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白云张灿 “你说,那卫生巾是不是张灿的?” “可能是吧。‘齐放不以为然。 “张灿是你的女朋友?” “早就没联系了。” “什么叫早就没联系了?” “就是好长时间没联系了呗。” “好长时间没联系,那片卫生巾还躺在垃圾桶最上面,那分明就是最近刚刚在 一起。” “哦,原来你这么推理。很简单,厕所里的垃圾桶我又不经常用。没你们女人 那么麻烦。” “那我不清楚你的时间观念。你的‘好长时间’是多长时间?” “有一两个月了吧。” “这么短就叫好长时间?”我很吃惊。 “这还不长?”他还是很不以为然。 “张灿是干什么的?” “在电视台。” “电视台林子虽大,却不见得有几只好鸟。” “这么深的偏见?不对吧?” “我听说的。电视嘛,最大众化的媒体,最新潮流的载体,所以那里的人也特 别开放,据说他们是群居的。有这么回事?” “别胡说。尽是诽谤。” “今年电视台到我们学校‘高薪诚聘’人才,我去凑了凑热闹,果真被他们看 中了,工资奖金很高,还解决三室一厅的住房,结果我都没去。” “为什么?现在进电视台可是很难,很多人想去都去不了呢。” “不愿跳进那只染缸呗。” “哦——”齐放的一声唤一波三折、悠扬婉转,既有理解又有不解。 “张灿做什么?主持人?” “制片人。” “什么叫制片人?是不是导演?” “也不是导演。电视台不是有很多节目组嘛,她就是一个节目组的总管。” “权力还蛮大的嘛,肯定挺有钱,是吧?” “可能吧。” “怪不得用那么高级的卫生巾。” “你看看,怎么老揪住那片卫生巾不放?”齐放笑着打趣我,身子在沙发里往 后仰仰,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吐一口烟,露出两排黑黑的牙齿。 “她漂亮吗?” “还可以。” “是不是比白云漂亮?” “是。 “多大?” “比我大一岁。” “这么说,比我大8 岁,相比之下,我还有年龄的优势。”我调侃他。 “净胡说。我们已经不来往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来往了?” “人家是结了婚的,有老公。” “原来你们在一起偷情。” “别说得那么难听。是她欺骗了我的感情。” “那你一开始不知道她有老公吗?” “知道。” “那你就不能怪人家。” 齐放不满地看着我,似乎我把天大的祸嫁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是她自己说要离了婚再跟我结婚的。” “所以你们同时离婚,你跟白云离了,她又不想离了,是吗?所以你跟白云离 婚是为了她,是吗?” “不是。 “为什么不是?我只能这样理解。任何人都会这样理解。” “我和白云本来就过不下去了。” “为什么?” “白云太虚荣,太轻浮,”齐放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白云做什么工作?” 我询问地看着他。 “也他妈在电视台。”他气愤地说。 “白云跟张灿是同事?她们认识?” “不,白云在市台,张灿在省台,她们没见过面。” “你为什么跟白云离婚?” 齐放又取出一支烟,含在嘴里轻轻吸着,用刚刚拍完还没有灭掉的烟蒂点着, 细心地把烟蒂插进烟灰缸,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给我讲了以下的故事——故事的主 人公“我”便是齐放。 我和白云是大学同学。那时候,白云是班上最漂亮也最会打扮的女孩子。我们 两个在一起,是她先追的我。后来我觉得这个女孩子太虚荣,快到毕业的时候,提 出跟她分手。她死活不同意,我坚决要分。一次,她约我到她家里,她家也在本市。 她说:“齐放,我今天问你最后一句,如果你还坚持分手,我就成全了你。你说吧, 我们分不分手?”“分呀!”我说。然后她一张嘴,吞下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原来是一把剪刀。