了。 这是让我无数次回味的初吻。 星光下,范蠡的眼睛特别明亮。他动情地说:“美丽的宝宝,我要用一生爱你。 我就喜欢长发女孩儿。长发女孩儿特有女人味儿,特温柔,特有耐心。你想想,把 一头秀发蓄得那么长,得多么用心啊!” 范蠡穿的是一件银灰色的长呢大衣。那是他爸爸去俄罗斯回来送给他的礼物。 那件大衣很挺,很派,跟范蠡的气质很配合,玉树临风一般。 翠湖边上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足有三米高。雪人胖胖的、傻傻的,还戴着帽 子,一根硕大的胡萝卜做的鼻子,蛮可爱。 “来,抱你上去,摸摸他的眼睛。” 范蠡俯身抱起我,像大人逗孩子一般把我举得老高。 “摸着了,摸着了。”我兴奋地喊。 “再往上,再往上,摸他的眼睛。” 摸到了,我摸到了那双漆黑漆黑的眼睛。 “哦,胜利了。”范蠡把我扛在肩膀上,欢呼着在雪地里飞跑。此时的我,双 腿伸在他胸前,身子则探在他身后。我有些害怕,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大衣。“放我 下来,放我下来。”我大喊。 范蠡放下我,我们第一次拥抱在一起…… 第二天,我在范蠡的宿舍——12号楼639 房间看见那件曾经漂亮过但如今已面 目全非的大衣。上面布满黑黑的手印,我的手印。原来,雪人的那双漆黑的眼睛是 用墨汁涂上去的,墨汁沾到我手上,又被我抓到他的大衣上。 “对不起。”我歉意地说。 范蠡一边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一边收起手中的一本黑皮日记 本。 “好漂亮的笔记本。” “我爸爸从美国带回来的。” “让我看看。” “别动,这是秘密。” “我就要看,看你有什么秘密。” “不能给你看的秘密。” “是不是藏了写给哪个女生的情书?” “是,还看吗?” “那我也看。” “不能看。”他坚决地说。 “我偏要看,否则不理你了。”我竟有点激动起来。我追着他,满屋子转圈, 终于被我抢到了。 “慢慢欣赏吧。”他似乎有些不高兴,说完抱起一大盆衣服去水房洗,里面有 我刚穿脏的棉风衣。 里面的确是情书,而且是两封。 第一封:明:你是一只美丽的蝴蝶,飘来飞去,向往花香。我是一棵树,只想 在泥土中深扎点根,好站得住。 多么希望这儿就是你常来的路口,多么奢望你会在我身上打个洞、做个巢。日 积月累的思念之苦,在每一次你的出现,都会被凝视的专注和喜悦掩去。 从此便在翘首企盼。无你的日子在想你中磨过。仿佛你是无心地在我肩上停留, 顾盼怜影。但你可曾看到我在为你尽力撑开每片绿叶,期待着你能留心于我。 多么想说几句至美的话把你锁下。但我该说吗?我又怎忍心看你为我收起翅膀 不再飞?又怎敢用我稀疏的枝叶妄言为你遮一世风雨?怕因我而成羁绊。 说不出话,只有满心的关爱,满心的祝福。只想告诉你我的存在。我会如诗般 在这里为你守候千年。如果累了,就来歇歇,让我为你这哪怕一点烈日,挡哪怕几 丝风雨。 缄于口,爱便溢成泪。让我在能为你的每一点分担中享受这份心灵的回报。也 只想告诉你,挚爱无言,深情无悔。 第二封:明:自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我终生不会再忘记你。 最初吸引我目光的是你的长发。你长垂腰际的秀发,闪着缎子般的光。这该是 一个怎样温顺的女孩儿啊。 你漆黑而修长的眉,你明亮而无邪的眼,你俏皮可爱的鼻子,你红润饱满的唇。 你看上去,那样纯真,那样无辜,像头纯情的小鹿,高贵而善良。 你在我身边,我一直小心翼翼,怕惊吓着你,想跟你说话,又不敢说,怕稍有 不慎,你会惊恐地逃去。 你是谁?是我梦寐思求的仙子,还是童话中美丽的狐女?腕上的银饰丁当作响, 是你纯洁无瑕的心声。珠王再光耀,也抵不上你美的万—…… 天啊,这分明是写给我的。我有他写得这么好吗?令我惊讶的是,范蠡竟然有 一颗这么易感的心,竟然有这么好的文采。他不但专业好——经济管理、电脑棒, 怜香惜玉,而且居然能写出如此优美的文字。 与范蠡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童话般美丽。他太疼我了。整整三年,我的皮鞋纤 尘不染、光可鉴人。范蠡每天帮我擦皮鞋,擦得那样仔细,那样认真。他说,皮鞋 上了油后,等到快干的时候用鞋擦擦两遍,第一遍擦去污垢,第二遍擦出亮光。而 且擦第二遍时一定要向一个方向擦,不能逆着拣回去,否则会影响亮度。 那时候,我们是Uni.校园里金童玉女般的神仙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