我把她背到医院,在那里守了她两天两夜,等她醒来后对她发誓, 要跟她在一起。 毕业后,她分到一个职业学校工作。那时候,学校里有一个搞艺术的同事,小 伙子留着长长的大背头,特别时髦。白云刚去工作不久,就喜欢上他了。我开始并 不知道。她说要准备考研,晚上都到办公室里复习,有一次我去办公室找她,办公 室开着门,里面却没有人。我在校园里溜达了一圈,等她,路过艺术教研室时,无 意间听到她的笑声。原来他们两个在一起。我一声不响地回了家。第二天晚上,我 在她回家的路上等,果然看见那小子用自行车驮她回家,她还从后面伸手搂住他的 腰。那小子不认识我,被我蹿起来一脚从自行车上端下来,打了个半死。白云跪在 地上求饶,让我放了他,她以后再也不跟他在一起了。这是第一次。 我去外地读研究生的时候,把她托付给一个已经结婚的好朋友。白云特别着急 要结婚,我就答应了。“那时候我妈妈还在,本来我希望我走了,她们住在一起也 好互相之间有个照应。但白云死活要我在原来的工作单位要一间宿舍,因为我当时 说好读”委托培养“,按理毕业后还回来,还属于原单位的人,我厚着脸皮去求领 导,终于要到一间房子。白云自己住进那里。本来我刚刚入学,功课紧张,说好到 寒假再回家。元旦的时候,导师下去搞调查,给我们放了两星期假,我想给家里一 个惊喜,没打招呼就偷偷回来了。我直奔我们的小屋,门上却上着锁。我当时一下 子就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白云肯定出事了。白云的妈妈和我妈妈都说白云告诉 她们元旦期间要抓紧复习准备考研,所以要自己留在小屋里学习,不回两个家过节。 我又回小屋,等到晚上,白云也没回来。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了。我给白云 最好的朋友打电话,她开始不肯告诉我白云在哪里,我苦苦哀求,她才说白云去了 北京,我就天天到火车站去等。第四天终于看到白云和我那个朋友手拉手下了火车。 我让他关照白云,他可真周到,都他妈关照到床上去了。这是第二次。 我要跟她分手,她又哭着跪着求我。我又一次心软了。白云考了几次研究生都 没考上,后来市电视台招聘,她就想去,女孩子都虚荣,愿意在那种地方出风头。 我不同意,但也没拦她,让她三思而后行,她最终决定去试试,没想到还真被录用 了。电视台收入当然比在职业学校当老师高,每个月2000块钱,全花光,都买成衣 服。有这样过日子的吗?!这还不算,电视台安排她去北京培训,我在北京认识一 个搞文艺的朋友,把他介绍给了白云。结果又是自己给自己找绿帽子戴。在北京具 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当然没有亲见。但白云回来后,只要我加班晚了,每次回到 家都听见她跟那小子通电话。一听到我开门就赶紧慌慌张张地扣断。那时候每个月 的电话费都二三百块钱,我让电信局打出一张明细单,上面全是那个小子的一个号 码。 我当然要跟她离婚了。 她不同意,不同意也由不得她了。 “这真奇怪,她既不愿跟你分手,又不好好珍惜你们之间的感情。” “谁说不是。我也不理解。女人都不是理性的动物,不能按逻辑的规律去推论 女人。不是吗?”他又笑嘻嘻地看着我,白云的事显然现在已与他无关,他这样说 目的显然在于打击我。 “你又‘放屁’。”我说。 “难道不对吗?比方说你,心里明明有个老艾,还要跟我在一起。”他又猛猛 地吸一口烟,这次把烟雾憋在肺里,不无审视地看着我,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呼 出那浓浓的废气,故意喷到我脸上。我已经习惯了吸二手烟,不在乎。 ‘你别打岔,我们言归正传。那你自己呢?如果她出去偷情,你怎么办?有没 有惩罚她,或者报复她?“我很好奇。 “有。” “比如说……” “比如说我出去打麻将,整天整夜不回家。” “再比如说……”我继续将话题往下引。 “再比如说,我就约了她那个给我告密的好朋友。”他又色迷迷地看我。 “‘齐放屁’,你好无耻啊!”我不由有点生气,“还有别的女人吗?” “没有。有也不敢说了。” “这么说,不是因为张灿?”原来我对白云的肃然敬意只是我自己的误会。看 来我骨子里还是个地道的好人,因为我还是改不了把人往好里想的习惯,或者说禀 性。其性难移,可能就是这个道理。看来我死定了。无可救药。 “当然不是。” “但你是在认识张灿以后才跟白云离婚的,不是吗?” “是。 “那你以前就发现白云对你不忠,为什么不早跟她离婚?为什么等到认识张灿 以后?张灿在这个过程中难道一点作用没起?” “那也不是。人大概都有一种惰性。我自己就是一种惰性气体,遇到该做的事 情也总是死气白赖地拖着。” “别抬举自己了,对我,对张灿,你的反应大概都够快吧,还自吹自擂说什么 ‘惰性气体’。你说,是不是张灿动员你离婚的。” “我问过她的意见。她说如果她是我,就不会跟白云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 “她劝你跟白云分手?” “意思是这个意思,但是她不直说。张灿多精,她才不会直说呢,将来万一我 后悔了,她要承担责任。” “那她为什么不跟你结婚?” “舍不得她老公的钱呗。” “他老公很富?” “趁个百八十万吧。” “懊。”我若有所思。因为我一直把爱情看得最重要,看来还是我太天真。我 也一直因为这样不明不白地就跟齐放住在一起略微感到自责,现在倒好,比起社会 上的这些不忠的女人,我自己居然还算得上是“贞洁”,当然是“相对论”。不过, 这样一比,我倒有些释然。 “你爱她吗?”我认真地问。 “可能爱吧。” “她爱你吗?” “可能。我也不清楚。” “那你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别问那么多‘为什么’好不好?人家是千金玉体,一直养尊处优惯了,到了 我这里,怎么吃得消?开始的时候,她也决定离婚,而且还从她老公那里搬出去住 了,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 “没住到你这里?” “没有。”这次不等我问为什么,他就主动说,“大概还没有想清楚吧,可能 还要给自己一段时间考虑。” “那她老公呢,做何反应!” “人家老公很有心计,不温不火,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她。每天还给她打电话 问候一下,还是经常请她出去吃饭。我当然不能跟人家比,我是个穷光蛋。我每次 跟张灿出去吃饭几乎都是她掏钱,每次买单的时候,男子汉大丈夫的脸面便荡然无 存了。唉。” “后来呢?” “后来过了将近一年,又搬回去了。” “你们没同居?” “没有,人家老公还经常去她租的房子看她,我就不能搬过去。再说,她也没 有让我搬过去的意思。她又不想住在我这里,一是条件太差;二来大概没有作出决 定之前,也不想彻底得罪她老公。”‘“看来经济基础还是决定上层建筑。所以她 搬回去,你们就分手了?” “后来,见面的频率便越来越稀少。到现在已经有一两个月没见面了吧。” “那你们就算已经结束了吗?” “那不结束还算什么?”他反问。 “那张灿以前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我问,“你认真地想一想,告诉我最重 要的原因。” “百分之七十是因为性。” 看来,人都脱不了动物性。这一人类赖以生存与繁衍的重要功能原本是人性中 最基本的内容之一。看来范蠡让我理解人性的弱点不无道理。就连我也不能否认自 己跟齐放在一起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但是,这是最根本最重要的原因吗?对我来 说,这是我人生哲学的一个最基本命题。解决了这个问题,大概我困顿的心灵会找 到归宿。 我感谢齐放的坦然,也总觉得他的感情世界太过复杂,我不知道一个人在经历 了这么多感情上的波折后,心灵中还有没有可能保存一方洁净的空间。不,不可能。 齐放的感情世界、齐放的心灵大概也像他被烟草熏黑的肺一样,已经失去了原初的 本色。